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姜吟很难得地失眠了。
大概是一想到要跟顾时缊一起出去就心慌，一整夜都没能睡好，这种令人心烦的状态已经多年未曾有过。
还好今天没有工作，约的也是晚饭，她一直赖床到下午才起床。
四点半，她正在客厅坐着发呆，就接到顾时缊的电话，男人低沉冷静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到了。”
姜吟依旧懒洋洋地倚着，笑了一声：“你这是通知还是命令？”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半晌，似乎没有打算对她的发难有所回答，他一向就是个这样的冷淡性子。
姜吟也没觉得他对自己有所回答。
她本身，就对顾时缊没有任何期待。
姜吟刚打算挂电话起身出门，倏地听到一声很轻的无奈叹息。
他说：“好，请问大小姐现在是亲自下来，还是需要我上楼来接？”
一想到有讨厌的男人要登堂入室，姜吟马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你等着就行！”她说着，随后匆忙挂断电话。
四月初的天气阴晴不定，昼夜温差大，这会儿外面还在被太阳炙烤，有些热。
姜吟穿了条新中式的素色旗袍，头发用发簪随意挽起，除了一个祖母绿宝石的水滴耳坠外，就没有再戴多余的首饰。
妆也几乎没化，只涂了个素颜霜。
出了小区大门，姜吟仔细扫了一圈附近停的车，也没觉得哪辆车是在等她的。
按照顾时缊的品味，应该是迈巴赫那种一看就很没劲很禁欲系的车型——
但姜吟就没见到这儿附近有这样的车。
顾时缊不会耍她吧：）
不，其实很有可能。
姜吟拿出手机给他发信息。
-【人呢。】
再着急的时刻，她也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总觉得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顾时缊没回。
只是姜吟余光扫到有一辆跑车的车门开了，跑车的车底座矮，车主那双腿伸出来的时候，比平日更显修长。
姜吟本来没想注意，但下一秒就有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
“这儿呢。”
姜吟：？？？
他怎么开这么骚包的跑车来的？
银色车身，兰博基尼，棱角分明的外形设计搭配流畅的整体线条，车胎内侧一抹亮色。
不是，哥，跑车就算了。
你这轮胎为什么是绿色的，还是荧光绿？？
这车给沈淮开还行，但给顾时缊开——
有点崩人设。
姜吟上着车上得有点不情愿。
她提前问过顾时缊今天吃什么，他说苏菜，苏市是江南水乡，为了应景，姜吟就选了温雅一些的打扮。
结果她现在被人塞进了一辆骚包的跑车，真的很难不觉得自己是温婉大小姐被二流子给拐了。
一路沉默。
姜吟的手指却没停过，在姐妹小群里疯狂吐槽。
-【我第一次觉得坐别人的车这么丢人。】
-【难道今天的我配不上一辆轿车吗？】
-【一生爱搭配的女人彻底愤怒了！！！有一种玩奇迹暖暖任务是去打球，却搭配了一套高跟鞋晚礼服的无力感！！！】
艾青和滕宁都笑得不行。
艾青：【确实想不出来顾时缊开跑车的样子。】
姜吟：【他可能觉得自己很帅^ ^】
滕宁接连着发了好几次【哈哈哈哈哈】以后，等到艾青把姜吟哄好了点儿。
她突然灵光一闪，在群里发了几句。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觉得他开跑车是为了让你坐副驾驶，毕竟轿车可选性太强了，但是这款跑车只有双人座啊。】
-【狭小的空间，紧靠的双人座位~~~如此暧昧的空气和距离！】
-【我都说了，他这次回来铁定是要跟你结婚的！】
本来还活跃的群。
瞬间陷入死寂。
过了一会儿，姜吟回复。
-【那只托我买的限量版丝巾你也不想要了？】
…
车内过于安静。
呼吸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暧昧交织。
姜吟有些坐不住，本想再一次把手机拿出来随便翻点什么掩盖当下的尴尬，身旁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叙个旧？”他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笑意。
