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匹矮马拉回了小院儿,小院儿顿时热闹了。但随之而来的问题让我没有时间体验新宠物给我带来的欢乐,首先,马厩怎么解决?就像人一样,马也要有自己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呀!可是院儿里除了鸽棚就是鸡窝,刨去人房就是狗舍,甭说盖马厩,连个宽敞的地方都没有了。前段时间刚刚盖了一排狗舍准备养几条大型犬,现在只得放弃这个设想,先紧着马吧!
好在马的个头都不大,我叫来几个朋友,再加上看院子的工人一起,把狗舍侧面的墙壁凿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大窟窿,让矮马能够自由穿行,用原木临时做了一个简单的栏杆算作门,又用方钢捆绑加长,围了院子的一半给小马做日常活动区。这样马儿总算有个临时的居所了,白天能够适量活动,夜晚能睡在屋内,刮风下雨也能有个躲的地方。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面临的是吃饭问题。家里的动物都是杂食性的,只有两只梅花鹿是食草的,平时打点儿草,再搭上玉米秸,冬天搂点儿树叶就足够它们吃的。这一下增加了十七匹马,哪儿有那么多的树叶给它们吃呀?尤其是马,在草的品质上还要讲究一些,不然会营养不良,越来越痩。多亏这方面的朋友帮忙,联系到附近的马场,从那临时匀过几十捆草来接短,才使小马不至于挨饿。
好不容易把吃住都安顿妥当,紧接着,钙粉、豆粕、燕麦、玉米、麸皮,这一系列的精饲料又要寻找厂家、咨询价格、联系运输、整理仓库、储存保管,事无巨细都要考虑到,安排好。哪怕有一个细节出现差错,都会让动物受委屈,让人受损失。这点儿事儿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基本稳定了,可天气也凉了下来。
您想说天气凉怎么了?好家伙!动物的防寒保暖可又是一件复杂的事儿!首先,得把我那用狗舍改的、三面墙一面铁网的临时马棚用塑料布遮挡起来,不然那一面铁网,西北风一刮,马肯定受不了。
动物都是如此,不论身体多么强壮,不管习性多么耐寒,都怕风。连北极熊那么抗高寒的大块头,休息时也要找避风处。马更是这样,光滑的水泥地面,夏天干净整洁,冲刷方便,到了冬天,冰凉潮湿,在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下,小马卧在地上休息睡觉,非受病不可。而铺垫马厩地面最好的材料是锯末,因为木质隔凉生热,垫在身下或踩在脚下能保持住身体的温度,厚厚地垫上一层,既保暖又舒适,而且还吸水。马在方便后尿液很快被吸到锯末中,使厩内随时保持干燥。最突出的优势是锯末本身带有一种木头的清香味儿,用它垫地,马厩内可减少异味,不至让人产生反感,因此锯末成了铺垫马厩的最佳材料。
但锯末用量大价格贵,而且不容易大批量购买,所以一般的俱乐部用不起锯末。替代锯末的是稻壳,虽然吸水性稍差一点儿,但价格便宜,能大大地降低饲养成本,所以稻壳成为普通马厩地面铺垫的主打材料。现在在朋友的马场经常见到厩中垫有厚厚的稻壳,但在当时,找这个货源可也费了不少心思。
稻壳这东西,分量轻,体积大,而且价钱便宜,少了人家还不卖,必须凑够一车(六吨)才给送货。时值深秋,白天还好,晚上的温度已经让人伸不出手来了,而送货的卡车白天不能上路,只有等下午六点以后才能装车出门。
记得送货那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大风卷着沙粒和落叶漫天飞舞,我开车带着几个朋友在郊外的十字路口上等待送货的卡车。时间虽不算太晩,但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我们把车停在昏暗的路灯下,抽着烟等着车。窗缝中灌进来的凉风带着浓重的尘土味道,当时我的感觉好像是去干什么坏事,脑子里反复出现一句话: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种环境里,哥儿几个也没有了聊天开玩笑的心思,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盼着货车赶快出现。
远远的两束强光晃得人刺眼,车还没到电话先到了。
“我们已到约定路口,你们到了吗?”
“我们也到了,路边停的白色捷达车就是。”
嘿!越来越像特务接头!挂上电话,我们几个人从车里出来,外边真的很冷,虽然有军大衣罩住全身,但身体探出车门的一瞬间,就已被强风吹透。我们缩脖耸肩,眯着眼睛注视着那两道光束由远及近,慢慢看出车的轮廓,两下远光闪动后,我们招了招手,货车停在了路旁。这时我才看清,货车是个加长1041,车型虽然不算大,但货物堆得可像小山一样。由于是晩上送货,又不走市里,再加上司机道路熟悉,可以不过桥洞等限高标志,所以货车装得又宽又高。车上一个个鼓胀的大号编织袋,看着能把车压趴架了。
“好家伙儿!装多少这是?”
