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实在是过于暧昧了。
姜应晚走神地想,她之前那点口不遮拦跟这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两人之间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诡异的气氛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不过最后,还是许礼商先开了口。
他察觉到了其他师傅下班的异动,自然地转移话题:“学姐,你也要下班了吗?”
“嗯。”姜应晚点了下头,站起身,拿起旁边的杯子来,灌了两口水喝。
“行,那我跟你一起走。”
说完,他站起身,把椅子放了回去,这时才四处参观起来。
“……”姜应晚捏着手机沉默了。
她原本不想说实话,但现在看来不行:“我——我就住这儿。”
这几天为了能多缂点,她直接住在了工作室后面那间小屋里。
许礼商也愣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他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又说:“那我等你关门。”
放下水杯,姜应晚看了眼满屋溜达的青年,忽然开口问:“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青年看完墙上的一幅画,闻声回头时是笑着的:“怎么会,我觉得挺有趣的。”
他长相偏稚嫩,天生笑眼笑唇,看过来时,深黑色的眼眸闪亮亮的,内里清晰地映出来一个女孩的模样。
姜应晚在心里感叹一声。
她果然很喜欢他这双眼睛。
喜欢到她看上一眼就会觉得心情很好。
工作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刘姨是最后一个,她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晚晚,我帮你把门带上了啊!”
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经没了影,只留下一扇被关上的门。
姜应晚被那“砰”地一声惊回了神。
她忽然发现自己盯人盯得太久了,匆忙低下头去,整理起了缂丝机上的木梭子。
——其实这完全没必要,但她现在得找点事情做。
“你这话很多人都说过。”她说着,拿起木梭子开始缠丝线。
她手上的动作又慢又稳,落在许礼商眼里,便是一帧一画都吸引着他。
“是嘛,”他开玩笑地说,“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他这个玩笑却并没有把姜应晚逗笑,而是换来她沉重的一句:“不过他们后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工作室。”
许礼商看了眼缂丝机上那副接近尾声的牡丹图,忽然明白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宽慰着说:“那说明还不够喜欢。就算能留下,他们也不会有所作为,只会徒增你——们红袖绫的负担。”
姜应晚想,他应该是想说“你”来着。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临时换成了“你们”。
不过这样更好。
她今天感受到的暧昧已经够多了。
工作室里再次沉默下去。
良久,姜应晚才开口提醒:“时间不早了。”
许礼商偏头看了眼电子钟,快九点。
他顺从地说:“那我先走啦,学姐,我明天再来看你。”
“那还是别了。”姜应晚抢在他转身前说,“我要赶工期,不然11号交不了货。”
她说的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等话音落下,她再抬起头,就对上了许礼商一双水汪汪的眼,满脸写着委屈巴巴。
哈,[委屈]的小奶狗。
想rua……
姜应晚收起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叹了口气,解释道:“不是针对你,你也没有影响到我,但缂织是个枯燥又需要专心的细致活,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小奶狗点点头,尾巴又翘了起来。
赶在小奶狗摇尾巴以前,姜应晚匆忙转移话题:“知道出去的路吗?”
小奶狗愣了一下,表情旋即转变。
姜应晚从里面看出了为难和不好意思,心道果然还是不能指望路痴。
她偏头看向窗外:“那我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
木窗外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光亮,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能把人吸进去。
她忽然反应过来现在是晚上。
她很怕黑——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回外婆家的原因之一。
非要追溯的话,这大概算童年阴影了。
她怕黑,怕鬼,胆小得要命。
至少现在,奶狗学弟还达不到让她克服恐惧的水平。
于是她说:“开位置共享吧,打电话,我指导你走出去。”
许礼商疑惑着,但很快说服了自己——
古巷里照明设施不全,多的是氛围灯,学姐大晚上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行,麻烦姐姐了。”他笑着说。
姜应晚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接受。
不过正好,省得让她再找理由解释。
目送许礼商出去,她找了个位置坐下,点进了学弟发来的位置共享。
下一刻,电话打了进来。
“姐姐。”学弟的嗓音似笑非笑。
可能是听他喊得多了,姜应晚竟慢慢开始适应起来。
她轻咳一声说:“你现在往前直走,我说停再停。”
“好。”
为了防止路痴听不懂,姜应晚拿出了哄小孩子的语气,仔细地嘱咐他看左边看右边,不要走过。
一直等对方发来一张景区大门的照片,这通电话导航才算是结束。
姜应晚松了口气,觉得心累。
她丢下手机去打扫卫生。
等洗过澡躺下去以后,她才注意到学弟在后面又发来两条消息。
--奶狗:谢谢学姐,我到家了。
--奶狗:我叫许礼商,我可以问问学姐的名字吗?
姜应晚犹豫了一下,回复:「姜应晚」
发完,她又在后面补充说:「牡丹图肯定能在11号之前完工,到时候我给你发消息,你直接过来拿。」
「要是还找不到路,我再接你一次。」
--奶狗:好的,姐姐晚安。
第二天上午是外婆的班,剩下的时间才由姜应晚来补齐。
于是她难得睡了个懒觉,等从后屋出来时,已经过了上午十点。
外婆坐在窗前的位置上,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在跟周围的大妈阿姨们搭着话。
她又回去给外婆倒了杯水,再出来时,忽然听见她们的话题转到了她身上:“君姐,晚晚是不是今年就毕业啦?”
