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京城几百里外的一处小村庄内。
陆云谦站在村内一处早已破败不堪,明显已许久无人居住的小院前,意外和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一旁的侍从鸣山同样一脸惊讶,原本他跟随主子一起临时进京谈一桩生意,谈完了便该即时返回云州的,可主子不知为何,启程的前一天临时改了主意,说要先改道去看一位故人,可没想到绕了一大圈跑过来,迎接他们的却是空无一人的破败小院。
察觉到自家主子明显低落下去的心情,鸣山小声道:“公子,可是走错路了?可要奴才找个人问一问?”
陆云谦没说话,只打量了一下周围,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但陆云谦记忆力超群,且这里虽破败,但周围却还有几分他熟悉的模样。
“哟,你们是找这户人家么?”
鸣山没问,倒是有一位路过的中年妇人瞧见这一行人,挺好心地提醒道:“莫要找了,这家人老早就搬走啦。”
陆云谦转身,面上恢复平日的谦和有礼,客气道:“请问这位大娘,这户人家可是姓宋,家里有两个女儿?”
陆云谦本就模样清俊,举止也彬彬有礼,一看便知是有教养的温润公子,并不像是坏人。
大娘还是第一次在这小山村里见到这模样气质的人,见人问了也挺乐意回答,点头道:“是啊,你是这家的亲戚?”
“是,只是许久没曾走动了。”陆云谦惭愧道:“不知大娘可知这户人家搬去了哪儿?”
大娘摇摇头,“这我倒不清楚,那会儿我也不住这个村,是后来才搬过来的,不过我听城东王妈说,应当也就是去年的事儿。听说那会儿这附近不知从哪来了一伙儿强盗,半夜过来抢劫,还将两个孩子的娘给意外打死了,亏的那两个小姑娘趁天黑跑得快,要不然说不定连人也给掳去了。据说这家大的那个姑娘,倒好个模样,跟天仙儿似的,得亏她机灵哦。”
说到这儿,大娘半是同情半是庆幸地唏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后来她们爹就带着人搬走了,说是上京城寻亲去了。”提到寻亲,大娘想起了眼前人也是这户人家的亲戚,随即提议:“公子可认识她们在京中那个亲戚,如今离她们走也才一年,这会儿过去八成还能见着呢。”
陆云谦在听到大娘说宋家遭难的时候,脸色就开始不好了,这会儿听完,眉头已经是紧紧拧了起来。
宋家在京城有没有其他的亲戚他是不清楚,但陆家以前却是住在京城的。陆云谦的母亲和宋父算是表兄妹,儿时常带着小陆云谦来宋家,暗地里也曾帮衬宋家不少,陆母还曾因为小陆云谦和小宋窈玩儿得好,而半开玩笑的给两人定了娃娃亲。
只是后来陆父在云州的生意有了起色,陆家才举家搬到了云州,在云州一落定后,又大事小事不断,自顾不暇之下,与故人也都少了联系,宋家人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搬家的事。
想到这儿,一个可能自陆云谦心头浮起,那晚在京城中遇到的那女子的一幕再度浮现眼前。当时他便觉得那姑娘的模样很像窈窈,虽然同小时候不一样了,但眉眼之间还是能看出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的熟悉感。不过当时他下意识认为宋窈不可能在京城,所以没有细究,现在一想,原来三分的可能也成了八分。
陆云谦无比懊恼当时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句,宋家遭了这么大的变故,若真是去京城投奔他们家的,好不容易赶到却发现人去楼空的时候,难受只怕比他现在要多千倍万倍。
没了能投奔的人,刚经历丧妻之痛的父亲带着两个小女儿又该如何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待下去呢。
陆家向来重情重诺,路见不平还要挺身而出,更何况这还是他的舅舅和表妹,以前是他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陆云谦谢过大娘,转而看向京城的方向,牵过马便准备原路返回。
一旁的鸣山似乎看出了陆云谦的意图,赶紧上前一步,“我说公子,您这不是想再回京城去吧?”
见陆云谦不置可否,鸣山也惊了,急道:“公子三思啊,您忘了信里说的了,如今老爷病着,张家趁着你这段时间不在云州,又在背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夫人正盼着您早点回去呢,咱们绕这路已然迟了好几天了,可不能再耽搁了啊!”
鸣山没见过宋家人,也不知宋家和陆家的关系,但是对陆家的忠心是实打实的,话里也的确没有夸大的意思。
陆云谦停下步子,眼中尽是纠结。
“公子要找人,何必自己去?”鸣山趁势劝道:“依奴才看,公子何不休书一封,托京中的友人帮忙寻人,那位大娘说这户人家进京投亲已是一年前的事了,如今也不差这一会儿,但府里却是不能等了,等公子您先回去处理好了事情,没了后顾之忧,到时候您在去京城寻人也不迟啊。”
“这……”陆云谦承认自己方才有些着急了,鸣山说的没错,如今陆府局势的确不容乐观,父亲母亲都在等他回去,他自是不可能在这时候抛下陆府。
沉吟片刻,陆云谦点头,“好,立刻启程回云州,晚间我休书一封并上画像,你替我快马加鞭送去京中给赵兄,请他务必帮个忙。”
鸣山松口气,忙应了声是。
下了决定,陆云谦便也不再犹豫,又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回身上马,一行人启程出了小村庄,快马加鞭的往云州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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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带着人来找宋窈时,宋窈正在小院里教宋萱打络子。宋窈的刺绣手艺虽然不好,打络子却是从小为了补贴家用学起来的,手艺颇精。
宋萱的耐心不如宋窈,以前怎么也不肯学,如今却是学的认认真真,一板一眼。
听到外头的声音,宋窈从专注中回神,见是陈川,有些惊讶,听了陈川的来意后则惊讶更甚。
“落霞楼?”