姜吟把连往外面侧，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闷闷地应着：“嗯。”
但她回答后，顾时缊却迟迟没有问出下一句。
那令人尴尬的沉默再一次在他们之间蔓延。
过了好久顾时缊才重新开口。
姜吟以为他要问点特别的，没想到还是那么俗套。
他很官方地寒暄：“过得好吗？”
“挺好的。”姜吟没有丝毫犹豫，“你不在，过得更好了。”
他在的时候，总是膈应。
顾时缊嗤笑出声，没有跟她较劲儿，而是又问：“怎么想到要做艺人的？不像你的风格。”
姜吟其实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娱乐圈这样的名利场，风雨交织，格外容易惹上是非争端。
此时姜吟没有回答，而是开了些窗。
在高架上飞驰而过的时刻，她的目光扫到对面大厦的LED屏幕，高清屏幕上赫然是她的脸。
成为艺人，姜吟这个名字，不仅会出现在寸土寸金的京北市大屏上，也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等她站得足够高的时候，会出现在整个世界。
也包括美国。
“姜吟”，会成为让人无法忽视的、随处可见的存在。
这些理由，她都不想说。
姜吟只是弯起嘴角，迎着风，说了句：“我漂亮啊。”
她回过头来，看着顾时缊。
“我这么漂亮，难道不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吗？”
顾时缊看着前路，只是抿了抿唇，看不出什么，他也不说话。
姜吟：？
不就说了一句她自己漂亮吗，用得着这么沉默吗？
哥这就被.干沉默了？
姜吟瘪了瘪嘴，心间低骂，真是不识好歹的傻逼男人。
真不愧是顾时缊，还是远离他保平安得了。
就这样默默行驶着，快到店的时候，一个大路口，他们运气不好，刚好被卡住。
等待时间长达九十秒。
安静等着，姜吟忽然觉得自己被一道目光灼烧，是用余光都能感觉到身旁传来的注视，但她还是装作不知，侧开了头。
很难熬的九十秒，漫长得像是九万年。
直到绿灯亮起，车再一次缓缓发动，伴随着引擎声，姜吟听到顾时缊轻声开口。
“嗯，是很漂亮的。”
“比以前，更漂亮了。”
姜吟放在袖口中的手忽然松开。
算…
算他没瞎。
虽说顾时缊在选车这件事上让姜吟大跌眼镜，但餐厅还是没有让她失望。
经典的苏式园林风。
装潢确实豪横。
他们这是直接搬了个园林回来，以清澈水潭为中心，高墙围绕、回廊曲折。
园中花草种植讲究，角落的假山似是死气，却又是被熠熠生辉的绿植环绕，点缀得恰到好处。
从廊中经过，偶从一扇窗望过去，也自然成画。
苏式园林的妙就妙在这一点，匆匆一眼望过去，每一个画面都是搭配协调的画，那些窗口，也就成了古典古韵的相框。
并且四季变换，这相框中的色彩也会随之改变，铸就了一副由自然谱写的灵动画卷。
从门口走到里面稍微有一段距离。
姜吟看着那座假山，顺口一问：“哪儿搬的？”
她随口的问题，顾时缊回答得也很是随意：“后花园搬的一块石头而已。”
姜吟嘁了一声，没再接话。
真是说得轻巧。
京北人嘴里的“后花园”再往前面推些年，也是皇亲国戚所属，虽说现在归于私人所有。
但里面的东西可不是说拿就能拿的。
前些年，“后花园”藏物阁拿出来一首饰，轻松拍卖了几个亿。
这可不是一块破石头，这些玩意儿——
看着破，其实值钱得很。
吃饭的地方也是雅致，深处小阁楼。
二楼靠窗，窗户打开恰好可以将窗外的景色尽收眼底，门口种着一颗巨大的蓝花楹。
风一动，碎落的蓝紫色花瓣都落在了窗台。
姜吟坐下后，侧头多欣赏了会儿景色。
她余光扫到对面有人坐下，随后顾时缊开口：“姜吟。”
姜吟没回头，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以你挑剔的眼光来看，这里用来待客如何？”顾时缊挑眉问道。
“挺好的。”她说，“很安静，位置也很深，充满私密性，适合聊几百亿的大项目。”
顾时缊问着，顺手给她倒了杯茶推过来。
“那风景怎么样？”他停顿了半秒，“配得上你吗？”
姜吟反应极快，轻哼一声：“配我差了点意思，给我换个正品的来还差不多。”
这里是做得很好，但毕竟也是仿造的，自然不如苏市本地的大气。
顾时缊起身，将半掩着的窗推开了些：“那还真是难为你精心打扮了。”
