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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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太太卧病在床,再加上前阵子下梅雨,屋里的气味十分不好闻,赵氏见这两天日头好,昨天就说要把被褥铺盖拆了洗,今天顾玉汝来就是帮着做这事的,谁知会一直忙到外面天都黑了。

“那大娘我走了。”

“你等等。”

赵氏叫住她,转身去厨房拿了个篮子。

“这些鸡蛋是你大伯从乡下卖菜的农人手里收来的,你拿回去让你娘给家里加菜。”

“大娘,这我不能要。”顾玉汝推拒道。

赵氏不由分说就把篮子往她手里塞:“大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可大娘……”顾玉汝面露难色。

顾家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两家的家境差不多,不过因为顾大伯是在酒楼做账房的,仅有独子早已成家立业,家里又没有什么负担,所以家境还是要比弟弟家要好上一些。

不像顾秀才家有三个孩子,还有顾于成在读书,当下供一个读书人可不容易,所以顾大伯总要找着机会补贴弟弟家一些。

多的也给不了,顾秀才夫妻二人不会要,只能像这样,见缝插针贴补点吃食什么的。

这些两家人都心知肚明,但这一篮子鸡蛋可真不便宜。

“怎么大娘给的你还要拒?”赵氏板起脸。

见此,顾玉汝只能接下了。

“快回吧,眼见天就要黑了,要不要我给你拿个灯笼?”

顾玉汝瞅了瞅天色,道:“不用了大娘,我走快点应该能天黑之前赶回去。”

路走到一半时,顾玉汝就有些后悔了。

本来天就晚了,又因为鸡蛋的事耽误了会儿,等她出来时已经只剩了暮色。也是巧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急着想赶回家,偏偏她经常走的那条路被车压坏了,官府找了劳役在修,把路给堵上了,她只能再绕道。

可她没想到天会黑这么快,也可能是心里着急的缘故,她之前应该听大娘的话拿个灯笼再走才是。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沿路的酒楼茶楼门前亮着灯,隔得很远亮几盏,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凭着这些光亮,顾玉汝心里倒也没那么慌。

走到她每次必经的一处巷子,这里已经偏离了主街,外面那些光亮照不到这里来,但隐隐能看到巷中有住户门前亮着灯。

那一点点晕黄在黑暗中格外醒目,隔一段路亮一点,连成了串。顾玉汝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突然明白为何她娘总是坚持晚上要在门外亮一盏灯笼,对于走夜路的人来说,只一点点光亮就足够慰藉人心。

顾玉汝走进巷子,她走得很快。

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充斥耳膜。

隐隐的似乎多出一个脚步声。

她驻足细听。

确实多了一个脚步声,但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天黑了竟然不家去,在外游荡?”

顾玉汝回头看了一眼。

因为背着光,也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男人,好像喝醉了酒,身上酒气熏天,顺着风就往她鼻子里钻。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的,之前她怎么没有察觉到?

顾玉汝头皮一炸,脑中跳出一些模糊的画面。

她没敢停留,下意识就跑了起来。

“小娘子你跑什么啊……”

顾玉汝心跳如雷,跑得跌跌撞撞。

身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在她身后沉重地响着,就好像踩在她心口上。

此时她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了,身后这醉汉似乎对她起了歹念,喝醉酒的人有多么不可理喻她清楚,现在只有不远处那点光亮可以救她,只要她能跑到那里,就能叫人。

“你别跑啊……”

手里的篮子也成了累赘,顾玉汝顾不得其他,狠狠地往后一甩,也不管砸没砸中闷着头就跑。

她的心跳得生疼。

跑的过程中,她已经把头上的簪子取下了,紧紧地捏在手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撞到一个‘东西’。

那‘东西’纹风不动,反到她被撞得往后倒去。

“怎么走路不长眼?”一个有点耳熟的男声响起,下一刻她被拉了回来,肩膀被人捏住,“顾玉汝?”

“薄春山!”

此时顾玉汝已经说不出话了,可能她跑得太急,太多空气冲进她的肺腔,这一停下就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她咳得声嘶力竭,直不起腰。

“你怎么了?谁惹你了?”薄春山将她揽进怀里,连珠炮似地问。

她想说话却说不出,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是不是有人在追你?”薄春山皱眉问,“你倒是说话啊?”

口说不及,那醉汉已经追上来了。

“小娘子,你别跑啊……”

那个‘啊’字还没出口,一只大脚凭空踹了过来,顿时变成了惨叫。

可没有给这醉汉继续痛呼的机会,黑暗中,那高大的身影已经宛如夜狼似的扑了上来,三拳两脚上去就将他打得只剩呜咽声。

薄春山边踢边骂:“喝多了马尿,就滚回去挺尸,你倒好竟敢对人起歹念,鳖孙动歹念时好歹也认个人,她你也敢动,管不住下半身,老子替你废了!”

