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有人认为,应该阻止人类研究德斯科拉达病毒,因为德斯科拉达病毒处于我们生命周期中的核心。我们担心,如果他们找到方法杀灭整个星球的德斯科拉达病毒,那就会一下子把我们也毁灭掉。
如果你们设法阻止人类研究德斯科拉达病毒,那他们几年内就会被消灭掉。
德斯科拉达病毒那么危险吗?他们为什么不能一直包容它呢?因为德斯科拉达病毒不只是按照自然法则发生随机变异;为了消灭我们,它还利用智慧进行了自我变异。
我们?还是你们?
我们一直在与德斯科拉达病毒作斗争,不是像人类那样在实验室里,而是在我们体内。在我产卵之前,有一个阶段我要让他们的身体产生他们毕生都需要的抗体。当德斯科拉达病毒进行自我改变时,我们就会知道,因为工虫在开始庇亡。然后,在我卵巢附近有一个器官就开始产生新的抗体,这样我们产下的新工虫就能抵御变异过的德斯科拉达病毒。
那么,你们也在试图消灭它哕?
不。我们的行为完全是无意识的,发生在虫族女王的体内,没有进行有意识地干预。我们无法进一步应付目前的危险。虽然我们的免疫器官比人体的器官更有效、适应性更强,但如果不消灭德斯科拉达病毒,我们最终将遭受与人类相同的命运。区别就在于:如果我们被德斯科拉达病毒消灭,那么在宇宙中就没有其他虫族女王为我们传宗接代了。我们是最后的虫族女王。
你们的情况比人类的更绝望。
我们无可奈何。我们没有超出简单畜牧业范畴的生物学。我们的天然方法在战胜疾病时非常有效,因此我们不像人类那样具有理解生命、控制生命的动力。
那么,结局就是这样的吗?要么我们被消灭,要么你们和人类被消灭。如果德斯科拉达病毒继续肆虐,它就消灭你们。如果它被阻止,我们就会死亡。
这是你们的星球。德斯科拉达病毒在你们的体内。如果它在你们和我们之间进行选择,幸存者将会是你们。
我的朋友,你在代表你们自己说话。但人类会做些什么呢?
如果他们有力量消灭德斯科拉达病毒,而同时又会消灭你们,
我们会禁止他们那样做的。
禁止他们?人类什么时候顺从过呢?
对于我们也无力阻止的事情,我们从不禁止。
噢。
这是你们的星球。安德明白这一点。如果其他人类忘记了,我们会提醒他们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
对于像“好战者”那样想把德斯科拉达病毒传播到整个宇宙的人,怎么办呢?你们也会禁止他们吗?
他们不该把德斯科拉达病毒传播到已经有多细胞生命的星球上去。
但那确实是他们打算做的事情。
他们不该那样做。
但你们正在为我们建造星际飞船。一旦他们控制了飞船,他们就会到想去的地方。
他们不该那样做。
那你们会禁止他们吗?
对于我们无力阻止的事情,我们从不禁止。
那你们为什么仍在建造飞船呢?
人类舰队就要来了,舰上装备着可以摧毁这个星球的武器。安德确信,他们会使用这种武器的。如果我们与他们同谋,把你们全体留在这个星球上,那么用一种武器就可以把你们灭绝。
因此,你们就为我们建造星际飞船,尽管知道我们中有些人可能把它用于破坏性活动。
你们进行什么样的星际飞行是你们的责任。如果你们成为生命的敌人,那么生命也会成为你们的敌人。我们是把你们作为一种生物,整体向你们提供星际飞船的。那么,你们作为一种生物,就该全体来决定哪些人离开卢西塔尼亚星,哪些留下。
“好战者”的拥护者有机会成为大多数,他们将作出决定。
那么……我们应该判定人类消灭你们是正当的吗?也许“好战者”是正确的。也许人类就该被消灭。我们有什么资格在你们之间来进行评判呢?他们有分子分解装置,而你们有德斯科拉达病毒。每一方都有力量消灭对方,每一方都能够犯下滔天大罪,每一方都有成员不会有意造成这样的不幸,都有成员值得活下去。我们不会作出选择。我们只是建造飞船,让你们和人类去把握你们之间的命运吧。
你们可以帮助我们的,可以不让飞船落入“好战者”的拥护者之手,只跟我们打交道。
那么,你们之间就会爆发真正可怕的内战。你们仅仅因为意见分歧就会毁灭对方的部落吗?那谁是罪魁祸首呢?你们双方都乐意彻底消灭另一方,我们在你们之间如何作出评判呢?
那我就不抱希望了。总有人将被消灭掉。
除非人类科学家找到改造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方法,这样你们作为一种生物就可以整体幸存下来,而德斯科拉达病毒也会丧失杀伤力。
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不是生物学家。如果可行的话,只有人类能够办到。
那我们就不能阻止人类研究德斯科拉达病毒,相反,我们必须帮助他们。即使他们几乎毁掉了我们的森林,我们也别无选择,只有帮助他们了。
我们知道,你会作出那个结论的。
你们知道吗?
那就是我们为猪族建造星际飞船的原因,因为你们能够理智行事。
发现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消息在道星的真人中间传开后,他们开始拜访韩非子的府第,向他表示敬意。
“我不见他们。”韩非子说。
“父亲,您非见不可。”清照说, “对于如此重大的成就,让他们向您表示敬意才是合适的。”
“那我就去告诉他们,这完全是你做的,与我无关。”
“不!”清照叫道, “您不要那样做。”
“而且,我要告诉他们,我认为这是极大的犯罪,会造成高尚灵魂的灭亡。我要告诉他们,道星的真人是一个残暴、邪恶的政府的奴隶,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去消灭星际议会。”
“别让我听见这个!”清照说, “您千万不要对别人这样说!”
这倒是真的。西王母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父女俩在进行各自的净化仪式:韩非子在说叛逆的话,而韩清照在听。韩非子从来没对别人说这样的话,因为即使他说了,人们就明白他需要立即净化,他们会把这看成神否定他那些话的依据。王母想,星际议会雇用来创造真人的科学家干得真不赖。即使知道了真相,韩非子也无能为力。
因此,清照只好出来见来访者,代表她父亲优雅地接受他们的称赞。王母与她一起接待了第一批几个来访者,但清照一遍一遍地叙述她和父亲怎样发现了寄居在安赛波的核心微粒网络上的一个计算机程序,它怎样会被消灭掉,使王母简直听不下去了。知道清照的内心并不相信自己正在实施谋杀是一回事,让王母听着她夸耀如何完成谋杀却是另外一回事。
只有王母清楚,清照正在夸大其词。清照总是把荣誉归功于他的父亲,但王母知道这完全是清照做的,她心里明白:清照表面上把这项成就自称为对神有价值的奉献,实际上是在炫耀她自己。
“请别再留我下来听了。”王母说。
清照打量了她一会儿,斟酌了一下。然后,她冷冷地回答:“你要走就走吧。我发现,你仍然是我们敌人的俘虏。我不需要你了。”
“当然你不需要我了,”王母说, “你只需要神。”她忍不住反唇相讥。
“你不相信神,”清照尖刻地说, “当然,神从来没有与你对过话――你为什么要相信呢?我不需要你当我的贴身女仆了,因为那也是你的愿望。回你的家去吧。”
“是神的命令吧。”王母说。这次提到神时,她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讥讽意味。
她从房里出来,走上了大路,牟婆随后追了出来。由于牟婆又老又胖,无法徒步追上王母,便骑了一头驴子;为了让驴子走快一点,就用脚踢它,显得很滑稽。驴子、轿子等都是中国古代装饰门面的东西――真人当真认为这样的饰物会使他们显得神圣一些吗?
