第15章 第十五章

申越清合上手中的书,抬手揉了揉略酸痛的眼,感受到自窗外而来的凉意,起身拉上了窗,灭掉一盏灯火。手按上衣带刚要解开,却因一阵突然响起的敲门声顿住了。

不同于她在自家听见过的任何敲门声,门外的那人似乎极有规矩,不紧不慢尚有规律可言。每一下的间隔却极长,且一下比一下来的重。仿佛是直接用指骨打上去一般,在这夜里落到人耳中,无端端多出几分诡然。

敲打声还在继续,并未因无人应声就停止,大有她不开门就一直敲下去的架势。

申越清断定,门外站着的,是个陌生人。

亦或是说,这个人是头一次敲她的房门。

莫不是贼人?!

申越清放轻了步子,取下挂在墙头的一把长剑,悄无声息地向门边移去。

等她万般小心的开了门,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来人突然抬起腿一脚直直踹到了墙根。

这一脚力道极大,仿佛含着一个人所有的怒火,申越清的背猛的撞上墙面,两面夹击的疼痛使她离开墙面的一瞬间不由得弯腰捂着肚子眉心紧蹙,只觉五脏六腑犹如被人移了位,疼得她直抽凉气。

反应过来后猛的抬头,入眼竟是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秦岫?!

她的到来太过出乎意料,申越清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顿时怒火大起:“秦岫!你他妈要造反吗?!”

对面的人闻言冷笑:“你说对了,我今儿还就是要造反了!”言毕又是狠狠一脚将一旁的桌案踹翻,屋中登时被散落在地的物件弄得一片狼藉。

当面被人挑衅,还是自己的敌人,申越清被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吼道:“你当这里是你家?!由着你乱来?!要发疯滚出去发!”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到了秦岫的逆鳞,几步上前,揪起申越清的领子冷笑道:“装什么模做什么样?你不是一直看不惯我?想这一天想很久了吧?想揍我想很久了吧?”不等申越清说话,她攥着申越清的领子往自己面前一拽,凑近了压着声音道:“我要造反,天王老子都拦不得,申越清,你以为你是个什么?!”

申越清的目光简直能吃人。

然而下一刻,秦岫的一句话,终于让她的忍耐力彻底崩溃。

“你就是个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住的废物!”

申越清扬起手,狠狠给了秦岫一个耳光。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她被这一耳光打得偏了头,半边脸登时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疼。

秦岫仿佛毫无知觉般,攥着她领子的手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只是痴痴地笑,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嘲讽。

“怎么?我说错了?!”须臾,她逼近,冷笑道:“把申越书带去国子院的不是你?容忍他接近我的不是你?由着弟弟被摆布毫无反抗之力的不是你?!”

申越清的身子几乎都在颤抖了,手上突然发力将她往外重重一推,直推得秦岫不受控制的退后一步。秦岫不甘示弱,握着良宵再次冲上来将其横上申越清的脖子抵在墙面上,申越清抓着她的肩膀五指越收越紧,欲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奈何秦岫的力气大的惊人,肩膀都快给捏碎了也纹丝不动。

“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我是迫不得已!”

“好他妈一个迫不得已!”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她眼中的嘲讽越发明显,连声质问道:“你迫不得已?你有苦衷?你弟弟一心想用自己保住你的少主之位,所以你们就觉得自己可怜觉得自己有理由对别人为所欲为?!哈,”她讥笑道,“真伟大,真感人。可是申越清,你有苦衷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理解你容忍你?我体谅了你,是不是也该体谅体谅你弟弟直接娶了他好保住你的少主之位免得你们费尽心思苟且偷生啊?!”

她连珠炮一样说完,见申越清仿佛被问住了般抿着嘴沉默不语,道:“怎么不说话?觉得自己无话可说?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无能了?终于承认你是个卖弟求荣的废物了?!”

她的肩膀随之而来一阵能让人冷汗连连的痛楚,被激怒后的申越清力道之大几乎是要把她整条手臂扳下来才肯罢休。秦岫的神思就这么一个恍惚,申越清猝然朝她心口挥起一掌,这一掌至少带了四五成的内力,秦岫毫无防备,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她本就情绪激荡气血上涌,申越清这一下直打得她眼前发黑,极为狼狈地连退数步,险些一个站不稳跌倒在地。

两人都喘着粗气呼吸急促,只觉身心俱疲。秦岫稳住身形弯着腰喘息未定,抬头对上申越清寒彻入骨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嘴角。

“……你放心。”她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虚弱缥缈的笑,“我总会让你二人如愿以偿!”