顾玉汝哪里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这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本就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太丢人,那边醉汉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连呜咽声都没了。

她忙扑了上去,拉住他的手:“薄……你别打了,别闹出人命。”她没敢叫他的名字,怕落入人耳,日后给薄春山找麻烦。

薄春山回头对她咧了咧嘴,一口大白牙在昏暗中格外醒目,不知为何,他竟笑出了几分血腥味。

“这里又没人,死了也就死了。”声音里仿佛是从地狱里钻出来也似,带着几分轻蔑,几分冷血,仿佛死一个人对他来说就是死一只鸡。

“别瞎胡说了,闹出人命到时候你要吃官司,不值当。”

这时,有附近人家养的狗被惊动了,汪汪地叫起来,隐隐还有开门声和疑问声。

“快走,来人了。”

顾玉汝又拽了下他胳膊,他才动了。

“便宜你了!”

两人的身影很快没入昏暗的夜色中。

“你怎会突然出现在这?”

薄春山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手臂上,闻言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能说他是刻意寻来的?

下午刀六就跟他说,顾玉汝在顾大家待了一天,一直没出来,当时他也没放在心上。晚上回家路过顾家时,正好听见孙氏在跟顾秀才说话,说女儿怎么还没见回,还是拿着灯笼去迎一迎吧。

他连家都没回,就直接转头找了过来。

他知道她习惯走哪条路,每一条都知道。

谁知这么凑巧就碰上她,若是他再来晚一步,薄春山简直不敢想象。

“顾玉汝,你方才抱我胳膊了,我还抱了你,搂了你腰。”话出口,薄春山简直想打自己一拳,他怎么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果然,顾玉汝都懵了。

“薄春山!”

“你身上真香!”眼见没法挽救,薄春山索性厚着脸皮破罐子破摔。

“你……”

天太黑,顾玉汝的脸红没红不知道,不过她恼羞成怒地一巴掌拍了过来。

薄春山个头高,高了她一头不止,这一巴掌正好打在了他肋骨处。

他龇了一声,捂住胸口。

顾玉汝开始以为他是装的,可实在不像,又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便将手掌举到眼前看了看。

昏暗中,只能看见她手上沾了些暗色之物,可衬着这刺鼻的血腥味。

“你怎么流血了?什么时候受的伤,是方才?”

薄春山有点无奈,抬起胳膊挡了挡她又伸过来的手。

“我没事。”

“你都流血了!”

“我真没事,顾玉汝……”

“玉汝、玉汝啊……”

是孙氏的声音。

远远的,就看见有灯笼的光亮往这边移动,隐隐还有两个人。

“是你娘,你快过去吧。”

薄春山放下手,后退了两步,将自己隐在黑暗里。

顾玉汝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记得找个医馆看看。”说完,便迈步走了过去,“娘。”

直到三人走远了,薄春山才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望着那个方向出了会儿神,转身打算离去时扯动了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玉汝什么也没说。

倒是孙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担忧之言,又说下次再碰见这种情况,让她别急着回来,等她爹去接她就是,姑娘家走暗路不安全。

顾玉汝皆是应是。

回到家后,一家人用了饭,她专门烧水洗了澡,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她在想薄春山身上的伤,同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因为她想起在‘顾玉汝’记忆里也发生过这事,只因时间久远,记忆早就模糊了,才会没有防备。

记忆中,她还没出嫁前,有一次也是因为在大伯家耽误走了夜路,路走到一半时,突然冒出个醉汉。

当时她完全吓慌了神,只知道跑,跑了很久,等她停下来时,身后已经没人追她了,然后就碰见来寻她的爹娘。

这只是一场很小的意外,而且当时确实也没发生什么事,所以在她记忆里毫不起眼,可结合这一次——

是不是那次也是薄春山救了自己?可他当时为何没出现在自己面前?

顾玉汝打小就知道薄家没一个好人。

顾、薄两家都住在西井巷,既然是街坊邻里,自然对各家的一些事都了然在心。

薄春山的爹是个地痞,从小到大就没个好名声,街坊邻居们人见人厌,及至后来他又娶了个在勾栏院里做过妓子的女人,这更是让一些街坊对薄家颇多诟病,背后没少说闲话。

不过薄家也没其他亲戚,就薄春山的爹一个,大门一关谁也犯不上谁。

后来薄春山的爹在外头被人打死了,当时人人都说,薄家那女人大概会跑,做妓/女的都狠心无情,自己都顾不住了,哪还会管孩子,薄家那孩子以后惨了。谁知那女人没有跑,也没回勾栏里重操旧业,就是后来薄家多了一些没娶媳妇的男人上门。

幼时,顾玉汝曾听娘和人私下说道过这事。

那时她什么也不懂,问了就被娘训斥了,说以后不准再问,还跟她说以后不准她跟薄家那孩子玩。

所以在顾玉汝印象中,薄春山于她来说,就是幼年模糊记忆中一个跟她玩耍过的小伙伴,再然后就是薄春山长大后的‘凶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