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祁钰下朝之后直接去了宋窈那儿,这会衣裳都还没换,回了屋子换了身常服后,才拿着素清取来的白参去了老太太的禅院。

祁老太太自从祁钰及冠入仕后,明面上便不大管府里的事了,住处也搬到了祁府后院一个清静的小院,院外顺着墙根种了一圈不知名的兰草,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清淡花香,这花香祁钰闻着有些熟悉,但没想太多,抬步进了院子。

老太太早就在里头等着了,见祁钰过来,笑得亲热慈祥。

祁老太太如今年岁虽已近花甲,满头青丝也覆上了白霜,但却并不如年岁相同的人一般精神渐消,依然耳聪目明,岁月沉淀下的温和眉眼间,隐隐还残留着年轻时的精明锐气。不过见到祁钰,这些便都转化为了见到喜欢的小辈时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给老太太请安。”祁钰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行了个礼,他四岁时亲生母亲离世后,便是祁老太太带大的,祁老太太也算是他在这府里真正亲近的人。

老太太笑着过来将人拉了起来,见到祁钰手里的东西不禁埋怨,“来便来,做什么还要带东西,我这里什么没有?倒是你前些日子才刚出门了一趟,该好好补补才是。”

语气虽是嗔怪,老太太眼角的笑纹却是更深了一层,看着眼前早已长身玉立,宛如劲松,才能也样样拔尖儿的孙儿,眼里尽是满意和喜爱。

祁老太太梁氏,也是出身侯门世家的大家小姐,家风严谨,儿时还曾送入宫中作公主伴读,见识教养都不输皇家女儿,否则也不会被赐婚给当时风头正盛的戍安侯府嫡子。

只可惜梁氏虽出身高门,从小锦衣玉食,一举一动都是按照当家主母的风范来调教,入府后也的确凭借官家能力很快站稳了脚跟,可是光有管家之能,却从来没有人教她该如何赢得丈夫的欢心。从小被礼仪廉耻教养大的内敛性子,也让她拉不下脸来谄媚讨好。入了祁府后,初始的几年夫妻二人感情还算过得去,但随着时间越长,感情也越来越淡,及至戍安侯身边多了几个貌美又知情识趣的小妾,两人便只剩下相敬如宾了。

虽然老戍安侯并不是个宠妾灭妻之人,尽管感情不深,该给梁氏的体面地位也一丝不少,但这对生性高傲的梁氏依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以至于梁氏一时冲动,借机发落了一个当时最得宠的妾侍,结果显而易见,这一举动不但没有挽回丈夫的心,反而使得夫妻真正离了心。

之后梁氏不忍冷落,便一心扑在家中事务上,甚至忽略了对儿子的管教,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如今的戍安侯,当时的嫡公子祁承,已经在妾室的挑唆和下人的纵容下长歪了。

梁氏这才如梦初醒,立即将儿子拉回到身边教养,可也已经是亡羊补牢,即使性子拉回了一点,母子间的亲情也难以修补,以至于直到祁承袭爵之后,对这位母亲,也始终不太亲热。

接二连三的踏错让梁氏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件事发生,年幼的祁钰失了母亲,梁氏才再度以雷霆之势重掌了府中事务,也将祁钰一手带大。

因为之前的教训,也是为了补偿祁钰,梁氏始终亲力亲为教导祁钰,疼爱是真心疼爱,严格也是真的严格,连身边伺候的人都要亲眼看过去,生怕他如他父亲一般学了什么不正经的作风去,再加上侯府那些年正值内忧外患的,也就形成了祁钰如今不苟言笑的性格。

不过在老太太看来,男儿成熟稳重些并不是一件坏事,祁钰的优秀有目共睹,也算是弥补了她的遗憾。

祁钰对于这个一手将他带大的祖母心里也是敬重的,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一旁的方姑姑,语气比面对府里其他人时多了几分亲近,“如今正值两季更迭之时,祖母晚间怕是又要睡不安稳,劳烦方姑姑隔几日便将这参取一些放入安神汤中,最是安神补气。”

“是。”方姑姑笑着接过。

“你这孩子,倒是难为你有孝心。”老太太笑意止都止不住,吩咐下人将早已经备好的饭菜摆上来,拉着人落了座。

自从祁钰入朝之后人也忙了起来,祖孙俩也许久没能这样好好吃一顿饭了。

“忙了这么一阵子,巡盐的事想来也该告一段落了,这段时间便好好歇一歇。”老太太心疼地给人夹菜,直念叨着祁钰这段时间瘦了不少,“朝务上的事固然重要,到底也重要不过你自己的身子。”

老太太虽对祁钰寄予厚望,但也不会分不清轻重,太过着急,盐务之事对祁钰来说是搭了一个好台阶,但同样肯定也会招至不少人的红眼,此时还是适当停一停,走稳一些的好。

当然,这些事祁钰并不需要别人提醒,只是老太太到底放心不下。

祁钰点点头,并不排斥这样的关心。

一顿饭吃的还算融洽,用至大半时,老太太瞧着祁钰心情不错,才斟酌一番道:“你父亲昨日也回来了,怀瑾可去请过安了?”

