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门房给秦岫送来一张帖子,说是申家的公子相邀。
秦岫看着那张帖子直笑,笑得眉眼弯弯,意味不明。末了,拿上那张帖子,背着手出门了。
秦家占地面积极广,宗祠的位置比后院还要靠后,途径后花园,一路上不少家仆下人从她身边经过时,行礼之余也没忘了偷偷看一眼少主明显轻快了不少的神色。
宗祠意喻庄重清净,因此虽天天有人奉命打扫,却并没有多少下人看守,外人更是只能站在门外不得踏入。
秦岫不由得想这样安静的地方,的确很适合一边受罚忏悔一边面对着祖先的牌位洗涤灵魂。
远远望见正中央的蒲团上跪着一个身影,姿态倒是挺拔,背影也直,连地上的衣服下摆都整理的一丝不苟。
听见脚步声,秦徽似乎知道来人是谁,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并未回头。秦岫几步上前站到她身侧,二话不说从袖中掏出来一样东西递到秦徽眼前,道:“拿着。”
秦徽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一眼,也没有依她所言去接那样东西,平视前方,无比平静道:“我尚在禁足,不便见人,少主请回。”
秦岫听了这赌气一般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真的不要?”她俯下身,直接将那帖子举到秦徽眼前,轻笑道:“这可是你心上人送来的,我的好妹妹。”
秦徽一怔,惊疑不定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秦岫手中的东西上,复又去看秦岫,张了张口道,“你说……是他送来的?”
“如若不然,还能有谁,”秦岫道,“阿徽,申家的心思,我不信你一无所知。申越书此举也是有备而来,目的并不单纯。只是他到底是你招惹的,我不想去虚与委蛇。”
“……阿姐?!”
她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带着那么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自私,可秦徽听了这样一番话,心中却再清楚不过秦岫的用意。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去见申越书的机会,就算是因为犯了祖制而被罚禁足,秦岫也要为了成全她这最后一次,而找个理由放她出去。
她接过那张帖子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她怨过自家的规矩,怨过自己的明知故犯,却独独不曾怨过秦岫。
秦岫却不在意,见秦徽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神采,她也忍不住抚掌笑道,“哎呀,真是难得!你几百年才肯这样唤我一回阿姐。”
秦徽闻言,抿着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阿姐若是喜欢,我一直这样叫也无妨。”
“随你就好。方才还赶我走呢,现在就变了脸。让你叫我一声阿姐还得承别人的情,”秦岫揶揄道,“能让你这般高兴,看来我真该好好感谢感谢申公子。”
秦徽捏着那张帖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来,犹豫片刻,道:“你与长乐王……”
话音未落,秦岫一挥手,张口打断了她:“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言毕直接伸手将秦徽从地上拉了起来,“行了,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换身衣服去吧。回来后……还得继续跪。”
秦徽点了点头,于是家仆们看见的便是少主悠哉悠哉的进去随即拿着个什么东西急匆匆的出来这一场面,幸而她二人的容貌已经相似到了让人傻傻分不清的地步,并没有人生疑。
望着秦徽匆匆而去的背影,秦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眉头舒展,目中荡起清浅的涟漪,也不知是笑了还是没笑。
她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
末了,只对着面前祖先的牌位微微一拜,心道了声恕罪。
只是这罪,也不知恕的是哪一条,被恕的是谁。
她不能再从正门出来,踮脚一跃飞身上了房檐,在自家屋顶上几个起落之后,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落了脚。
原本除了规定的官府与朝廷,各家家府中都是不允许私自设立任何牢狱的,若是犯了便是重罪。只是在这样的国律下,秦家却是个显而易见的例外。只是碍于某些缘故,当今女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所落脚之处正是私牢所在的进出口。
守在那里的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个个腰间悬着长剑大刀,站的挺直,神容端肃。秦岫几步上前,从袖中掏出漆黑的良宵,将其拿在手里展现在几人眼前,为首的那人立即上前,抱拳行礼:“少主!”
秦岫一边往里大步而走一边问:“几日下来,可有异样?”
跟在她身后的家丁答道:“白日无异,只是到了晚间便会出声辱骂。”
秦岫头也不回,闻言嗤笑一声:“这日夜颠倒的日子她倒也真受得住,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这牢狱建在地下,她二人一路走来,越往里光线便越暗,也越寂静。到了深处便只能靠墙上彻日不灭的灯火来看清周围的东西 ,不可谓不阴森。
秦岫却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倒也不是彻夜辱骂,只是无人应答,不过半晌她便止住了……”那家丁还在说着,却见秦岫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在几间挨着的牢房之间一扫,鼻子动了动,随即蹙眉。
家丁见状,一颗心顿时吊到半空,道:“少主,可有不妥?”
秦岫语气不善脸色不悦,指着那几间牢房沉声道:“这几个都死了,还留着做什么?留着炖肉?!我交代几回了?断了气的立刻拖出来拉到后山乱葬岗埋了,再有下回,我连你们几个一起关进去。”
他们一路走来途径过的牢房都是干干净净的,因时常清扫的缘故,与那些常年阴暗潮湿的牢房不同,即便是处于地下也并未有什么异味。
秦岫喜净,这私牢是她时不时就要踏足的地方,自然也是异常的洁净。那家丁也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犯了少主的忌讳,幸而不算大错,松了口气后急忙朝外喊了一声,登时便有一波下人进来,将那几具微微发臭的尸体抬了出去,随后另有一波下人搬着东西进来打扫,前前后后手脚极为利索。
直到秦岫满意点头,一群人才收拾了东西走人。秦岫对那为首的家丁挥了挥手示意她也可以下去了,随即面朝着尽头的那堵墙,看似随意地朝暗处动了几下手。那墙应声而开,竟是一道暗门,秦岫没有丝毫停顿,闪身而入。
门后又是另一番景象,唯一不变的便是阴森二字。屋中有条有理地摆着各种刑具,与朝中刑部的布置倒有几分相似。
偏角落的一处摆放着一个极大的铁笼子,笼中似乎关着一个什么东西,隐约可见人形,身上沾着灰尘,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蜷缩着身子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足见其狼狈不堪。
像是怕打扰了正在睡眠的人,秦岫刻意放轻了脚步,缓步走至铁笼前,慢慢单膝曲起蹲下身子,轻声唤道:“阮姑娘,还活着么?”
她连着唤了几声,声音语气都是刻意放轻了的柔缓,甚至能听出隐约的担忧焦急,躺着的人终于有所察觉,微微一动后睁开了眼,茫然了半晌,才抬起头,用一双暗淡无光,却尚算清亮的眼睛,缓缓朝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