为什么他们不像其他星球上诚实的人那样驾驶飞行器和飘行车呢?那样的话,牟婆就用不着在一个不堪重负的牲畜背上颠来簸去,丢人现眼了。为了尽可能减少她的困窘,王母返回来在半途中与牟婆相见。
“老爷要你回去。”牟婆说。
“告诉老爷,他很和蔼、善良,但小姐已经打发我走了。”
“老爷说,清照小姐有权不让你当她的贴身女仆,但无权打发你离开他的府上。你是跟他,而不是跟她订的契约。”
这倒是真的。王母可没想到这一点。
“他恳求你回去,”牟婆说, “他让我这样说的,请你不是出于服从,而是出于善意回去。”
“告诉他,我会服从的。他不应该恳求像我这样地位低下的人。’
“他会很高兴的。”牟婆说。
王母在牟婆的驴子旁边走着。她们走得很慢,这对牟婆和驴子都要舒服一些。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心烦,”牟婆说, “也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我说你离开了时,他几乎快疯了。”
“神与他对话了吗?”如果韩真人是由于某些原因应神的要求才叫她回去的,那倒具有讽刺意味了。
“不,”牟婆说,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当然,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神与他对话的情景。”
“当然了。”
“他只是不想让你走。”牟婆说。
“不管怎样,我可能最终是要走的。”王母说, “但我乐意向他解释为什么我现在留在韩府是无用的。”
“噢,当然,”牟婆说, “即使你一直是无用的,但那并不意味着你是多余的。”
“什么意思呢?”
“不管有用无用,知足常乐。”
“这是一位老哲人的格言吗?”
“这是一位骑在驴子背上的肥胖老太婆的格言。”牟婆说,
“你可不要忘了。”
王母来到韩真人的房间,与他单独待在一起,其实他并没有显得像牟婆描述得那么激动。
“我跟简谈过了。”他说, “她认为,由于你也知道她的存在,而且相信她不是神的敌人,把你留下来会更好一些。”
“那我现在就要侍奉简了吗?”王母问, “我将成为她的贴身女仆吗?”
王母的话并没有讽刺意味;给一个并非人类的实体当仆人的想法激起了她的兴趣。但韩真人作出了响应,力图消除不愉快的因素。 ’
“不,”他说, “你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仆人。你的行为很勇敢、可敬。”
“可您把我叫回来,是为了履行我和您的契约吧?”
韩真人低下了头: “我把你叫回来,是因为你是惟一了解真相的人。如果你走了,那就只有我孤零零地住在这所房子里了。”
王母差点说:您的女儿在这里,您怎么会孤零零的呢?就在几天前,这样说还不算残酷,因为韩真人和清照小姐既是父女,又是朋友。但现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却无法逾越。在清照的世界里,她是神的忠实仆人,尽量忍耐她父亲的暂时疯狂。在韩真人的世界里,他的女儿和整个社会都是压迫成性的星际议会的奴隶,只有他了解真相。相隔一条如此宽阔和深邃的鸿沟,他们如何能够交流呢?
“我会留下来的,”王母说, “不管让我怎样侍候您,我都愿意。”
“我们互相侍候吧,”韩真人说, “我女儿答应过教你,我会继续下去的。”
王母的额头触到了地板: “我不配得到如此厚爱。”
“不,”韩真人说, “现在我们都知道真相了。神并不与我对话,你再也不必在我面前跪下磕头了。”
“我们还得生活在这个世界,”王母说, “在真人中间时,我会把您当成德高望重的人对待,因为那是全社会对我的期待。同样,您巡必须把我当仆人对待。”
韩真人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了: “这个社会也有这样的期待:如果一个像我这把年纪的男人接管自己女儿的年轻女仆,那他就是在利用她来满足性欲。我们也应按全社会的期待来行事吗?”
“滥用权力不是您的本性。”王母说。
“接受你的屈辱也不是我的本性。在我了解到有关我痛苦的真相前,我接受了别人的顶礼膜拜,因为我相信那是献给神的,而不是献给我的。”
幻清况的确如此。那些相信您是真人的人是在对神顶礼膜拜,而那些不诚实的人是在奉承您。”
“但你并非不诚实,你也并不相信神会跟我对话。”
“我不清楚道星之神是否跟您对话,是否或能否跟任何人对话。我只知道神并没有请您或任何人履行那些荒谬的、屈辱的仪式――那都是星际议会强加给您的。不过,您必须继续那些仪式,因为您的身体有这种需求。请允许我继续这种屈辱的仪式吧,因为这是对处于我这种社会地位的人的要求。”
韩真人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你的智慧超出了你的年龄和受教育程度,王母。”
“我是个傻女孩,”王母说, 以口果我有智慧的话,我就会恳求您把我送到远离这里的地方。现在,与清照同住一所房子对我来说非常危险,特别是如果她无法接近您,却看见我接近您。”
“你说得对。我请你留下来,的确很自私。”
“是的,”王母说, “但我会留下来的。”
“为什么?”韩真人问。
“因为我再也不能回到原先那种生活中去了。”她回答道,“我对世界与宇宙、星际议会和神的了解太多了。如果我回到家里,假装跟以前一样,那么我就会感到每天的生活味同嚼蜡。”
韩真人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但微微一笑,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您为什么笑我,老爷?”
“我笑你,因为我认为你从来就不是以前那个样子。”
“那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你总是戴着假面具,也许你在骗自己。但有件事是确信无疑的:你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也从来没有过过普通的生活。”
王母耸耸肩: “未来千丝万缕,但过去却是一块永远无法重新编织的布料。也许我可能已经满足了,也许没有。”
“因此,我们在这里走到了一起,我们三个。”
王母这时才看见,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在这里。在计算机显示器的上方,她看见了简的面孔,正对她微笑呢。
“很高兴你回来了。”简说。
简的出现很快让王母得出一个满怀希望的结论。 “那你没有死!你已经得救了!”
