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向我跑过来。脚步声之间的间隔很短,一听就知道对方在很认真地做着练习。
深夜,从公司聚会回家的OL下条章子有些担心。她本能地缩起身体,贴着水泥墙,加快脚步往家走。
突然,夜雾弥漫的街道中央出现一个人影,冷不防站在下条章子面前,吓得她惨叫了一声。来人穿着黑色夹克,黑色头发梳拢在脑后,脸上还戴着蛙镜。不久,这个身影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擦身而过时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心头却涌起更强烈的恐惧,几乎使她不支倒地。因为,下条在刹那间瞥到蛙镜里面是血肉模糊的赤红色肌肤。
下条章子可以听到身后持续的脚步声,还能不时听到女性发出的惊恐喊声。声音逐渐变小,那个人越跑越远了。
下条章子意识到那就是传说中的蛙镜男。自己看到了蛙镜男,并以触手可及的距离和他擦身而过。身后的那些女性也和自己一样,遭遇了蛙镜男。而且由于过于恐怖,她们纷纷发出了尖叫。
下条章子吓得脚有些抖,她很庆幸蛙镜男并没对自己做什么。稍稍站了一会儿之后,下条章子加快了步伐。她想要早早赶回家,卸妆后钻进柔软的被窝里;或是泡上一杯温热的红茶,慢慢地喝上几口平缓心情。
前行的路被夜雾填满,分不清方向,连二十米开外的路都看不到。章子小跑着拐入通向公寓的狭窄小巷。
光线突然转暗,巷子里没有灯,前方的路越发难以辨认。昏暗狭窄的巷子已完全被浓雾吞没,等上一阵眼睛才能习惯黑暗。但章子没时间,她摸着黑不断前行。这条走过无数遍的小路,如今竟仿佛从未来过般陌生。
黑暗小巷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影般的物体,孤零零地立在眼前。它一动不动地静处在黑暗之中,如同旋涡深处。章子小心翼翼地向它靠近。
靠近后才发现,那黑黢黢、犹如岩石般的物体远比想象中还要庞大。随后,章子看出这个物体还带着某种颜色。
终于,章子发出一声惊呼。那竟然是一个人的身体!黑糊糊的人类尸块,横在狭窄的巷子中央,挡住了章子的去路。想要从这里过去,就必须从这块如岩石般黑黢黢的尸体上迈过去。
章子会尖叫,还因为尸体周围的石头已被鲜血染成黑色,血迹还在不断扩散,甚至已流至章子脚下。章子首先想到的是,没想到人的身体里竟存着如此多的液体。之后冒出来的念头是,自己是踏着血走过来的。看看横在路中间的尸体,再回想到自己刚刚踏着他体内的血液而来,章子不禁觉得恶心,于是再次惊声尖叫起来。
章子的尖叫非但停不下来,反而愈发高亢。尸体令人厌恶,应该是位男性,体积巨大。这位素昧平生的男性俯卧着,背后插着一把菜刀。
巷子里没有半个人影,那惨不忍睹的物体挡住了章子的路。不知道为什么,章子没有就此折回,反而在不明就里的强大引力作用下慢慢走近那个物体。
章子看到一把刀扎在尸体身上,但仅凭这一点还无法断定这就是致死的原因。从上衣袖子可以判断出死者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衣——只有袖子还保有本来的颜色。换句话说,上衣的其他地方均被染成了其他颜色。尤其是宽厚的后背,呈现出赤黑色,如同岩石一般。是血液浸透衣料,将其染成赤黑色的。死者身上被胡乱扎了很多刀,残忍至极。章子呆呆地看着,心想,如此疯狂地反复刺向一个人,就算仅凭一把刀,也可以置人于死地。
毫无疑问,这是章子第一次亲眼看到尸体,她不由得有些贫血的感觉。外加醉酒,章子觉得胃里的东西都要涌出来了。她甚至能听到喉咙里传来汩汩的讨厌声音。
章子把手提包抱在胸前,哭泣着蹒跚返回大路。幸好刚一走上人行道,就遇到一名年长的女性。章子突然大哭起来,抓住这位素不相识的女性的双手,向她诉说自己刚才所见。
这名年长女性不停安抚章子,并从章子的手提包中拿出她的手机,帮忙报了警。
前一晚无法入睡的砂越,回家后早早上了床,准备睡觉。然而刚刚入睡,就被田无打来的电话吵醒了。
“喂,砂越,是我。我们可能搞错了!蛙镜男又出现了!”