怀瑾是祁钰的字,是祁钰的母亲还在世时给他取的,整个府里也就老太太还记得。

在谈及祁父时,老太太用了这个亲近的称呼,多少也是存着点儿和缓的心思。

见祁钰神色未变,但也少见的没有搭话,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声。

自从祁钰的生母离世后,祁父和祁钰的父子关系也降到了冰点,老太太明白这错在祁父,可她那儿子偏偏又是个死要面子一根筋的,就算有点儿缓和的心思,也不肯拉下脸来,更别提那个女人进门后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叫老太太操心。

老太太虽然心里埋怨儿子,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就算表面再离心,心里多少也是疼爱的,自然也想这父子俩能早日和好如初。

不过想归想,见祁钰神色不虞,老太太也就点到即止,总归以后日子还长,祖孙俩好不容易吃一次饭,她也不想闹得不愉快。

老太太示意方姑姑将准备好的汤拿过来,自如的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前日府里刚放出去一批下人,我瞧着你院里人还是少了些,等新挑来的人入了府,我想着还是得挑几个伶俐的人先安排进去。如今你事忙,身边还是得有可心的人服侍才好。”老太太笑道:“素浅那样的事儿,绝不会再出现下次了。”

提起素浅,老太太还是不免有些愧疚。

素浅这丫头,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中,模样比较好的一个了,性子也和顺。

老太太平生最恨的便是花言巧语又爱挑唆主子的狐媚子,所以在给祁钰挑选身边人是,自然格外谨慎,当初也正是看中了素浅的单纯本分,才在几个丫头中挑中了她,让她去服侍祁钰。

可没想到却是她看走了眼,这丫头看着老实,内里却也是个不安分的,竟然在祁钰外出办事期间,同老二勾搭上了,还差点闹得人尽皆知。

老太太当时便生了大气,当场就要将人发卖出去,却又被祁铄拦了下来,扯着嗓子非要把人弄到自己院子里去。

老太太哪里不知道祁铄这小子的心思,背后估计也少不了他母亲钱氏的撺掇,哥哥屋里的人却被弟弟要了去,这明摆着是看着祁钰红眼,要给他难堪呢。

老太太自然不肯答应,但又抵不住钱氏“撒泼打滚”,往日惯用的一套什么看不起,偏心的说辞张口就来,直吵得人头疼。因为以前的一些和钱家有关的原因,老太太也不愿在这些小事上与钱氏多计较,最后到底还是妥协了。

说起来不过是一个丫头,大不了再挑一个更好的,只是到底委屈了祁钰,所以这顿饭也算是老太太的一个安慰。

只不过老太太这边虽是满心愧疚,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祁钰却并未上心。听出了老太太话里的意思,祁钰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淡淡道:“祖母好意,孙儿心领,只是孙儿喜静,寻常事有陈川即可,如今事多,院里人多了反而麻烦。”

“这……”老太太笑容微顿,想着如今澜院里那几个人,还是觉得委屈了祁钰,但是祁钰都开了口,老太太也就没再强求,退了一步道:

“既如此,那就先不急,正好人挑来了先放我这儿调教一段时间也好,等你院里缺人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祁钰笑了笑,也替老太太夹了一箸老太太爱吃的菜,“劳烦祖母。”

老太太笑了,“这有什么,不过你这倒也提醒了我,你如今也不小了,以后朝务之事之多不少,也该有个贤内助,替你打理家事了。”

院里伺候的人什么的都是小事,祁钰的婚事才是老太太真正关心的大事。

钱氏和祁铄那边整日盯着给祁钰找麻烦,其中的心思老太太不是看不出来,还不就是为了戍安侯府的世子之位么!