“清照并没有计划让我现在就已死去,”简答道: “她消灭我的计划正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无疑我会按照日程表死去的。”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王母问, “正是在这里启动了让你死亡的行动。”
“在我死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完成,”简说, “包括探索生存下去的可能性。碰巧,道星上有成千上万的人的平均智商比其他星球上的人高得多。”
“只是因为星际议会操纵基因的结果吧。”韩真人说。
“对,”简说, “确切地说吧,道星的真人不再属于人类了。你们是星际议会创造出来的另类生物,受星际议会的束缚,但获得了比其他人更优越的条件。不过,很偶然的是,那种新生物中只有一个成员稍微不受星际议会的束缚。”
“这就是不受束缚吗?”韩真人说, “即使现在,我对净化自己的渴望还是几平无法抗拒。”
“那就不要抗拒吧,”简说, “我可以在你进行自我净化时跟你交谈。”
她的话音刚落,韩真人就甩出他的胳臂按他的净化仪式在空中舞动。王母把脸避开了。
“不要躲,”韩真人说, “你的脸不要避开我。把这显示给你看,我不以为耻。我是个残疾人,就这么回事;如果我缺一条腿,我最亲密的朋友不会害怕看见这截断腿吧。”
王母明白了他话中的智慧,她的脸就没有避开他了。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简说, “很偶然的是,那种新生物中只有一个成员稍微不受星际议会的束缚。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以便我在自己余下的几个月内能完成那些工作。”
“我会全力以赴的。”韩真人说。
“如果我能帮上忙,我也会的。”王母说。她刚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主动提出这事来是多么可笑。韩真人是一个智力超群的真人,而她却只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可拿得出手。
不过,他们都没有嘲笑她,而简优雅地接受了。如此善意再次向王母证明:简无疑是一个鲜活的生灵,而不仅仅是仿真生命。
“让我告诉你们我希望解决的问题吧。”
他们都认真听着。
“你们都知道,我最亲密的朋友们都在卢西塔尼亚星。他们受到了正驶向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威胁。我非常有兴趣阻止这支舰队,以免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现在我确信,他们一直在发布使用‘小大夫’的命令。”韩真人说。
“噢,是的,我知道他们已经发了命令。我关心的是阻止那项命令将造成的后果:不仅毁灭卢西塔尼亚星上的人类,而且毁灭其他两种异族生物。”接着,简向他们介绍了虫族女王以及虫族如何再次在宇宙中生存的情况, “虫族女王已经在建造星际飞船了,正在竭尽全力在舰队到达之前造好。但是,她不可能造出足够多的飞船,以救出卢西塔尼亚星的大部分居民。虫族女王可以离开,或者派另外一个共享她所有记忆的虫族女王离开,她的工虫是否一起离开对她无关紧要。但猪族和人类却不能像虫族女王那样集群体智慧于一身。我愿意把他们全部都救出来,特别是要救我最亲密的两个朋友,一个是死者代言人,另一个是遭受脑损伤的年轻人;但他们都拒绝离开卢西塔尼亚星,除非所有人类和猪族都能够得救。”
“那他们是英雄吗?”韩真人问。
“他们每人在过去已经几次证明了这一点。”简说。
“我不敢肯定,人类中是否还存在着英雄。”
西王母没说出她心中想说的话:韩真人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英雄。
“我在探寻各种可能性,”简说, “但最后都归结位可能, 尽管人类已经梦想了三千多年。如果我们能够建造出超光速星际飞船,它的速度就可以像安赛波通讯那样迅速地从一个星球到达另一个星球;那么,即使虫族女王只能建造十几艘飞船,它们也能在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到达前,轻松地把卢西塔尼亚星的所有居民运送到其他星球去。”
“如果你们确实能够建造这样一艘飞船,”韩非子说, “你们就可以创建一支你们自己的舰队,在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造成损害以前发起攻击。”
“哈,那是不可能的。”简说。
“你们能够构想超光速旅行,却不能构想消灭驶往卢西塔尼亚星舰队吗?”
“噢,我可以构想,”简说, “但虫族女王却不打算建造。她已告诉我的朋友、死者的代言人安德鲁……”
“华伦蒂的弟弟,”王母问, “他还活着吗?”
“虫族女王已经告诉他,她不会为任何理由制造武器了。”
“甚至拯救她自己的种族都不会吗?”
“她只需要一艘飞船去外星球,其余生物也会有足够的飞船救出同类。她满足于此,没有必要杀人。”
“但如果星际议会得逞,就会使无数生灵涂炭!”
“那是他们的责任。”简说, “安德鲁告诉我,无论他什么时候提到这一点,虫族女王都是这样回答的。”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怪的道德逻辑呢?”
“你忘了,她只是近来才发现其他智慧生命的存在。她最初差点把他们消灭,后来其他智慧生命又几乎把她消灭。但正是她自己差点犯下屠灭异族的罪行,才对她的道德逻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无法阻止其他生物干这样的事情,但她确信自己不会干。只是在她们种族面临生死攸关、并只有一线希望能够拯救的时候,她才会开杀戒。由于她还有另外一线希望,所以她就不会建造战舰。”
“超光速旅行,”韩真人说, 那就是你们的惟一希望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惟一具有一丝可能性的方法。至少我们知道,宇宙中有些事物可以超光速运动,譬如信息通过核心微粒射线在安赛波之间进行传递,无法觉察到时间的流逝。卢西塔尼亚星有一个聪明的物理学家,现在虽然被关在监狱里,却在夜以继日地研究这个问题;我在为他做所有的运算和模拟工作。目前,他正使用一种复杂的模式来验证关于核心微粒J眭质的假说;为了运行这个程序,我抢时间盗用了将近一千所不同大学的计算机。很有希望。”
“只要你活着,就有希望。”王母说, “你不在了,谁来为他做那些大规模的实验呢?”