她说完便缓缓站直了身子,申越清目不动,看着她推门而出的身形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耳边只余风声,她手握成拳,重重往墙面上狠狠一砸,被她砸到的地方登时出现宛如蛛网一般的裂纹。

有病!

真是有病!

什么叫被摆布毫无反抗之力?!什么叫连弟弟都保不住的废物?!什么叫卖弟求荣?!

她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胸中恨意翻腾,恨不得追上去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秦徽依旧跪在原地发呆。

回想起方才,秦岫看她的眼神像是从冰雪中浸出来一般冷冽,又仿佛燃烧着烈火,要把她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面对那样的阿姐,她第一次……生出了畏惧之心。

儿时不论做什么,秦岫都会让着她,她还记得,十三岁那年她被十三庭中人挟持,秦岫孤身前往,一人一剑,为她斩杀十余人。

那次秦岫身上的伤几乎让她丢了半条命,即便是后来恢复了,身子也孱弱无比,大不如前。

十五岁那年秦岫刚当上少主,母亲的一名侍君在她面前嚼舌根,欲挑拨她与秦岫的关系。她的阿姐知道后二话不说带人上门将那名侍君扔进了三十六阵,全程亲眼看着他被兽人蛊毒折磨致死,死后还被秦岫安上觊觎秘宝自食恶果死有余辜的罪名。

秦岫狠厉残暴的性子,多半都是因为她这个妹妹才变本加厉,后来人尽皆知。

秦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衫下摆,攥得手心都出了汗,她缓缓闭上眼,原本跪得挺直的上半身不由自主瘫软下来。

她把自己逼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不归路,连同她的阿姐。

直到彻底冷静下来,才明白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足以让秦岫对她失望,对她心灰意冷。

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

与秦岫一同长大的过往,秦岫为她所做的一切,和与申越书相处的日子,一幕幕在她脑子里泾渭分明地回放。

一边是至亲。

一边是至爱。

明明已经逼自己做出了选择,为何还会这般心如刀割。

她以为自己足够狠心,原来只是高估。

原来当她真的选了别人,才知道最不能失去的究竟是谁。

“……阿姐!”

她的目光猝然清明过来,回过神忙不迭就要起身,奈何才迈出第一步腿便猛的一软,紧跟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顾不得其他,连忙撑起身子重新站起,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才刚伸出手,门却自己朝外大开,她的指尖堪堪停在半空,怔愣着望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人。

……相顾无言。

隔着一条门槛,她立在门里,秦岫立在门外,面容隐在一片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她只能听见秦岫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冷冷地在耳边响起:“想通了?”

“……阿姐……”

秦岫对她的神色视若无睹,玩味地笑了一声,道:“没关系。到了现在,想得通想不通,都没多大关系了。”

她的手动了一下,从腰间抽出来一个细长的东西,直接扔到秦徽脚边。

在看清那是什么后,秦徽突然心中没由来的发冷,惊愕过后,是一阵怅然和慌乱。

“你若决意如此,明日便拿着良宵来见我。我自会与母亲言明请示,由你来做少主。”

“……那你呢?”

“我?”闻言,阴影里的人发出一声略显突兀的笑,“与你无关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不留情,秦徽盯着脚下她带了几年都从未离身的良宵,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秦岫的眼。

阿姐……果然对她失望透顶了吧。

门外的秦岫不知她心中所想,这一晚上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哪怕是这些天加起来,都没有让她这般感到疲累过。

她从申家出来,没先去处理身上的伤,而是先来找的秦徽,巴不得赶紧将这破事速战速决。此时心中大石落地,如释重负,没由来的一阵轻松,脸上以及心口的痛楚也清晰了不少。整个人疲惫不堪,只想回屋中好好睡一觉。

她往后退了一步,尽量避开光线充足的地方,以免秦徽看见她半边红肿明显与人打过的脸,申越清那厮下手极重,她主动上门,身上挂的彩受的伤倒比申越清还多。却并不觉得挫败,她下手越重,越说明自己的话都说到她心坎上了。

况她那怒气与力气都无比充足的临门一脚,足够让怒火中烧的申越清疼个十天半个月了。

“我没有同情过你,”见秦徽不动不语,她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叹息一声道:“也没有觉得你是咎由自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是你该承受的。”

“我总不能护你一辈子,”她抬头望了一下天,看见繁星高挂,点点星光映入眼底,仿佛银河,“这是你的命。阿徽,你只有接受了你的命,才能有推开它的资格。”

四周夜色遍布,寂静无声,她没由来的心中宁静,仰着头自顾自笑了一下,不同于方才的玩味讥诮,这笑极为平和,眼底的冷冽涩然也一扫而光,而她眉眼弯弯,眸光清澈无尘,像极了一个喜欢仰望星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