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妙坐在马车上,拢了拢身上宽大的披风,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很不好受。
“姑娘,您说这萧公子能信您说的话吗?”碧水小声问道。
容妙的手搭在披风上,垂视着湖蓝色的面料,笑了笑,“信不信是他的事,我只要把消息传达到就行了。”
萧翊还并不信任她,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碧水瞥了眼车门,何方和碧云在外头。
她凑到容妙身边,压低了声音担忧地说道:“那这样的话,我们不是白冒险了,还从王秉口中套情报。”
容妙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伸出食指,轻声道:“打住。”
“套什么情报,你又忘了?”
碧水立刻闭上了嘴,轻轻地扇了一下嘴巴,“对不起,我错了。”
“我再说一遍,那日王公子只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什么都没做过,也什么都没说过。”容妙强调道。
碧水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容妙收回视线,淡淡道:“这只是一张投名状。”
“并且,我们不也从侧面得知了吗?这萧翊只怕真不是什么小人物。”
得知平昌侯私下敛财,还买通当朝知府。虽然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确实十分讶异,却半点都看不出胆怯。
甚至在自己向他陈情后,他还闲心关心她。
容妙垂眸看着身上的披风。
萧翊在试探自己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试探着他。
……
“主子,也就是说这个江宁府知府和平昌侯有所勾结?”李卫问道。
萧翊站在桌前,伸手翻着书页,“虽然现在只是容妙的一面之词,但是通过前几日王秉和陈运杰的交谈可以看出,陈东湖和王茂时应该是有某种联系。”
拔起萝卜带出泥。
萧翊的手指捏着书页,突然轻呵出声,他摇着头道:“果然,这个平昌侯的胃口可一点都不小啊。”
萧翊目露寒光,紧紧地捏着那薄薄的几页纸。
“主子,汇源钱庄的账本是有什么问题吗?”
萧翊怒极反笑,“有问题?那是大有问题!”
这仅仅只是二月份的账本,上面就显示了陈运杰到汇源钱庄用银票兑了三万两白银。
不算他之前买那副所谓的江南烟雨图的五千两,还有两万五千两。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月兑出来的银子。
难怪出得起一年三万两的天价封口费。
“李卫,你将陈运杰到汇源钱庄兑银的账目抄一遍,再让人将账本放回去,免得钱庄那边生疑。”萧翊吩咐道。
“平昌侯郊外那处庄子盯梢的人如何?”
李卫想了想,说道:“那处庄子守卫很是森严,巡逻的人不少。盯梢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只敢在周边打探消息。据附近的农户说,这处庄子每隔半个月就会有几两马车进城一次,不过都是对外宣称是运送庄子里的蔬菜肉食。”
萧翊沉吟,“只怕他们运的不是粮食,是白银才对。”
所以上次才会发现出城的马车的车辙比进城的还要深。
但是他们要这么多的银两做什么?
萧翊突然想到刚刚容妙说的那句大逆不道,他收紧了手。
“立刻传信回京,平昌侯贪墨数额巨大,勾结江宁府知府,让皇上立马增派人手到江宁府。”萧翊神色凌厉道。
李卫瞬间神情凛然,“是!”
萧翊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须臾,他皱着眉头突然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李卫没想到萧翊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今日,应该是三月初五吧。”
三月初五?
“啊,对了!”李卫忍不住拍着手道,“今天是清明节!”
