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白白胖胖的女娃摊开小手:“小山哥哥,你吃杏仁糖吗?”
糖似乎捏了很久,已经有些许化掉了,糖渍让女娃的手显得黏糊糊的,看起来有点脏。
可让对面的小男娃来看,却十分诱人。
“汝儿,你吃过了?该不是你娘给你糖,你又省下没吃?”
女娃摇了摇头,笑容大大的,露出牙齿给他看,“我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你的,不能多吃,娘说了吃多了糖坏牙。”
男娃认真地看了看她那一口白白的小米牙,才把糖接了过来。
舔一口,真甜。
“要不,咱俩一人一半吧。”小男娃想了想道,把糖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嘎嘣一声,一块糖碎成了两瓣。
“这一半给你。”
显然糖是极具诱惑力的,小女娃看了又看,还是接了过来。
“那咱俩一起吃。”
小男娃点点头,两人一起吃糖。
“汝儿,汝儿,你怎么又跟他玩了?你娘不是说不让你跟他玩?”从不远处跑来几个小娃儿,其中一个女娃冲着小女娃喊道。
看他们年纪都不大,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有男娃有女娃,说话这个女娃明显要比其他人要大一点。
“我娘说过了?”小女娃眨巴着大眼疑惑道。
“你不记得了?”
小女娃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印象,遂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娘说过了,再说小山哥哥挺好的,为什么不能跟他玩?”
那个大点的女娃瞪了她一眼,又瞪了小山一眼:“你既然不听我的,我告你娘去。”说完,人便跑了。
小女娃虽小,却最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告你娘’的人,再加上她从小在家里受宠,也没觉得‘告你娘’有多严重。
吃完了糖,她和小山手拉着手一起去了巷中的老槐树下面。
昨儿小山哥哥就跟她说好了,今儿带她来捅蚂蚁窝。
两个小娃玩得正乐呵,一个年轻的妇人寻了过来。
“你怎么又在玩泥巴?娘不是说,让你不要跟他玩,怎么不长记性?”
“娘……”
“快跟我回家,你永宁哥哥和你齐伯伯来家了。”
“可小山哥哥……”
到底人还小,又被大人拉着,哪里容得下她置喙,母女二人很快就走了,期间这年轻的妇人看都没看那小男娃一眼。
男娃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母女俩背影渐渐远去。
“娘,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小山哥哥玩……”
“娘不是跟你说了,他爹不是个好人,他娘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
“娘,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正在院子里洗衣的女人闻言一愣。
她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红色的衫子,这衣裳绣样繁复,一看就价格不菲,却因为似乎洗得次数多了,好几处都褪色了,显露出几分破败的寒酸之色。
一头如云的乌发只随意在后脑挽了个髻,插了根木簪子,鬓角有几缕头发垂落下来。明明打扮得并不光鲜,甚至因为做活显得有些狼狈,却也难掩其出色的姿容。
“怎么问起这个?”
女人擦干了手,将儿子拉到面前来。
见他的小手有些脏,牵着他来到水盆前,帮他洗了洗小手。
“汝儿的娘说,让汝儿不跟我玩,说我爹不是个好人,说你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女人的脸当即一白,很快就逞强笑道:“快别听那些长舌妇瞎胡叨叨,她们就是嫉妒你娘长得比她们漂亮。”
“可是……”
“对了,你爹昨日买了山楂糕,娘怕你吃多了倒牙放了起来,我去拿来你吃。”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睡?”
薄春山翻了个身,停了大约有几息的时间,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你昨晚做甚去了?之前不是说不出去了,后来又偷偷跑出去……家里好像少了个碗,我昨儿洗了顺手放在灶台上,今天一早上起来就不见了,你看见没,这是家里闹贼了……”
薄春山没有说话,靠在床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邱氏似乎也习惯儿子这样了,只管说自己的又顺手把乱糟糟的屋子收捡了一下,见他也不理,不知是不是还没睡醒,她丢下一句我去买菜了,便出了门。
薄春山又在榻上靠了会儿,才起身穿衣裳。
系腰带时,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白布,见上面隐隐有血迹渗出,就知道伤口又裂开了。
看来又得去找虎娃包扎伤口。
半刻中后,薄春山走出家门。
他没有锁门,薄家在附近这一片,没人敢偷。
一路行来,也碰见过好几个人,却没人跟他说话,甚至离老远就避得远远的,就仿佛他是瘟疫一般,只差贴着墙角走。
薄春山似乎毫无察觉。
快到顾家时,他不由就往那处看去。
平日总是紧闭的大门前,今日多了个人。
是个年轻的男子。
因为离得远,看不清这男子长相如何,但看其穿一身青色长袍,身材修长挺拔,不看脸只看行举风度,就能看此子一定长得不差。
何止是不差,齐永宁在定波县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他秀才的名头都没有他美男子的名头响亮,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儿家都想嫁给他,只可惜齐永宁有个青梅竹马,据说两家早有结亲的打算。。
就不提其他,和薄春山这种出身的人相比,光一个秀才的功名就足以是让其仰望的存在,更不用说齐家家境殷实,在定波县也算薄有声名。
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永宁是你来了?”