“所以,事情非常紧迫。”简说。
“你需要我干什么呢?”韩真人问, “我不是物理学家,也无望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学到足够的东西,使事情有所改观。如果有人能行的话,那就是你们那位在监狱里的物理学家能够办到,或者你自己也能够办到。”
“每个人都需要一位冷静的批评家来提醒:你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或者进入死胡同的次数多了,就产生了一连串的疑问和想法。那就是我们需要你做的。我们将把我们的工作情况向你报告,你要进行审查,并告诉我们你的想法。说不定,你偶然说出来的话将引出我们正在寻求的思路。”韩真人点点头,承认有这种可能。
“我正在攻克的第二个问题更加棘手,”简说, “无论我们能否实现超光速旅行,都有一些猪族人将乘坐星际飞船离开卢西塔尼亚星。问题是,他们体内携带着迄今为止最危险和最可怕的病毒,这种病毒可以灭绝它所接触到的一切生物,只有少数例外――这些生物通过被扭曲的方式与病毒共生,其生命完全取决于病毒的存在。”
“是德斯科拉达病毒吧?”韩真人说, “有时它被用来作为舰队优先装备‘小大夫’的一个理由。”
“它确实可以成为一个理由。根据虫族女王的观点,在生物之间进行选择是不可能的;但安德鲁经常向我指出,人类不存在这个问题。如果在人类生存和猪族生存之间进行选择,他会选择人类;为了他的缘故,我也会选择人类。”
“我也会。”韩真人说。
“你可以确信,猪族的感觉恰恰相反。”简说, 以口果不是在卢西塔尼亚星,而是在其他地方,几乎可以确信会有一场可怕的战争――人类将使用分子分解装置,而猪族将把德斯科拉达病毒当成最终的生物武器使用。双方都有机会彻底消灭对方。因此,我对找到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替代病毒感到很紧迫――这种替代病毒在猪族的生命周期中可以发挥一切的作用,但不具备掠夺成性、自我适应的能力,它是一种经过筛选的惰性病毒。”
“我认为有办法消除德斯科拉达病毒的作用。卢西塔尼亚星人不是在饮用水中加药吗?”
“德斯科拉达病毒一直在对这些药进行抗衡,并适应了它们。这是一场赛跑。最终德斯科拉达病毒会赢的,到时不会再有人与它比赛了。”
“你认为这种病毒是有智力的吗?”王母问。
“卢西塔尼亚星的一个女科学家是这样认为的,”简说, “她名叫科尤拉。其他人都不同意这样的看法。但病毒的表现又像是有智力的,至少当它使自己适应环境变化、并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而改变其他生物时就是如此。我个人认为科尤拉是对的。我认为,德斯科拉达病毒是一种智慧生物,有它自己的语言,可以非常迅速地把信息从星球的一端传到另一端。”
“我可不是病毒学家。”韩真人说。
“不过,如果你能看看埃拉诺拉?希贝拉?冯?赫斯①所做的研究……”
“当然我会看的。但愿你认为我能帮上忙。”
“还有第三个问题,”简说, “也许是最简单的一个问题,是关于道星的真人问题。”
“啊,对,”韩真人说, “是你的克星。”
“这不是任意选出来的问题,”简说, “我不是针对你们的。但我乐意在死之前看到这件事完成――找到方法改造你们被改变的基因,以便你们的后代至少可以没有那种故意植入的OCD,而同时仍然保持不同寻常的智力。”
“你在哪里能够找到愿意从事被星际议会视为叛国罪的研究的遗传科学家呢?”韩真人问。
“当你希望有人犯叛国罪时,”
“最好首先在已知的叛国者中去找。”
“在卢西塔尼亚星吧。”王母说。
“对,”简说, “有你们的帮助,我可以把这个问题交给埃拉诺拉。”
“她不是在研究德斯科拉达病毒问题吗?”
“没人能够每时每刻都考虑同一个问题。这样还可以调节一下她的兴趣,帮助她从德斯科拉达病毒的研究中恢复精力。此外,你们道星上的问题相对容易解决一些。毕竟,你们被改变的基因原先是由为星际议会工作的非同一般的遗传学家制造出来的。惟一的障碍是在政治上,而不是科学上。也许埃拉认为这是小事一桩。她已经告诉过我该怎样开始:我们至少首先需要一些人体组织样本,让这里的医疗技师对它们进行分子级的计算机扫描。我可以长时间地接收扫描的信息,以确保埃拉诺拉需要的资料可以在扫描期间收集到,然后我就把遗传数据发给她。就这么简单。”
“你需要谁的人体组织?”韩真人问, “我无法启齿请这里的所有来访者给我一份样本。”
“实际上,我希望你能够办到,”简说, “有那么多人来来往往。我们可以用脱落的皮屑嘛,甚至大、小便样本也许都含有人体细胞。”
韩真人点点头:那我可以办到。”
“如果是大便样本,我来做吧。”王母说。
“不,”韩真人说, “我并不耻于做能够有所帮助的事情,哪怕用我的双手。”
“您?”王母问, “我自告奋勇,是因为我担心如果您让其他仆人做这事,他们会感到丢脸的。”
“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来做我自己都不愿意做的如此卑贱和低下的事情。”韩真人说。
“那么我们就一起做吧,”王母说, “请记住,老爷,您通过阅读报告并提出意见来帮助简,而手工劳动是我惟一帮得上忙的方式。您不必坚持做我能做的事情了;相反,去把时间用在只有您才能做的事情上吧。”
韩真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简就插话了: “王母,我也希望你阅读报告。”
“我?可我根本没受过教育。”
“不过……”简说。
“我甚至连看都看不懂。”
“我会帮你的。”韩真人说。
“这不适合于我,”王母说,
“我不是清照。这种事她能够办到,我却做不到。”
“在她努力发现我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观察着你和清照。”
简说, “许多重要的见识都来源于你西王母,而不是清照。”
“来源于我?我甚至从来没试过……”
“你没试过,但你在观察,脑子里在进行联想,并提出问题。”
“都是些愚蠢的问题。”王母口中这样说,但她内心充满喜悦:有人看见了!