刚接起电话,砂越就听见田无这样说道。
“什么?在什么地方?”
“野之上町。现在应该还有小巴士,你能立刻出门吗?”
“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仅仅是蛙镜男出没的话,田无前辈应该不会特地打来电话。
“他杀了人!有人被杀了。”
“死者是谁?我们认识吗?”砂越问。
“你猜是谁?是枣田!TOMAHAWK的枣田社长!”
“枣田……”
砂越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看向空中的黑影,并思索着蛙镜男杀死枣田的意图。
“枣田义人在野之上町的巷子里遇害了。死状很惨,后背挨了许多刀。”
“凶器是刀吗?”
“是菜刀,挨了有二十多刀,也许更多。侧腹部被扎得惨不忍睹,连肠子都流出来了。”
“真过分啊,这么恨他吗……”
“也许是相当痛恨吧。”
“有目击者吗?”
“很多人目击到了。光是和飞奔的蛙镜男擦身而过的目击者就有十个,据说蛙镜男选了条比较热闹的大路逃跑,向车站方向跑去了。”
“有行凶时的目击者吗?”
“现场在一条黑暗狭窄的巷子里,因此没有目击者。只目击到蛙镜男从大路逃走而已。”
“可津田他……”砂越有气无力地说道。
“嗯,没错,津田当然还扣押在咱们的拘留室里。”
听了田无的话,砂越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还好没公开说我们抓了蛙镜男,不然可太丢人了。”田无继续说道。
“看来案子还没有解决,而是刚刚开始啊!”
这是蛙镜男的第二次行凶。砂越只要想到这件事一旦报道出去,市民便会陷入恐慌之中,就难免心情沉重起来。这样下去,迟早会招致市民的责难。
砂越坐上开往小山的小巴赶到现场,那条小巷早已人山人海,连记者都赶来了,正在外围为不准他们进入抗议。
“前面就是枣田的家。”
田无刚一看到砂越就立刻如此告诉他。
“枣田太太说,这边好像有个枣田常去的酒馆。他或许在回家的路上先去那儿喝了一杯,反正走一刻钟就到家了。据说枣田经常这样喝一杯再回家。然而今天,在回家的路上,混账蛙镜男从身后追来,在他后背乱刺一气。枣田似乎喝得醉醺醺的,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便宜蛙镜男了。”
“有人证明枣田今晚喝得醉醺醺的吗?”
“他老婆啊,说刚刚接到枣田打来的电话,说他正在酒馆,马上就回去。”
“酒馆叫什么名字?”
“那酒馆叫葫芦传,加藤和林他们两个去问话了,也许能打听出些什么。如果枣田喝酒的时候——也就是临死之前——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的话。”
“尸体还在巷子里吗?”
“在,要看看吗?”
“好。”
田无和砂越分开人群,走到枣田横尸的地方。砂越从上至下端详起来,仔细观察刺伤的情况。
“怎么样?有什么看法吗?”田无问道。
“嗯。第一下扎在腰间,没想到偏低位置的刀伤比较多。最后一刀扎在右肩胛骨紧下方,但因为被害者翻倒在地,才使这一刀看上去像致命伤而已。”
“的确如此。”
“伤口数量非常之多,这也出乎我的意料。”
“凶手一定十分痛恨死者才扎了这么多刀吧?”
“也许吧。虽然我们见多了这种刺杀致死的案子,但这次我总觉得不像蛙镜男做的。一般病态杀人恶魔只要给对方的心脏致命一击就好。”
“嗯……这个嘛,倒也不好说。还有别的发现吗?”