“是。”陈川神色如常,按着祁钰的吩咐道:“公子说今日天气晴好,听闻落霞楼新来了个说书班子,颇通奇闻异事,让属下请宋姑娘一起去听一听,打发打发时间。”
宋窈奇怪地抿了抿唇,不太明白祁钰此举的用意,这还是祁钰第一次带她出门。见陈川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宋窈只好一脸疑惑地点头,换了件衣裳,坐上院门口备好的马车,同陈川一起出了门。
落霞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所处位置也是京中最繁华的地界,外观富丽,内里清雅,单从外表看便知这不是一般老百姓能进的去的地方,事实也的确如此,落霞楼里每日进出的人,大多非富即贵。
宋窈下了马车,抬头打量了一眼眼前雕梁画栋的酒楼便安安静静地跟在陈川身后走了进去。
现下还不是用饭的时辰,但堂内围着中央高台的一圈桌椅还是坐满了大半,安静地听着高台上两名女子弹奏琵琶,乐声清脆如珠落玉盘,悦耳动听,间或夹杂着小声的交谈或叫好声。
宋窈没敢多看,跟着陈川一路上了二楼,二楼便都是一个个由屏风隔成的雅间了,有的还垂着帘子。
陈川径直走到其中一个雅间外,掀开帘子向宋窈做了个请的手势。宋窈忐忑地走进去,看到里面正坐着喝茶的祁钰,福身行了个礼。
祁钰在宋窈进来时便抬起了头,见到仍然连件披风也没穿的宋窈,淡淡道:“天气凉了,下次出门,记得多披一件。”
听出祁钰语气里的关心,宋窈微愣,随即点头,“是。”
“坐吧。”
宋窈正准备站到祁钰身侧,就听到这一句,偏头看了眼祁钰对面的座位,犹豫一会儿,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坐下之前宋窈偷偷看了一眼祁钰,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宋窈觉得今天的祁钰心情似乎不错,这一点让宋窈一路过来的紧张稍稍缓解了些。
直到坐了下来,宋窈才发现中间的桌上的点心竟都放在自己这边,其中有一盘她还挺熟悉,正是祁钰之前着人给她送去的果脯。
宋窈没敢想当然的以为这些都是给她的,又悄悄抬眼看了眼对面的人,但祁钰这会儿已经放下了茶杯,偏头看向了帘外乐声传来的地方。
摇摇头收回眼神,宋窈也将注意力放在了琵琶声上,心道奇怪,不是说来看说书的么?
不过没奇怪多久,琵琶声就渐渐停了,随着醒木拍上桌子的响亮一声,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始起了头,很快就将楼内的人包括宋窈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宋窈以前没有听说别人说书,只听别人描绘过那场景,心中自然有几分新奇,原本她以为这不过就是将话本有感情的念出来,却没想到是她想错了,这位说书人不仅声音情绪极为饱满,甚至还能模仿男女老少等的不同声音,合上动作手势,或紧张或轻松,一幕幕画面绘声绘色,如临其境。
说书人今日讲的是先皇还在位时,因病卧床,如今早已被幽禁的九皇子大逆不道。趁势逼宫,而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亲自捉拿逆贼,平了宫乱的事迹。
在座的不乏达官贵人,对于当年的事多少有所耳闻,自然知道这说的内容最多只有三分真,多是为了赞颂当今圣上的英勇圣明,不过这人说的的确好,他们也就当乐子听听。
当然宋窈是不知道这些的,所以听着听着便入了神,当听到九皇子为了胁迫大长公主帮助他,不惜挟持大长公主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并在失败后痛下杀手,导致大长公主痛失爱女时,宋窈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窈听的入迷,却不知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早已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祁钰静静看着宋窈,注意力放在听书上时,宋窈也渐渐忘了面对祁钰时的拘谨,随着故事的进展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是祁钰没有见过的生动模样。
须臾,祁钰抬手唤来陈川,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这一侧的帘子挑了起来,好让宋窈听的清楚些。
祁钰的目光在宋窈弯起的眉眼上停留了一会儿,心道今日这一趟算是来的没错。
随着又一声醒木,故事暂时告一段落,宋窈意犹未尽地垂下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由正坐变成了侧坐,忙转回身,见祁钰也同样收回目光,并未注意这边,才稍稍松口气,拿起茶杯掩饰般地喝了一口水。
水刚入口,垂下来的另一边帘子便被人猛地掀开,并伴随着一声惊喜地招呼。
“祁大公子,你也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