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聊天儿的工夫,七嫂端来一个小盆放在桌上,盆里放着几条羊肉,和一小团麻。这羊肉和给鹰开食时用的羊肉可不一样了,之前的肉鲜红精痩,不带一丝肥肉,而这次虽然也是纯痩肉,但是泡在水里。一看就是泡了很长时间,肉色已经发白。
七哥说:“熬鹰的目的实际上就是让它痩下来,身上没肉,肚内无食,它自然也就不会再折腾了,正所谓:人穷志短,马痩毛长。鹰也一样,饿得前胸贴后背,它肯定没有其他心思,心里总想着这口肉。这时人再拿着肉喂它,它就会消除对人的敌意。时间长了,它就会明白一件事,要想吃饭,只有找人。但怎么让它痩下来呢?让它吃,它就不会痩,不喂食,它就饿死了。所以,咱们把羊肉切成小条,在水里泡上半天,把肉里的油脂和其他营养成分都泡没了再喂它。这样,它肚里有食,却没有营养,只能消耗自己身体中的热量了。这还不够——”说着话,七哥从水中捞起那团麻,挤干了水,用一小片羊肉裹住,让鹰吞了下去,“这个行话叫‘下轴’,鹰有一个习性,在野外捕到鸡、兔时,皮毛骨肉一起吞下,遇有消化不了的东西,会在胃中团成一个椭圆状的球形吐出来。咱们就利用它这个特点,给它喂下一团麻,麻,鹰是消化不了的,下肚以后,麻粗糙的纤维会刮下鹰肚中的膛油,带着油脂被鹰吐出来。这样,双管齐下,里外结合,用不了几天,它就会俯首帖耳。”
听了这番话,我当时的反应就是:人真是太聪明了,可也够损的。这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就这么折腾,甭说鹰,搁人也受不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七嫂又摆上了一桌子的菜,七哥说:“来吧,都坐,喝酒,吃饭,鹰先不遛了。这遛是让它熟悉人多的环境,现在晩上人也少了,它也看不见了,咱就不出去了,但在家喝酒可也不能闲着。”七哥边说边慢慢来回转动左臂,臂上的黄鹰站立不稳,被动地来回倒着脚步,“看见没有?这叫倒拳儿,为的是不让它睡觉,老得让它活动着。这鹰肚里没食,要靠睡觉来补充体力,不让它睡觉也是消耗它的一个重要手段。之所以叫熬鹰,说的就是这个。但是鹰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你如果只是盯着它不让睡,它会一只眼睛睡觉。你看到的这只眼睛总是睁着的,其实是一个假象,也许背面你看不到的那只眼睛已经闭上睡觉,你很难发现。所以只能这样来回倒拳儿让它总是站不稳,它就无法入睡。”
听七哥说完,我随口一句:“这人是真够缺德的,不给饭吃,从肚子里往外刮油,再不让睡觉,这也太狠了吧?”
七哥听我说完,反倒像逮着理了似的,马上说:“哎!就得狠!老话讲善不赢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要不这么狠,你但凡心疼它一点儿,它永远也驯不出来,那咱们就输了手艺了!那咱就不如不养。这道理跟人一样,你想学点儿东西,你不下功夫不吃苦能学会吗?你要想出好成绩,所下的功夫必须要超过常人。这就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呀!
可话说回来,这驯动物,饿,可是个技术活儿,讲究的是一个劲儿。饿不到位它不听话,饿过劲儿了就饿死了。糟践东西不说,照样输手艺,让人笑话。一定要恰到好处,有时差这一顿饭就能饿死,这劲儿太难掌握了。都管玩儿这个的叫把式,怎么讲呀?不是打把式卖艺那把式,是把着手里这把食!把食!玩儿这东西不靠别的,把这食研究好了,那就没问题了!”
话说得有道理,而且七哥给了“把式”这个词做了独特的解释。不管是从字面理解还是从字意考虑,这肯定是老一辈玩儿家代代相传,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门道儿。而且这些说法通俗,准确,深入浅出,让人不得不服。
聊天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法,七哥说了,不困就聊,谁困了也别撑着,就在床上歪会儿。就这样边吃边喝边聊,鹰在大家的手中轮转,你托会儿,我架会儿,不知不觉聊到了夜里四点。突然架着鹰正在倒拳儿的胜军焦急地喊了起来:“哎!七哥!它怎么了?”
大家赶紧盯住他臂上的黄鹰,只见它缩头耸肩,作呕吐状。大家都不知所措了,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情况,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七哥。七哥很淡定地说:“没事儿,要出轴。”这个词虽然也是头回听说,但有了前面的铺垫,也就不难理解了,鹰现在要吐出傍晚吃进肚中消化不了的那团麻。只见它端着肩,脖子一缩一缩地晃着,酝酿了一会儿,头一甩,吐出了一个类似橄榄状的东西,出轴以后鹰立刻归于平静。七哥过去捡起轴拿给大家看,这团麻已经在鹰的胃中被反复揉搓缠裹得很紧了,并且外边还包着厚厚的一层油脂。掰开看,里边除了麻就是油,很硬很黏。七哥说:“嗯,够肥呀!看来起码还得三天才能跳拳儿。”
大家对七哥的话似懂非懂,大致意思知道,但什么叫跳拳却不明了。可谁也没有开口问,反正一起玩儿,往下的步骤很快就会遇到,慢慢听七哥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