“伯母。”
“快进来,快进来。”孙氏满脸都是笑,热情招呼着。
薄春山僵着嘴角,眼睛仿佛有根钉子似的,钉在对方身上。
齐永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看了一眼,却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随着孙氏进去了。
很快薄春山就走到顾家门前,他停住脚步,看着紧闭的大门。
“玉汝,永宁来了。”
顾玉汝还在房里,就听见她娘响亮的唤声,又听着她娘将人引去了正房。过了会儿,孙氏推门走了进来。
“玉汝,永宁来了。”
“娘,我知道,你方才不是说了。”顾玉汝懒洋洋地道。
她昨晚睡得太晚,今日醒来也没什么精神,之前用早饭时孙氏还以为女儿的病又复发了,因此埋怨自己昨晚不该让她沐浴不提。
“那你还坐着,还不去换身衣裳?前几日你病着,永宁就来家里了,娘怕过了病气给他,没敢让他见你,难得永宁对你如此上心,今天又特意来了一趟,你去跟他说说话。”
孙氏将她推到妆台前,又去衣橱里给她挑了身衣裳,才又出去了。
看着床榻上的衣裳,顾玉汝叹了口气,半晌才动了。
半刻钟后,顾玉汝出现在正房。
孙氏借口去厨房,避了出去,留下空间给两人说话。
“玉汝你还好吧?我看你似是清瘦了不少。”
齐永宁眼含关切的看着她。
顾玉汝有些难以面对,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厌恶齐永宁,就是心情很复杂。
那段记忆里恩爱过也举案齐眉一辈子的丈夫,齐永宁除了在齐玉芳的事上,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即使是那件事,其实认真来说也不怨他,是齐玉芳的故意算计。
甚至后来他做了官,渐渐发达起来,也纳过几个妾,多数是各种权衡下的缘故,他不好拒了,‘她’便大度帮他收下。
似乎从齐玉芳的事发生后,‘她’就绝了和对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似乎一直也没这种念头过。
时下教条待女子苛刻,妒乃七出之一,‘她’上有公婆,齐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是诗书传家,家教森严。‘她’委屈过伤心过,却也认命了,他事事以‘她’为重,克己守礼,从不贪念女色,每次去妾室房中也不过走个过场。
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但好中总隔着点什么。
年轻的时候‘她’不懂,后来年长了些她懂了,却也不想懂了。
似乎当‘齐永宁’这三个字出现在她脑海,她就不可避免想到了大姨奶奶,二姨娘,想到了齐崿和那几个庶子……想到了大姨奶奶总是暗暗窥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嫉妒中夹杂着无限的恨意……
类似这样的眼睛还有好几双……
……
“玉汝,你怎么了,可是病还没好?”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顾玉汝抬头就看到齐永宁那张俊美的脸庞。
齐永宁无疑是长得极好的,十分符合时下审美的长相。
鬓如刀裁,长眉凤目,修长的身材,如竹如松般的气质,光风霁月,芝兰玉树。他的脸俊得有些过分了,却又不让人觉得女气,只觉得好一个如玉君子。
而这时,还不是他最好的时候,此时他年不过十八,多少显得有几分稚嫩,而等他三元及第高中状元,成了天子门生后,又入了翰林走上仕途,才是他真正的好时光。
那时他的见识和心性都经过了一定磨砺,一身气质不是池中之物,顾玉汝依稀记得看上他的世家女并不少,甚至是他的座师也颇为赏识他,家中也有适龄女儿有意婚配,可惜彼时他已成亲,家中有‘她’这个‘糟糠之妻’。
暗中扼腕之人众多,甚至连齐家人都有些微词,只叹齐永宁成亲成早了。
彼时,她婆婆一直对她心怀不满,只是碍于公公和齐永宁对自己的庇护,才隐忍不发,自然免不了借此生事。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为艰难的时刻,又出了这档子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后院起火,顾玉芳借机设计了齐永宁,硬生生一头撞进来要给他做妾。
冷眼、嘲笑、奚落……当时怎么过来的,顾玉汝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等‘她’好不容易熬过来,已经失去了那种和他夫妻之间亲密无间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