萧翊顿时一怔。
……
马车终于停下了。
容妙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递给碧水。碧水将披风抱在怀里,扶着容妙下了马车。
“我让厨房那儿给您熬碗姜汤?”碧水问道。
容妙一边上着楼梯,一边点了点头。
“让人打点热水,我想沐浴。”
这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太不爽利了。
“好。”
几人交谈间,拐角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热腾腾的水终于让容妙放松了下来,她坐在浴桶中露出白嫩的玉肩,水面上的花瓣散发着馥郁的芳香。
碧水拿着水瓢,小心地替她往肩上浇着水。
白皙的肌肤慢慢变得粉红,吹弹可破。
“姑娘,我让人去做了点清粥小菜,您一会儿喝了姜汤就吃一点吧。”
容妙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这会儿没心情……”
碧水忍不住劝道:“姑娘,您这段时间食欲不振已经削瘦了很多了,在这样下去恐怕妈妈那边也要问起来了。上次才裁好的衣服,腰身都已经大了一圈了,您多少还是吃点吧。”
容妙抿了抿唇,才缓缓道:“……知道了,扶我出来吧。”
容妙跨出浴桶,对着浴室里那扇等身高的镜子。
曲线玲珑,腰肢盈盈不堪一握,那两抹柔软高高耸起,玉腿雪白笔直,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容妙鸦睫颤了颤。
这都是花钱生生砸出来的。
饮食药补还有按摩锻炼等等手段缺一不可。
投入地越大,期待所能够得到的回报就越高。
钟妈妈是疼她,因为她是座即将要挖掘的金山银山。那些情谊,远远抵不过白花花的银两更诱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倘若容妙没有足够的价值,恐怕即将被发卖的就不是清梦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容妙慢慢收紧了手,微颤的鸦睫下的眼神愈发坚定。
……
“姑娘——”
昏暗的房间,一道小小的女声传来。
清梦挣扎着往门口看去。
只见凌春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短短几日,清梦就瘦了许多。
原本艳丽的面容都变得憔悴了。
清梦睁大了眼睛看着凌春,紧紧地攥着凌春伸过来的手。
凌春看着清梦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躺在床上,心中心酸不已。
她紧紧地拧着眉,红了眼眶,忍不住说道:“姑娘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你呢?妈妈那边不是下了命令,准许你好好养伤吗?”
现在这间屋子里却没有半个人影,留姑娘一个人躺在床上。
清梦咬紧了牙关,自嘲道:“呵,现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帮我这个想要陷害他们眼中善良单纯的容妙姑娘的大恶人呢。”
“妈妈即便下了命令又如何,我都要被发卖出去了,他们还有什么可顾虑担心的?”
凌春忍着眼中的泪意,“可他们也不能这样啊!”
清梦轻轻了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好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凌春连忙扶着她。
她轻笑了一声,“我现在总算知道了,容妙为什么会说我蠢了。她十年经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人心所向。”
“明明受伤的是我,却能让所有人同情怜惜她。”
“就连妈妈下令让人好好照顾我,也无非是怕我落下了什么病根卖不出好价钱。”
凌春看着清梦这副消沉的模样,心痛不已。
她反过手握住清梦的手,“姑娘,你别这么想。她那都是装出来的,早晚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的。”
清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是啊,只是可惜……我不能亲眼见证那一天了。”
妈妈已经发话,等她的伤养好之后,就让人送她去福建。
凌春心中越发难受,她捏着清梦的手,突然出声道:“姑娘,这几日我悄悄监视了容妙。”
“这段时间容妙确实与陈运杰走得很近,还有前几日王秉和陈运杰还因为她发生过矛盾。初二那天,孙夏兰和容鑫来芙蓉馆要钱时,还跪下求了陈运杰。”
清梦脸部线条紧绷着。
只觉得心中的怨气越来越重。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只能当红牌,现在还要被发卖到福建去,余生要在青楼里继续沉沦!
而容妙却可以继续纯洁无垢地当着她的花魁,还谋划着能进平昌侯府从此脱离芙蓉馆,脱离这种命运!
“今日清明,容妙早上出门的,到了这会儿才刚刚回来。浑身都湿透了,脚下还沾着泥。看着像是的确和往年一样照例去上坟祭拜了,可是——”
凌春压低了声音,“我在角落瞧见了,那碧水怀里抱了身男人的披风!”
“什么!?”清梦惊道。
“我亲眼瞧见的,千真万确!”凌春笃定道,“是身湖蓝色的披风,一看就是男式的,身量不小。她出去时还没有呢,回来的时候我才看见的。”
清梦眼中精光一闪,“她肯定是借着清明祭拜的由头去私会陈运杰了!”
没想到啊——
容妙这是觉得她清梦倒下了,这馆中就再也没人和她作对了,所以敢这么冠冕堂皇地私会男人?
清梦忍不住低笑出声。
没想到容妙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给她送来惊喜。
“那姑娘,我们该怎么办?”凌春低声问道。
清梦的目光越发阴狠,如同一条露出獠牙的毒蛇。
她攥紧了拳头,“我倒要看看当妈妈知道她最得意的宝贝疙瘩不顾馆规、私会男客,破坏了她一手策划的七夕出阁。她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