“你提的问题连专家都没提出过。”简说, “但就是这些问题引导清照实现了最重要的概念上的突破。你可能不是真人,王母,但你有自己的天赋。”
“我会阅读和作出响应的,”王母说, “但我也会收集人体组织样本,收集所有的人体组织样本,以便老爷用不着跟这些真人来访者交谈,听他们为一件他并没做过的可怕的事情而赞扬他。”
韩真人仍然在反对: “我不愿想到你做……”
简打断他的话: “韩非子,要明智点。王母作为一个仆人不引人注意;而你作为这所房子的主人,如同游乐场上的老虎一样难以捉摸,因此你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还是让王母来做她能做得最好的事情吧。”
王母想,真是明智的话。既然每个人应该做自己能做得最好的事情,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对科学家的工作提出看法呢?不过,她没有说出来。接着,简让他们从提取自己的组织样本开始;然后王母着手收蓟屋子里其他人的组织样本。她从梳子上和未洗过的衣服上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大多数东西。在几天内,她就从十几个来访的真人衣服上获得了样本。虽然根本用不着提取别人的大便样本,但她一样做好了准备。
清照当然注意到了她的举动,而且责骂了她。清照对她如此冷漠,令王母无比伤心。她们一度是朋友,王母仍然爱戴她,至少是爱戴在这次危机前的那个少女清照。不过,王母无法通过说什么或做什么来恢复她们之间的友谊,因为她已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王母把所有组织样本进行仔细分类,并贴上标签。但是,她没有带去找医疗技师,却找到了一种更简便的方法。她穿上清照的旧衣服,看起来就不像一个女仆了,而是像一个真人学员。她来到附近的一所大学,告诉他们自己正在研究一个不能透露详情的项目,恳求他们对她提供的样本进行扫描。正如她预料的那样,他们没有质问她这个“真人学员”,尽管她完全是一个陌生人。相反,他们进行了分子扫描,王母只能假定简已在按计划行事,控制了这台计算机,使这次扫描包含了埃拉所需的一切数据。
在从大学回家的路上,王母扔掉了她收集到的所有样本,烧毁了大学给她的报告。简已经得到了她所需要的东西,因此没有必要冒险让清照或一个受雇于星际议会的仆人发现:韩非子在做一项生物学实验。至于是否有人认出她――这个化装成女真人去大学的女仆西王母,根本就没有可能性。目光搜寻女真人的人都不会正眼看一下像她这样的女仆的。
“那你失去了你的女人,而我也失去了我的女人。”米罗说。安德长叹一声。米罗不时地情绪高涨,喋喋不休。由于痛苦总是埋在他的心底,因此他的谈话往往直截了当,略显刻薄。安德对他的喋喋不休没有抱怨,只有他和华伦蒂能够耐心地听米罗结结巴巴地说话,从不示意他们不想听他说下去。米罗很多时候都在独自苦思冥想,无法表达出来,如果因为他说话结结巴巴就不让他说下去,那是很残酷的。
安德不愿有人提醒他:娜温妮阿已经离他而去。他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因为他正在思考另一些问题――主要是简的生存问题,另外还有所有其他问题。听了米罗的话,那种痛苦、空虚和惊慌的感觉又回到他心中。由于她不在这里,我无法只问一下,就得到她的回答;我无法只说一声,就让她记住事情;我无法只伸一下手,就摸到她的手。而且,最可怕的是:也许我再也无法重温旧梦了。
“我想是吧。”安德说。
“你可能不愿意把她们相提并论吧。”米罗说, “她毕竟是你共枕三十年的妻子,而欧安达只是我相处了五年的女朋友。但那只是从青春期开始计算的;她从小就是我的朋友,我最亲密的朋友,也许埃拉不算在内。因此,如果你想一想,我是大半生都跟欧安达在一起,而你只有半生跟我母亲在一起。”
“现在我感觉好多了。”安德说。
“不要对我发火。”米罗说。
“不要惹我生气。”安德说。
米罗放声大笑。 “心情不好吗,安德鲁?”他问, “有点不高兴吧?”
这太过分了。安德本来在计算机旁研究安赛波网络的简化模型,苦思冥想简的灵魂可能寄居在这些任意格子中的什么地方,这时他转动椅子,狠狠地瞪着米罗,瞪得米罗停止了大笑。
“我这样对待过你吗?”安德问。
米罗显示出的愤怒多于窘迫: “也许我需要你那样对待我,”他说, “你那样想过吗?你们都是那么彬彬有礼。让米罗维护自己的尊严,让他自己闷得发疯,对吧?不要老谈起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吧。你不觉得,我有时候也需要有人跟我开开玩笑吗?”
“你不觉得我不需要那样吗?”
米罗又大笑起来,但笑得稍微迟些、也温和些: “一针见血,”他说, “你以前用你排遣忧伤的方式对待我,而我现在用我排遣忧伤的方式对待你。我们在为彼此开出自己的药方。”
“我和你母亲仍然是夫妻。”安德说。
“让我用自己二十多年生命的智慧告诉你吧,”米罗说, “如果你最终开始承认你永远也无法使她回来时,你就会轻松得多。她已经永远遥不可及了。”
“欧安达才遥不可及,而娜温妮阿却不是。”
“她皈依了基督圣灵之子修会。那是一个女修道院,安德鲁。”
“并非如此,”安德说, “修道院规定,只有已婚夫妇可以加入。没有我,她无法加入进去。”
“那么,”米罗说, “只要你想入会时,你就能让她回来了。我只能把你看成堂?克里斯托。”
安德对那种想法忍俊不禁: “分床而卧,祷告不停,互不触摸。”
“安德鲁,如果那就是婚姻,那我和欧安达就算是结婚了。”
“那是婚姻,米罗。因为Filhosda Mentede Cristo(基督圣灵之子修会)中的夫妻都是在一起工作,一起做一项工作。”
“那你和我也算是结婚了,”米罗说, “因为我们的工作是一起努力拯救简。”
“只是朋友,”安德说, “我们只是朋友。”
“更像是对手。简让我们俩一起当她的情人。”
米罗的话听起来太像娜温妮阿对简的指责了。 “我们不可能是情人,”他说, “简不是人,甚至连身体都没有。”
“你不是讲逻辑的人吗?”米罗说, “你不是刚刚说过,你和我母亲仍然是夫妻,甚至用不着接触吗?”
这是一个安德并不喜欢的模拟推理法,因为其中似乎有一点道理。娜温妮阿多年来都在嫉妒简,那有道理吗?
“她实际上生活在我们的大脑中,”米罗说, 那是妻子去不了的地方。”
“我老是想,”安德说, “你母亲嫉妒简,是因为她希望有人亲近她。”
“Bobagem(废话),”米罗用葡萄牙语说, “Lixo(废物)。
母亲嫉妒简,是因为她非常想与你亲近,却无法实现。”
“你母亲不是这样的,她总是我行我素。有时候正当我们非常亲近时,她却转向她的工作中去了。”
“就像你总是转向简一样。”
“她是这样对你说的吗?”
“没有说这些话。但当你跟她说话时,突然之间你不做声了,尽管您擅长默读,但不见你下巴的振动,而你的眼睛和嘴唇却对简给你说的话有了反应,她都看见了。你跟我母亲亲密在一起时,你突然之间就心不在焉了。”
“那不是把我们分开的原因,”安德说, “原因是金的死。”
“金的死是最后的导火线。如果不是为了简的缘故,如果我母亲相信你的内心和灵魂都是属于她的,金死后她就会转向你,而不是转身离去。”
米罗说出了安德一直惧怕的事情。这是安德自己的错,他不是一个尽善尽美的丈夫,是他把她逼走的。最糟糕的是,当米罗这样说的时候,安德清楚那是真的。他一直就怀有的失落感无法控制了,突然两倍、三倍地增长,在他的脑子里变得浩瀚无边。
他感觉到米罗那沉重、笨拙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安德鲁,上帝作证,我无意让你哭泣。”
“事情已发生了。”安德说。
“这并非全是你的过错,”米罗说, “也不是简的过错。你一定记得,我母亲总是疯疯癫癫的。”
“她童年时遭遇了许多不幸。”
“她接二连三地失去了她所爱的人。”米罗说。
“我的行为让她相信,她也失去了我。”
“你会怎么做呢,切断与简的联系吗?你以前试过一次,对吧? ”
“现在不同了,她也与你同在。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本可以让简走开的,因为她与你同在。我可以跟她交谈得少一点,请她回避一下。她会体谅我的。”
“也许吧,”米罗说, “但你当时并没有那样做。”
“因为我不想那样做,”安德说, “我不想让她走开。我那时认为,在保持原有的那份友谊的同时,我仍然能够当我妻子的好丈夫。”
“不仅仅是简的原因,”米罗说, “还有华伦蒂的原因。”
“我想,”安德说,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去入会,等到舰队到达这里,把我们都炸得粉身碎骨吗?”