外婆骄傲地笑了:“不毕业,我家晚晚保研啦,直接去念研究生呢!”
在场的阿姨大妈们不知道保研是什么意思,但她们听得懂后半句。
短暂的安静过后,人堆忽然炸了,所有人都在跟外婆道喜,说外婆好福气。
不过人一多,就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
另一位阿姨忽然“咦”了一声:“这研究生念出来,晚晚得有二十五六了吧,年纪大了可不好找对象啊。”
老一辈的思想还停留在“女大嫁人”“男主外女主内”的层面,当时就有人赞同了她的说法,让外婆多劝劝,趁早结婚。
外婆脸上一直挂着和蔼慈祥的笑容,但说出口的话就没那么平易近人了:“那是我家乖孙女儿,你们瞎操什么心?”
众人闭嘴,但外婆却没打算放过她们,直接点了名,挨个问:“小张啊,你家儿子今年要高考了是吧,学习怎么样,能上个985吗?我家晚晚念的是岳大,顶好的学校,要是你家孙子去了,那就是晚晚的学弟啦。”
“小乔啊,我记得你去年说你家外孙女要考研,这是考上了没啊?”
“小赵,我给你姑娘介绍了不少人了,她一个也没看上吗?得抓点紧,明年可就二十五了,相亲都相不到好的。”
“还有小钱,我听说你家……”
姜应晚站在后屋门口听外婆舌战群妇,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来。
众人被她的笑声吸引了目光,也无形之中给了那些人一个台阶下。
“哎哟,晚晚来啦。”最先开口的是那位赵姨,之前也是她第一个提出质疑的。
姜应晚收敛起笑意,走过去放下水杯,半开玩笑地说:“赵姨,适龄男人就那么多,万一我谈个恋爱,把您女儿的对象谈走了,她不就剩下了吗。”
外婆杀人,她诛心。
这一波她们祖孙俩稳赢。
她朝外婆挤了挤眼,后者宠溺一笑。
跟她相好的刘姨也站出来替她说了话:“一个个的咸吃萝卜淡操心,昨天你们不都看见了吗,晚晚还愁没人追呀?”
众人忽然噤了声。
姜应晚也低下头闭了嘴。
唯一没在的外婆满脸问号,看看众人,又看看姜应晚,最终选择问自己乖孙女:“晚晚,昨天怎么了?”
姜应晚有点尴尬地说:“没什么,就是有个学弟过来玩。”
从表白墙捞人,到阴差阳错拿到联系方式,再到昨天一个多小时的陪伴,说她察觉不到许礼商的用意是假的。
但她觉得这事儿不能当真,毕竟谁都会有心血来潮的时候。
外婆对外孙女谈恋爱没意见,只嘱咐道:“保护好自己就行。护不好也没关系,跟外婆说,外婆保护你。”
姜应晚哭笑不得,又实在感动,最后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结束这个话题。
她是真的想把这事儿翻篇过去,可没想到没过多久,学弟本人就找上了门。
姜应晚诧异地看着直接走过来的青年,问:“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许礼商见她没提路痴的事,暗暗松了口气,为难地说:“柳女士昨天说想要一个师傅的私印,算签名,她让我来问问还能不能加。”
姜应晚脸色一变。
她语气生冷地回绝:“不能。”
早在最开始准备线稿图的时候,客户就应该跟工作室商议好所有的细节,全部确定好以后才能画样。
缂丝没办法返工,定好了就是一遍过,一丁点的错误都有可能毁掉整一幅图,毫无补救之法,除非是当次品低价处理。
而作为用于收藏的工艺品,谁也不想摆个次品在家里,这也是自砸招牌的事。
更何况缂织本来就是从最底部开始,一点一点往上缂,现在都快完工了跑来跟她说想在底部加个图?
做梦,门都没有。
昨天跟着姜应晚围观了一个小时,回去以后又恶补了缂丝的相关知识,现在的许礼商心里很慌。
他看出来姜应晚心情不好,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但到底是自家亲妈的想法,他得来问。
即使这个结果昭然若揭。
一旁的外婆已经停了手,她听出来这小伙子是牡丹图的客户,和蔼地笑着说:“再加丝印的话就不能用缂织了,只能用刺绣。小伙子,你可以先回去问问人家的意见。”
许礼商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乍一听到有解决之法还没反应过来。
他愣了半分钟才猛地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就去问!”
青年急匆匆地跑出去打电话了,外婆把外孙女拉到身边来,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孙女那双白嫩的小爪子。
“这就是你那个学弟?”
“嗯。”姜应晚看过来,总觉得她外婆是在八卦。
“挺不错的小伙子。”
“您才刚见一面就能看出来不错了?”
“你外婆我看人很准的。”
“看脸的吧。”
“确实帅。”
姜应晚成功被逗笑了。
许礼商再进来时,正好赶上她笑声的一个尾巴。他察觉到活络起来的氛围,顿时心下松了口气。
他面向外婆:“柳女士同意了您的提议,谢谢您。”
“定下了就行。绣个丝印很快的,还是11号完工,到时候你再过来取。”外婆笑了笑,轻轻推了姜应晚一把,“去吧晚晚,送送人家。”
许礼商顿时如临大敌。
他正欲拒绝,可话音还没出口,就看见姜应晚已经点了头,往门口走去。
见人没跟上,她甚至还回过头来询问:“还有什么事?”
“……没。”许礼商讪讪一笑,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