根正苗红的嫡公子还在这,她一个继室,还有那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倒也真敢想。老太太心知肚明,不过是看在钱家对祁家的那点情份上,装不知道罢了。只要有她在一天,那对母子那是想都别想。

当然,老太太也十分明白事无绝对的道理,纵然祁钰出身能力都摆在那儿,老太太也不敢保证她那个头脑不清醒的蠢儿子会不会一时不清醒,听了钱氏的话干出什么蠢事儿来,这也是老太太一直想让他们父子关系缓和的原因。

不过老太太也知道这不是一时之事,所以如今能最快震住钱氏心思的,便是给祁钰寻一门好亲事。

老太太的心思祁钰自然也能猜到,祁钰没有说话,知道老太太既然提了出来,便是有了自己想法。

果然,老太太接着便道:“过两日便是乞巧节,京中热闹的很,我听说平夷侯家的姑娘刚从宫里接回来过了及笄礼,那丫头是个活泼性子,前几日你不在时还来瞧我说宫里闷得慌呢,平夷侯府与咱们府也是自小的交情,正好你也忙了这一阵,到时候正好一起结伴去散散心岂不正好?”

祁钰垂眸喝了一口茶,主意是个好主意,到底是谁出的就不知道了。

乞巧节,倒是巧,祁钰敛目,回想起自己离开宋窈那儿时,宋窈望着自己的清凌凌的眼神,还有自己提议他出去逛逛时,那一声温温柔柔的嗯。

等老太太疑惑的声音响起,祁钰才发觉自己走神了,这个认知让祁钰眸底微冷。

方才已经推了两次老太太的话,祁钰这回也不好再推回去,淡淡嗯了一声。

老太太这才满意了。

祁钰没在老太太屋里待多久,用过了饭便回了澜院。

老太太毕竟有了年纪,精力不如以往,祁钰走了她也乏了,便由方姑姑扶着进了里屋。

方姑姑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知道老太太最近在操心什么,不由宽慰,“老太太您啊,就是操心惯了,要奴婢说,您也不比太过烦心,如今放眼京城,有哪家的公子能及得上咱们大公子的?就算侯爷多宠着大夫人和二少爷一些,大事上也不会这么拎不清的,至于婚事,大公子一向是最听您的话的,且咱们家大公子论才论貌,出身能力,就是配公主也绰绰有余,您就更不必忧心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老夫人心里,老夫人眉目舒展了些,道:“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谨慎些好,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

至于祁钰,这个样样出色的孙儿一直是老太太最为得意之处,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她也渐渐感觉到似乎越来越看不透她这孙儿的心思了。

不过祁钰从小就沉静的很,想是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这也正常,好在自己的话,这孩子向来都是听的。

想着,老太太忽地记起了什么,偏头道,“对了,外头那个,最近如何?”

方姑姑自然知道老太太指的是谁,道:“老太太放心,安分的很,公子回来后,也就去过一次。”

老太太点点头,“那就好。”

祁钰在外头有个人的事,说起来也是老太太无意中发现的,调查过后只说是祁钰无意救的一个穷苦人家姑娘,没家世没背景的,也就模样好看些。

京中长成的富家子弟身边哪有没个人的,只要不是什么烟花巷子出来的妖精,老太太相信自己的孙儿有分寸,也就没多管。

不过那是以前,日子久了,难免这些眼皮子浅的不会生出什么攀附的歪心思来。

老太太道:“你去同贞嬷嬷说一声,该敲打的还是得敲打敲打。”

“是,老太太放心。”方姑姑应了,又道:“那……选人的事?”

“照常办吧。”老太太道:“看上的先送到我这儿来。”

外头的人她到底还是信不过。

“是。”

祁钰回了澜院便进了书房,在书房一直待到了天黑。

陈川一直尽责地守在一旁,待祁钰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文书靠到椅子上揉了揉额角,看样子是要中途休息时,才敢上前一步,轻声回禀道:“公子,方才平夷侯府送来一张帖子,说陆小姐想请您两日后在落霞楼小聚。”

中午才说过的话,到现在也不过半日的功夫。

祁钰头都没抬,语气也带着微微的不耐,“放哪儿吧。”

两日后,乞巧节。

乞巧节在邺国虽然不若元宵中秋那般重要,却是女子们最为期盼和喜欢的节日。除了寻常的祈福寓意,这一天姑娘家都会同自己的小姐妹一起焚香拜月,以祈求天上的织女赐给自己精巧的技艺和智慧的心灵,以及期盼美好姻缘,因为正值夏末秋初,年轻男女们也总喜欢在这日结伴出游,互通心意。

当然,除了这些隐含寓意,喜欢它最直接的原因,便是热闹了。

这一晚大街小巷都是卖祈福花灯和女儿家自己做的精巧玩意儿的,热闹程度不比年节差。

宋萱老早就盼着今天了,晚饭刚用过,便眼巴巴地盼着宋窈出门。

宋窈看着她那心焦的模样不由失笑,心里估摸着既然祁钰上次说了让她今日出门逛逛,想必是不会过来的,便给自己和宋萱都加了件披风,放心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