“六吨多点儿!你别看多,这东西不占分量。给!这是磅单!”
说着话,他们递过一张单据。这我倒知道,凡是货车运货,必须出门之前上磅称重,总重量减去车的重量就是货的重量,这个单据就是足斤足两的凭证。旁边的哥们儿适时地打亮手电筒,我验过磅单之后,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只一句:“跟着我车走吧!”随即各自上车朝小院儿仓库方向开去。
小院儿位于村子的紧边上,而仓库则是院儿旁的一间废旧厂房。由于功用不大,而且年久失修,里边的电路及灯光设备都已老坏,再加之位置远离路灯,四周一片漆黑,真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两辆车直开到库房门口,卡车调头借着小车的灯光停在了卸货的位置,车尾斜对大门。这时,捷达车再调整车位,让车前大灯直照进仓库内,车不熄火借着车灯的光照卸货,只得如此了!
货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司机和副驾驶,二话不说解开捆绑货物的绳子爬上了车顶,上去之后连推带踹地把一包包稻壳直接从车顶轱辘到车下,顿时四周一片烟尘。尘土混杂着稻壳,靠着这一摔之力从编织袋的缝隙中夺路而出,再被大风一吹,在车灯两道强光的照射下漫天乱飞,如同下雪一般。而车下正是我和四个哥们儿,说实话,那时候真的顾不上脏净,哥儿几个连犹豫都没有,冲进尘土中,一个人抓起两个大袋子,连拉带拽地拖进库房。
稻壳很轻,即便是装满了大号的麻袋,一个人也可以轻轻松松地一手拽一个将其拖走。但到了库房里不能随便地扔在那儿不管呀,必须堆放成垛,虽然不要求整整齐齐,但摞得越高越省地方呀!前几层还好,几层码下来之后,后面再来就要靠人力往上扔,最后,不得不分出两个人,站在垛起来的袋子上面,一层一层地往上运,这下可费大劲儿了!您想,我们这些城里长大的孩子哪干过这活儿呀?就算年轻力壮,六吨多稻壳,一包包地扔上去,虽然冒着寒冷的夜风,没用二十分钟每个人还是出了一身大汗,呼哧带喘。直到把这一车稻壳都扔进了仓库,每个人都已经浑身酸软,瘫在那儿一动也不想动了。
您可别以为这是偶尔为之,自从养马开始,这样的义务劳动那是经常性的,而且越往后活儿越重。
十七匹马每天的食量可想而知,在朋友马场匀来的十几捆草吃完了。这种长期的消耗品不能总靠借呀,日子得像个过的样儿!在这期间,我们多方联络,才打听到国内有很多草场,如东北、内蒙古等。各地产的草营养含量都不一样,经过品评,挑选,选定了海拉尔草场。我们经过一番电话联系,对方终于在当地大雪封路之前发车了,对方临走时电话中告知我们:“路程大概三天,准备好充足的人员卸草,一车草大概四十吨左右。”
拉草的卡车来的那天天气倒是不错,没有风,阳光也很足。大家都想着不管如何累,今天绝不会像运稻壳那天一样又刮风又受冻了,谁知卡车开到院儿门口就停住了——进不来门。
本来小院儿建造时在设计上考虑到了大门的宽窄,但那也是按照中小型卡车设计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小院儿的壮大突飞猛进,运输的车辆也在不断加长。这回运草的卡车是长二十多米的大拖板车,甭说车身,不拆门楼连车头都进不来。
这下可急死人了,之前谁都没想过这事儿,关键是谁也没见过运草车什么样儿呀!哥儿几个赶紧商量办法,最后终于决定,车停在大门外,把草卸在院儿里。您别看就这么一改,延长了十几米的搬运距离,情况可大不一样了。草都是在当地由机器割下来打捆装车的,紧绷绷、沉甸甸,大捆八十斤,小捆六十斤,没抓没拿还扎手。刚刚卸了十几捆,大伙儿就共同地认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不是我们能干的活儿。这车草要是我们自己卸完,非得累死两口子不行!