“刀子是穿透外套扎入死者体内的,加上被害的一方因紧张而浑身肌肉紧缩,很难把刀扎进去。所以,假设凶手这样握着刀柄,就必须用另一只手的手掌抵住刀柄尾端、靠在身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加在刀子之上,从死者身后动手,也就是要一鼓作气地冲过去才行。”
“嗯,你说得没错。”
“这样我们通常会用左手握刀柄,右手抵住刀柄尾部,将其靠在腹部,抵住身体,对吧?”
“是啊,没错,的确如此。”
砂越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思索起来。
“这样的话,要是从背后刺来,刀伤应该集中在后背偏右侧才对,您说是吧?可是眼前这个尸体却是左边的伤口较多。”
“还真是,流出肠子的伤口也在左侧腹部,那里被凶手扎得一塌糊涂。”
“是啊,这也就是说……”
“他是个左撇子,那个凶手。”
“没错。”
“这下子就和钵吕富美子的案子吻合了。”
之后,刑警们在警署的会议室里碰头。田无问加藤和林:“在葫芦传打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林边说边拿出记事本。
“有没有发生争吵或纠纷之类的……”
“没听说。店主说枣田总是和熟人在吧台聊个不停,还说他人和和气气的,就喜欢天南海北地聊天。”林说道,“那天枣田兴致高昂,喝了个烂醉如泥。”
“蛙镜男还是他当晚的谈资呢。”加藤在一旁插话道,“店里的人都说蛙镜男是游荡在弥漫着夜雾的大街上的杀人恶魔,是住吉化研里的亡灵。”
“起雾时就会杀人吗?”田无苦笑着说道。
“从住吉化研出来的……”砂越若有所思。
“夜雾中的杀人魔,像通俗歌曲里唱的似的。”田无调侃道。
“据说杀人魔栖息在住吉化研里。”
“那里是鬼屋吗?”
“枣田好像持有住吉化研一部分公司用地的所有权。”林说道,“枣田在那里出生,从死去的父母手中继承了那片土地。受国策鼓励的原子能产业住吉化研公司迁来后枣田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枣田喝醉之后,没少提起得到税金优待之类的话呢。”
砂越和田无专心听着,一言不发。
“他也说过有不少人恨他……”
“为什么?为什么恨他?”田无问道。
“嗯,那家公司不是有很多种传闻吗,说什么是幽灵出没的公司之类的。”林说道。
“是啊,我也听说过那些怪谈。”田无笑着说道。
“好像隐匿不报的事故也很多。怪谈里不是有关于操作员的妻子在公司用地的树林里上吊之类的事情吗。还有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临界事故,以及当地居民的避难骚乱。不是还有两名外聘操作员死了吗?尽管案子现在还在审判之中,但原告竟然是枣田太太。”
“哦?”
“指责说为什么这条街上有这么危险的工厂啦,卖地赚大钱的家伙是个浑蛋啦,那笔钱就是封口费,可是市民半分钱都没有,这类夹杂着嫉妒的流言飞语到处都是。枣田曾经说过,没准以后自己会被人弄死呢。”
听了这些话,田无已然笑不出来了,大概他想起了亲眼见证临界事故的蛙镜男吧。
“枣田好像也提起过,正是因为有了钱,才会不缺女人的。”
“女人?”
“没错。枣田喝酒的时候似乎也给他打过电话,之后稍微聊了几句就挂了。枣田扬扬得意地炫耀说,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打来的,以后他会带那个女人过来给大家看看。枣田还醉醺醺地说他有很多漂亮女人,只要有了钱,就能钓到漂亮妞之类的醉话。”
“那通电话都说了什么?”砂越问道。
“枣田说他就要回家了,问对方来不来,要是对方来的话,他就等着。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个女人没来吧?”田无说道。
“没来。”
“活该!”
“所以他才给老婆打电话,说他这就回家。”
“嘿,真是了不起啊,一个接一个的女人。”田无说道。
“就算没有蛙镜男,光是这个混账,也够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