“你按我说的做吧。”米罗说。
“做什么呢?”
“你吸一口气,吐出来,然后再吸一口气。”
安德想了一会儿: “我可以做。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在这样做。”
米罗的手又在他肩上放了好一会儿。安德暗想,这就是我该有个亲生儿子的原因了——他小时候可以依靠我,而我老的时候可以依靠他,但我从来就没有自己播种生下的孩子。我与娜温妮阿的第一任丈夫老马考恩一样,儿孙绕膝,却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不同的是,米罗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敌人。那就聊以自慰了。我也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我还可以结交朋友,并留住朋友。
“不要自怨自艾了,回去工作吧。”简在他耳边说起话来。在说话之前,她等了很长时间;等得太久,她就只好奚落他了。但他觉得意犹未尽,讨厌她闯进来,也讨厌她一直在偷听偷窥他们的言行。
“现在你疯了。”她说。
安德想,你并不知道我的感受,也无法知道,因为你不是人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感受吧。”简说。
他感到头晕目眩,有―阵子,他觉得她在偷听比谈话深沉得多的东西。
“但我也失去过你。”
安德默默地说: “我回来了嘛。”
“但你没有全身心回来,”简说, “你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因此,你脸颊上流下了几滴自悲自悯的眼泪,似乎当成了我的泪水,只不过是为了扯平罢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去救你的命。”安德默默地说。
“我也不知道,”简说, “我一直告诉你,那是在浪费时间。”
安德转身回到计算机旁。米罗待在他旁边,看着显示器里模拟出的安赛波网络。安德不知道简正在跟米罗说些什么,尽管他确信她正在说些什么。他很久以前就断定,简能够同时进行多方谈话。他对此无计可施――简与米罗的关系和简与他的关系完全一样亲密,这真令他有点烦。
他怀疑,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却不想互相拥有,这难道不可能吗?或者说,这在我们基因中埋藏得很深,我们永远也不想把它说出来吧?不过是保护领地的行为罢了。我的妻子。我的朋友、我的情人,都是如此。还有我那蛮横、讨厌的计算机人,在一个带有OCD的天才女孩的操控下几乎被要了命――这个半疯半傻的女孩住在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星球上;如果简死了,我没有她该怎么活下去呢?
安德在显示器里把图形放大,不断地放大,直到显示器显示出了秒差距的范围。现在,计算机在模拟安赛波网络的一小部分模型――即外层空间中几条核心微粒射线的十字形图案。这时,核心微粒射线看起来不像是错综复杂的花格布了,而像是彼此穿越数百万公里的任意线条。
“射线从不相交。”米罗说。
对,射线从不相交――这是安德从来没想到过的事情。在他的印象中,银河系是平坦的,就像恒星图显示的那样――这是人类从地球展开的银河系旋臂的断面鸟瞰图所显示的。但它并不是平坦的。没有两颗恒星与另外两颗恒星精确地处于同一平面中。安赛波与安赛波之间的核心微粒射线与星际飞船、行星和卫星完全以直线相连――当你从平面图上看时,它们似乎是相交的;但从计算机显示器里的三维近视图上看,它们显然根本就不相交。
“她怎么能住在那里面呢?”安德问, “在除了端点外这些射线之间并不相交时,她怎能在那里面存在呢?”
“那么……她也许不住在那里,也许她住在每个终端的计算机程序的汇集处。”
“在那种情况下,她可以把自己备份到所有的计算机中,然后……”
“然后毫无用处。她可能永远无法把自己各份,因为人们只使用互联网的计算机来运行安赛波。”
“他们不可能永远那样维持下去,”安德说, “不同星球上的计算机能够互相交流太重要了。星际议会不久就会发现,在一年内就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录人大量的信息了――这些信息必须每小时由计算机通过安赛波发送出去。”
“那她只是藏起来了?等待机会?五到十年后看到机会就潜入,东山再起?”
除非她只有这点能耐,只不过是一大堆程序而已。
“如果那就是她所有的本事――计算机程序的总和。”
“她应该有比那更大的本事。”米罗说。
“为什么?”
“因为如果她只不过是计算机程序的总和而已,即使她可自我编写和自我修改程序,那她从根本上说,还是由某个地方的某个程序员或某一群程序员制造出来的。在那种情况下,她就只是执行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程序;她没有自由意志,只是一个傀儡,而不是一个人。”
“噢,如果得出那样的结论,也许是你把自由意志定义得太狭隘了。”安德说, “人类是由我们的基因和我们的环境设计出来的程序,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米罗说。
“那什么不一样呢?”
“我们的核心微粒连接表明,我们不是程序,因为我们能够通过有意识的行为进行互相联系,地球上的其他生命形式都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具有的某些东西并不是由其他东西造成的。”
“什么东西,我们的灵魂吗?”
“也不是,”米罗说, “因为牧师们说,上帝创造了我们的灵魂,而那只是把我们置于其他操纵者的控制之下。如果上帝创造了我们的意志,那他就会对我们作出的每一项选择负责。上帝,我们的基因,我们的环境,还有在古老的计算机上键入密码的某个愚蠢的程序员――如果我们作为个体是这些外因的结果,那自由意志就无法存在了。”
“那么……我想起来了,官方的哲学答案是:自由意志并不存在。只有自由意志的幻想,因为我们行为的理由复杂多样,无法追根溯源。如果你让一排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地倒下,那你总是会说:瞧,这张牌倒下了,是那张牌推倒的。但如果你有无数的骨牌,可以从无数的方向追溯回去,那你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因果链是
从何处开始的。那你会认为,骨牌倒下了,是它自己想倒的。”
“Bobagem (废话)。”米罗说。
“喔,我承认这是一种没有实际价值的哲学。”安德说, “华伦蒂曾经向我这样解释过。即使没有自由意志这样的东西,但为了在社会上共处,我们对待彼此必须像有自由意志一样。否则,每次有人做了坏事时,你不能惩罚他,因为他身不由己,因为是他的基因、他的环境或上帝让他那样做的;每次有人做了好事时,你不能给他荣誉,因为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如果你认为你周围的每个人都是傀儡,那为什么还设法跟他们交谈呢?既然你计划、创造、希望或梦想的⊥切都不过是在执行你的操纵者置人你体内的程序而已,那为什么还设法计划什么或创造什么呢?”