于是我们商量着到村里或人才市场找几个壮劳力帮忙。村子不远处就有一个人才市场,以前从来没去过这地方,现在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到那儿一看,真挺热闹,一堆一堆的人在那儿边等活儿边聊天,另外有些人在和雇主商谈着价格。
细一打听让我吃了一惊,想以前,找工作都看文凭,文凭越高工作越好找,没这一纸证书连门槛都别想进,只能干些粗活累活卖些力气,工资低得可怜。过几年之后,文凭放在第二位了,首先看能力,有才能的人在职场如鱼得水,事业风生水起。只持文凭证书的人仍然要重新走入社会大学,锻炼自己的能力,才能使自己在工作岗位上应付自如。
而现在则不是我印象当中的那样了,仿佛打破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规则。人才市场上做体力劳动的人员都牛得不行了!你还没问他会干什么,有无经验,他先问你了:干的什么活儿?一天干几小时?几顿饭?吃什么?提供住宿吗?条件如何?中午休息多长时间?工具全不全?等问一溜够,人家说了:“一天八小时之内,不低于七十块钱。”嘿!真有点儿把我弄懵了。
记得前几天上人才网看了看,本科应届毕业生,或有一两年工作经验的年轻人,求职信息上写得客客气气,低三下四的,月工资也就在2000~2500元之间。这靠体力挣钱的人,一天七十,而且只干零工,不干包月,要干也行,每月工资2500~3000元。我去!我真有点儿糊涂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了?可我转了一大圈儿,都是这价格只高不低,咱也只能随行就市呀!细聊聊吧!
这一细聊心里更没底儿了,大部分是冬闲忙完了庄稼,家里没事儿上这找活儿来的。人家刚才问得细致也有人家的道理,瓦、木、油、电,一概不会,别的杂活儿也只是哩哩啦啦地干过些日子,最拿手的是种地。可人嘴里说得漂亮:“要说卖力气的活儿,只要给钱没有不能干的。”
我们聊着聊着,其他人听见这边有活儿,陆陆续续地在我周围就聚起了一二十人,七嘴八舌地侃着。当听我说让他们卸草,有多一半儿的人笑了,“这活儿在家里都是妇女们干的,还有什么干得了干不了的?”嚯!当时报名的就有十几位。
我也挺高兴,没想到这么痛快就把事儿办成了,当时挑了十个人,谈好明天一早,七点进场,交通自理,一天八十,当天交活儿。所有人都爽快地答应下来,说清地址后各自回家了。
现在想来,这些人根本就没卸过草,根本就不知道这活儿怎么干。他们脑子里想的草就是农村场院里堆的麦秸、棒秸、散稻草,用草叉子扒来挑去,顶多装车卸车,那还不轻松吗?嘿嘿!第二天早晨一见到院儿门口停的那卡车,二十多米长的拖车,垛起来七八米高,满满当当都是草捆,他们当时就有点儿发愣。但是话也说了,牛也吹了,看在钱的分儿上也不能不干呀,硬着头皮也得上!
他们几个人安排好车上车下的位置和责任后卸车就开始了,两人上车顶向下放草捆,底下八个人分四组,一组一个手推车往仓库里推、搬、抬、摞,干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看这几位,脑袋也见汗了,动作也放慢了,腿上也拌蒜了,嘴里也不干了。他们张口闭口都是闲话,说累的,说沉的,说没想到的,说不该来的,说着说着说到了一个统一的话题:钱少。
我也不理他们,和哥儿几个坐在院里喝茶聊天看动物。又过了一会儿,趁着抽烟休息的间歇,他们围拢过来直奔主题:“涨价!谁想到这草这么沉呀?不加钱这活儿没法干!一人加十块。”看着这哥儿几个累成这样子,我是又好气又好笑。俗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卖体力也得有个好身板儿呀,更何况你连这阵势都没听说过就敢应这活儿?太不专业了!可乐的是这亏吃得也够实在的,看他们一个个这模样儿,真不是当初招工时那狂样儿了。得了!别跟他们在这十块二十块上计较了,出来混都不容易。
我当时答应了他们的条件,每人各加十元。几个人谈判成功,心满意足地回去干活儿去了。可让我们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这业余选手的体力真不是钱能买来的。活儿越干越慢不说,心眼儿转得可越来越快,没两小时又找我,九十变一百。这让我有点儿犹豫了,草卸了不到一半,一上午时间涨了两回工资,这要是说惯了嘴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得了!先不说这个,饭买回来了,边吃边说吧!
十个人几乎是瘫在椅子上,用了六十个烧饼、五斤酱牛肉的时间,和我谈判成功,每人一百。我也是最后做了妥协,因为烧饼没了。不过这次我留了个心眼儿,说好不管多晚,今天必须卸完,如果完成,每人再加十元。
同时我们哥儿几个一商量,大家也跟着一起干吧,一是看他们确实挺累,二是真怕卸不完,耽误了明天卡车返回海拉尔,就这样直到晩上九点多我们才把整车草捆搬到仓库中。哥儿几个累得也动弹不了了,我强挣扎走过去给工人结账,一点人数,十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四个,实在受不了这份累,连钱都不要了,凉锅贴饼子——蔫溜了!这下好,算来算去我还省了!嘿!但是卸草前后着的这通儿急受的这通儿累,也是我平生第一次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