姜吟：？
这句话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拜托，我又不是为了你打扮的！”姜吟赶紧看着他，解释道，“随便穿穿而已，你把这当精心打扮？那只能说，你确实不太了解我…”
顾时缊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几下，语气平淡：“是吗？”
他好像对她说的话毫不在意。
也是默认，就他俩这关系，不了解才是正常的。
姜吟没再回答。
却又看到顾时缊的喉结微动，他又开了口。
“但我觉得还不错。”顾时缊说，“难得配得上景色，大小姐不拍个照纪念一下？”
她确实是个什么都要纪念的性格。
从小就有自己的小相机。
下过雨后的傍晚，她连路过的蜗牛都要拍照留念。
姜吟考虑了会儿，觉得也行，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行吧，那你帮我拍几张。”
来都来了，也不能白打扮。
只是顾时缊把镜头对准她的时候，姜吟忽然觉得自己腰窝一紧、后背骨轻颤。
有些莫名的慌张一闪而过。
明明已经适应了很多镜头，却唯独适应不了这个镜头。
好在只是几张照片，很快就结束，她伸手去拿回手机，看到顾时缊的视线落在自己干净的手腕上。
他问了句：“那么喜欢花里胡哨的小姑娘，现在也这么素了？”
“之前有一只翡翠镯子，碎了以后暂时没有买新的而已。”姜吟快速抽回手机，小声嘀咕，“我又不是买不起。”
顾时缊这眼神，就像在筛查她身上的漏洞，在看她有没有破绽可以攻击：）
这战火看着又要燃起来，好在有人进来上菜，平息了一切。
吵架暂停，吃饭重要。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上的菜品种类不少，为了不浪费，每一份都做成了试吃的小份。
菜尝得差不多了。
顾时缊在她对面，双手交叉撑着下巴，认真问：“怎么样？”
“挺好。”姜吟对美食很诚实，“不过啊——”
“嗯？”
“我说过，我的时间很贵。”姜吟说，“我欠你外套的人情没这么贵。”
现在该他欠她了。
顾时缊看着她数秒。
某人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完，看起来也吃得挺开心的，就是嘴里叭叭不饶人。
吃了，喝了，也穿了。
但还是他欠她的。
日落时分，夕阳斜映在水潭中，微风把姜吟的头发吹起，在她的脖颈间轻撩。
充满痒意。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戳到顾时缊的笑点了，他笑得弓起身子，整个人的身形都跟着轻颤。
姜吟：……
他是不是有病啊！！
顾时缊笑了好一会儿，忽然起身：“知道了，欠你的大人情。”
姜吟夹了个糕点，含糊：“知道就好。”
“行。”顾时缊忽然起身，“我下去一趟，你在这等我会儿。”
他说完就走，也不说是去干什么。
姜吟就自己继续在楼上吃糕点。
靠着窗，在二楼看顾时缊从这小阁楼出去，他没有抬头，离开的时候都是背影。
姜吟抬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碎发，将它们捋开。
发丝缠人，也扰人。
她转过去看着顾时缊的背影。
随后又敛眸。
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记起来了，那些想要忘掉的记忆和感受模糊地涌进来——
好像，很多年前，她的少女时期，情窦初开的年纪里。
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那时，她的目光永远都停在顾时缊身上，但也只敢光明正大地停在他的背影上。
所谓的若即若离。
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姜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喜欢这个情绪而已。
七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已经忘了…
以前的自己是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