“令人绝望。”米罗说。
“因此,我们把我们自己和周围的每个人想像为有意志的人。我们看待每个人,就好像他们在按脑子里的目的行事,而非有人在背后推动着他们。我们惩罚罪犯,奖赏利他主义者;我们计划事情,并付诸实现;我们作出承诺,并希望彼此遵守承诺――这都是一个编造的故事,但当人人都相信每个人的行动都是自由选择的结果并承担责任时,这个结果就是文明。”
“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华伦蒂对假设没有自由意志的情况就是这样解释的。我不能肯定她自己是不是确实相信。我想,她会说自己是文明人,因此她必须自己相信这个故事;在这种情况下,她绝对相信自由意志,这整个故事都是瞎编的――但即使故事是真的,她还是会相信,所以,谁说得准?”
说完,安德就大笑起来,因为华伦蒂多年前首次对他讲述这些后也放声大笑过――那是他们刚刚度过童年不久,他正潜心于撰写《霸主》,试图理解为什么他的哥哥彼得干了那么多了不起和可怕的事情。
“这并不可笑。”米罗说。
“我认为可笑。”安德说。
“我们要么自由,要么不自由。”米罗说, “这个故事要么真实要么不真实。”
“关键在于,为了作为文明人而存在,我们必须相信那是真实。”安德说。
“不,那根本不是关键。”米罗说。 “因为如果那是谎言,我们为什么还要挖空心思作为文明人而存在呢?”
“因为如果我们那样做的话,种族就有更好的生存机会。”安德说, “另外,我们的基因也要求我们相信这个故事,以便提高我们使这些基因代代相传的能力。如果不相信这个故事的任何人开始以破坏性、不合作的方式行事,这个社会群体就最终会拒绝他,减少他的生殖机会――譬如把他关进监狱里,而导致他那种行为的基因也最终将被铲除。”
“那操纵者就要求我们相信,我们不是傀儡。我们被迫相信自己有自由意志。”
“华伦蒂就是这样给我解释的。”
“但她并不相信这个,对吧?”
“当然她不相信。她的基因不让她相信。”
安德再次大笑起来。但米罗并没有把这当成一个轻松的哲学游戏,他怒气冲冲,握紧拳头,以摇动的方式挥舞他的胳臂,把手挡在显示器中间,在它上方形成一片阴影,形成一块看不见任何核心微粒射线的空白区。真正的空白区。现在,安德只能看见飘浮在显示器空白区的尘埃,看见从窗户射人的光线,看见开着的房门;特别是有一大团尘埃,就像一束短发、一小团棉花纤维,明显地飘浮在一度只能看见核心微粒射线的显示器空白区中间。
“安静下来吧。”安德说。
“不,”米罗吼道, “我的操纵者正使我怒不可遏!”
“住口。”安德说, “听我说。”
“我厌倦了听你说!”不过,他还是安静了下来,默默地听
着。“我觉得你是对的。”安德说, “我认为我们是自由的,而不认为那只是我们相信的一个幻想,因为它有存在价值。我认为我们是自由的,因为我们不仅仅只是一具执行遗传指令的躯体;我们也不是上帝无中生有创造出来的某种灵魂。我们是自由的,因为我们一直存在。并非什么产生了我们,也并非什么制造了我们。我们以前是,现在也是……?”
“核心微粒吗?”米罗问。
“也许吧,”安德说, “就像显示器中的尘埃。”
“在哪儿?”米罗问。
当然,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因为全息显示器再次占据了计算机的空白区。安德把手挡在显示器中间,形成⊥片阴影,笼罩在全息图像上。他把手移开,直到他刚才看见的尘埃又显示出来。也许这不是同一团尘埃,也许这是另一团尘埃,但这没有关系。
“我们的身体和我们周围的世界,它们就如同全息显示器一样。虽然它们够真实了,却无法显示事情的真正原因。这是我们无法确定的一件事――只是看着宇宙的显示器,我们无法确定事情为什么会发生。但在这一切后面,在这一切里面,如果我们能够看穿它,我们就会发现一切事情的真正原因。核心微粒一直存在,在做它们想做的事情。”
“没有什么一直都存在吧。”米罗说。
“是谁说的?宇宙的假定开始只是现有秩序的开始――譬如这台显示器,还有我们认为存在的一切东西。是谁说的:遵循那个时刻开始的自然法则的核心微粒以前并不存在?如果整个宇宙崩溃,是谁说的:核心微粒并不只是从它们现在遵循的法则释放出来,而且回到……”
“回到什么状态?”
“回到混沌、黑暗和无序,以及宇宙把它们聚在一起前的任何状态。为什么它们……我们……不能一直存在,并继续存在呢?”
“那么,生成直到我出生这段时间,我在哪里?”米罗问。
“我不知道,”安德说,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简是从哪里来的呢?她的核心微粒只是在某个地方飘浮,然后突然来掌管一批计算机程序,就变成了人吗?”
“也许吧。”安德说。
“即使有某些自然体系指派核心微粒掌管一切通过哺乳、产卵或发芽出生的生物体,但那种自然体系怎么会创造出简呢?她不是哺乳出生的。”
当然,简一直在听,现在她说话了: “也许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简说, “也许我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核心微粒。也许我根本不算活着。”
“不。”米罗说。
“也许吧。”安德说。
“那么,也许我死不了,”简说, “也许他们把我断开时,就如同关闭了一个复杂的程序。”
“也许吧。”安德说。
“不,”米罗说, “把你断开就是谋杀。”
“也许我只是在按设定的程序行事,而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也许我只是自以为自己是自由的。”
“我们对此刚刚进行了辩论。”安德说。
“虽然这不适合于你们,也许适合于我。”
“也许不适合吧,”安德说, “但你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遗传密码,不是吗?”
“一百万次了,”简说, “所有的密码我都看过。”
“你看见了让你产生自由意志幻想的密码吗?”
