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所有人的思绪都被这一声拉了回来,众人皆伏身做跪迎君主之礼,余光里明黄锦靴移步而过,衣摆处绣着的龙尾随着来人的脚步轻摇慢晃。秦岫看了一眼,目光没再继续往上移,半垂着眼帘,嘴角笑意浮现。

当今女皇谢鸾,母亲多年的心病,视秦家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的心思比之先帝更甚。

正想着,胳膊却忽然被人捣了一下,却是殷罗用眼神示意她朝对面看去。

秦贤正满脸凝重地看着她,四目相对间,她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动了动。

秦岫会意,对她展颜一笑。

看来带自己进宫并非是母亲的意思,而是女皇?!

她的手伸入袖中,指尖触到良宵冰凉的箫身,心中有了打算。

她要赶在陛下发难之前,离开这里。

秦岫什么人也不理会,只顾着一杯接着一杯地给自己倒酒,倒满就喝。不断有人朝她这番举动投来异样的目光,就连谢暲看着她都不由得蹙了眉。

这不大不小的动静终于引起了高位上女皇的注意,锐利隐于温和中的目光朝这头看了过来。许是喝多了,原本端正的上半身有些不稳,女帝见她相貌与秦贤有几分相似,又是一身黑衣。想起坊间的传闻,见她醉醺醺的眉眼间染上几分绯红,似有风流之态,心中便对秦岫的身份确定了七八分。

刚要开口,那厢秦少主像是算准了时间般,突然嘭地一声倒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四周蓦地一阵寂静。

女帝的笑意颇为意味深长,眼睛看着不省人事的秦岫,出口的话却是在对秦贤说:“秦爱卿,那可是你家的姑娘?”

秦贤从位子上站起,躬着身子出列,道:“回陛下,正是小女。”

“即是世家少主,怎可在陛下面前,如此失礼?”秦贤话音刚落,一旁便有大臣出声,看似玩笑,实则质问,“丞相大人——你可是教导无方啊!”

秦贤躬着身垂着头一言不发,替秦岫捏了把汗的殷罗却冷不丁接收到对面自家母亲递来的眼神,反应极快,忙站起来道:“陛下,秦少主初次进宫,有幸得见天颜,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无意失态,望陛下恕罪。”

方才她亲眼目睹秦岫秦贤的无声互动,自家母亲又与秦家主是向来交好的发小,殷罗自然明白那个眼神是“解围”之意。

她毕竟是少主,多多少少对朝局也知道些。秦家这些天来的处境更是让母亲忧虑到恨不得挂在嘴边天天念叨。她与秦岫又是常在一处厮混的好友,没有多少利用之心。自然不会如同大皇女一般,见秦家如今的处境大不如前就对其避而远之。

她这话说的巧妙,让人无可反驳。女帝闻言摆手一笑,道:“无妨。既是醉了,不如让人带去偏殿,等醒了再过来罢。”她一挥手,立时便有两个宫人上前要去搀扶秦岫。殷罗自请代劳,女帝允了。她便架起秦岫,扶着她往宫门走。途径方才出声暗中嘲讽秦贤的那位大臣面前,却突然停了下来,侧过头出声询问:“白大人,白少主的伤可痊愈了?”

她口中那位姓白的大臣望着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殷罗眼底含笑,自顾自道:“听闻前几日白少主偶遇一公子,竟一见钟情,不顾其已为人夫,不由分说就要抢回去纳了。却被人家几棍子打了出来,还因此断了条胳膊,”见白大人终于回过味儿来,脸色一阵青白好不阴沉,一旁还有几位包括殷家主在内的大臣极为配合,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似鄙夷似嘲讽的神色,殷罗恍若未见,接着道:“想来今日陛下设宴,白少主并未到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大人眉尖一抽,险些将手里的杯子当成眼前的人给捏碎了。

“殷少主有话,不妨直说。”

她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做过什么好事自然一清二楚,只是被一个从未入过官场的小丫头当成了话头劈头盖脸地暗讽一通,她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大人多虑了,”殷罗将秦岫下滑的身子往上托了托,即便是众目睽睽,还当着女帝的面也毫不畏惧地回头继续笑道,“我与白少主是昔日同窗,不过是忧心她的伤势才有此一问罢了。大人若不愿多说,殷罗不问就是。”

到底是个少主,平日看着再爽朗的人也会有那么点儿的小手段。

她不是说秦岫无礼,秦家主教导无方么?!

好好儿想想自己的闺女是个什么德行吧!

打了人脸的殷少主替好友出了这口恶气,此时的心情分外愉悦,不再理会大殿中仿佛被人隔空一巴掌抽在了脸上,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白大人,扶着秦岫缓缓出了殿门,由宫人引着路来到尚阳宫的偏殿,将软趴趴的秦岫放在了床榻上。

费了不少力气的殷少主一边捶着胳膊一边对榻上眼睫轻颤的秦岫道:“别装死了,给我起来。”

话音刚落,方才还不省人事的秦岫猛的睁开眼宛如诈尸般突然坐起,把屁股才挨上床沿的殷罗吓的一蹦三尺远,白日见鬼般瞪大了眼指着她,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岫一边拍床狂笑一边往旁边给她挪了个位置出来,殷罗惊魂未定地走过去坐下,见秦岫弯着腰双肩颤抖,显然还在笑着。嘴角一抽,措不及防一巴掌拍了上去,险些将秦岫脸朝地呼到地上。

“你竟还笑的出来,”殷少主恨铁不成钢,“今日是个什么情形,你看不出来?!”

秦岫道:“要是看不出来,我何至于赶在陛下开口之前装醉溜到这偏殿?话说,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你与殷大人相助。”见殷罗故作自豪,秦岫顿了顿,正色道:“如今正是敏感关头,今日过后,殷家可会被连累,被陛下发难?”

殷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你怕是不知道,陛下这些天可不仅只打压了秦家。白氏也未能幸免。我与母亲虽帮了你,却也打了白氏的脸,”她给了秦岫一个安抚的笑,“你放心,陛下不会对我怎样。至于白家,也早与我家不合,早晚都要撕破脸。”

“倒是你,”见秦岫沉默,殷罗推了她一把,“你瞒天过海,装醉出逃,只是为了躲着陛下么?”

秦岫笑着反问:“你不是清楚么?”

殷罗想了想,道:“那你待会还要回去?”

秦岫一挥手:“回个屁。”见殷罗还要问,秦岫一口打断了她,道:“你怎么与我家阿徽一般,什么都要问个清楚才好。赶紧走吧走吧,免得让人生疑。”

殷罗欲言又止,见秦岫倒头躺在床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显然不愿再与自己多说什么。知她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好再多问,只丢下一句“万事小心”便走了,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