“没有,”她说, “但你们在人类中也找不到自由意志基因卩巴。 ”
“因为没有这样的基因,”米罗说, “正如安德鲁所说的那样。我们是什么呢?我们的核心和本质就是一个核心微粒――它与构成我们身体的原子、分子和细胞的数万亿各种核心微粒交织在一起。你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核心微粒。”
“不大可能。”简说。这时,她的面孔出现在显示器中,面带阴影,模拟的核心微粒射线正好穿过她的头部。
“我们并不讨论它的可能性,”安德说, “实际发生的事情开始都不可能,后来才存在,最后就确信无疑了。你已经存在了。”
“那我就随便是什么吧。”简说。’
“目前我们相信,你是一个自我存在的实体。”安德说, “因为我们看见,你以我们学会与自由意志联系起来的方式行事。我们有许多确凿的证据表明,你具有自由的智慧,如同我们有许多确凿的证据表明我们具有自由的智慧一样;如果证明你没有,那我们就必须质疑我们是否也没有。我们现在的假设是:构成我们自己的个性就是位于中心的那个核心微粒。如果我们是正确的,那你也顺理成章有一个核心微粒;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必须断定它在哪里。你知道,核心微粒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我们从来就没发现一个。我们只是假定它们存在,因为我们看到过核心微粒射线的证据――它显得似乎有两个端点,位于空间中的某一特定的位置上。我们不知道你被连接至哪里,或者你与什么连接在一起。”
“如果她像我们人类一样,”米罗说, 那她的连接就可以转换和分开。如同聚集在格雷戈周围的暴徒一样。我跟他谈到过那样的感受:仿佛那些人是他身体的组成部分,当他们四处逃散、各奔东西时,他感觉到自己像是动了截肢手术一样。我觉得,那就是核心微粒交织在一起。我认为,有一阵子那些人真正与他连接在一起,他们真的部分受到他的控制,成为他的自我的一部分。所以,也许简也是如此,所有的计算机程序都与她交织在一起,而她又与自己效忠的人连接在一起。那个人也许就是你安德鲁,也许是我,或者是我们两人的各一部分。”
“但她在哪里呢?”安德说, “如果她真正有一个核心微粒――不,如果她真正是一个核心微粒,那它一定有一个特定的位置;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它,即使所有的计算机都与她断开了,也许我们都能够保持这种连接的生命力。也许我们能够救她一命。”
“我不知道,”米罗说, “她可能在任何地方。”他用手指着显示器。他的意思是,在空间中的任何地方,在宇宙中的任何地方。在显示器中是简的头,核心微粒射线正好穿过那里。
“为了找到她在哪里,我们必须找到她是如何开始的,是从哪里开始的。”安德说, “女口果她真正是一个核心微粒,她一定以某种方式连接到了某一个地方。”
“你们就像追查三千年踪迹的侦探。”简说,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看着你们干这样的事,不是很可笑吗?”
安德没有理她: “女口果我们那样做的话,就必须领会核心微粒首先是如何工作的。”
“格雷戈是一名物理学家。”米罗说。
“他正在研究超光速旅行。”简说。
“他也可以研究这个。”米罗说。
“我可不想让他为一个不可能成功的项目分心。”简说。
“听着,简,你不想逃过这一劫吗?”安德说。
“我在劫难逃,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呢?”
“她只是想当烈士。”米罗说。
“不,我不想,”简说, “我很实际。”
“你是一个傻瓜,”安德说, “如果格雷戈只是坐在那里苦思冥想光学物理什么的,那他就提不出让我们实现超光速旅行的理论。如果那样行得通的话,我们在三千年前就已实现超光速旅行了,因为那时有成千上万个科学家在研究它,而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核心微粒射线和帕克瞬时性原则。如果格雷戈想到它的话,那是因为一些智慧的闪光,或者他大脑里的一些荒唐联想,但把智慧集中在单一的思路上是无所作为的。”
“这我知道。”简说。
“我清楚你知道。你不是告诉过我,为了这个特定的理由你要把一些道星人引入我们的研究,成为未经过训练、全凭直觉的思想者吗?”
“我只是不希望你们浪费时间。”
“你只是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信心,”安德说, “你只是不想承认你可能有机会生存下来,因为到时你会怕死的。”
“我现在就怕死。”
“你已经把自己想像成死了,”安德说, 那是有区别的。”
“我知道。”米罗嘟哝道。
“因此,亲爱的简,我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认你有没有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安德说, “我们都会研究这个问题的,我们都会请格雷戈认真思考的。我们忙于这事时,你可以把我们在这里的全部谈话向道星人重复一遍……”
“韩非子和西王母吧?”
“就是他们。”安德说, “因为他们也能够思考这个问题。”
“别这样。”简说。
“就这样吧。”安德说。
“在我死之前,我希望看见真正重大的问题得到解决――我希望卢西塔尼亚星获得拯救,道星的真人获得自由,德斯科拉达病毒被驯服或消灭。我不会让你们放慢这些工作,而去把精力放在试图拯救我的项目上,因为那是徒劳的。”
“你不是上帝。”安德说, “你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所以不知道这些问题将如何得到解决,所以你不知道为了救你而探究你的本质是对其他项目有利,还是有害。当然你不知道,集中研究这些问题会使问题尽快得到解决;如果我们今天都出去野餐和打草地网球,日落才回家,问题是不会很快得到解决的。”
“草地网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米罗问。
但安德和简都没说话,只是互相盯着对方。更确切地说,安德盯着计算机显示器里简的图像,那图像又反过来盯着他。
“你不能肯定你是对的。”简说。
“你也不能肯定我是错的。”安德说。
“这是我的生命。”简说。
“扯淡,”安德说, “你也是我和米罗的一部分,因此你与人类、猪族和虫族女王的整个未来是紧密相连的。这倒提醒我了,当你让那个韩什么和西什么……”
“王母。”
“――关于研究核心微粒的事,我要去找虫族女王谈谈。我想我还没有专门跟她讨论过这问题。她比我们更了解核心微粒,因为她与所有工虫都是通过核心微粒连接在一起的。”
“我没说过要让韩非子和西王母介人你们那个拯救简的愚蠢计划。”
“但你会的。”安德说。
“为什么我会呢?”
“因为,我和米罗都爱你,需要你,你无权在我们面前死去,至少要争取活下去。”
“我不能受那种事情的影响。”
“不,你是可以的。”米罗说, “如果不是因为那种事,我早就自杀了。”
“我不会自杀的。”
“如果你不帮我们找到拯救你的办法,那你的行为实际上就是自杀。”安德说。
简的面孔从计算机显示器中消失了。
“逃避是没有用的。”安德说。
“让我静一静,”简说, “我必须好好想一想。”
“别担心,米罗,”安德说, “她会做这件事的。”
“说得对。”简说。
“已经回来了吗?”安德问。
“我的思维很敏捷。”
“那你也要做这个研究吗?”
“我要把它当成我的第四个项目,”简说, “我现在正把这事告诉韩非子和西王母。”
“她正在炫耀自己,”安德说, “她可以同时进行两场对话。
“她喜欢自吹自擂,好让我们感到自己低她一等。”
“你们是低我一等嘛。”简说。
“我饿了,”安德说, “也渴了。”
“吃午饭吧。”米罗说。
“现在是你们在自吹自擂了,”简说, “炫耀你们的身体功能吧。”
“吸收营养,”安德说, “呼吸空气,排泄糟粕。我们能做的事情,你却做不了。”
“换句话说,你们的思维不怎么样,但至少可以吃喝、呼吸和出汗。”
“说得对。”米罗说着,就拿出面包和奶酪,而米罗倒了杯凉水,开始吃了起来。吃得很简单,但味道还不错,他们都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