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后,容瑾立刻就放开了对明珠的牵制。
刚才一直粗重的呼吸声也立刻恢复如初。
“抱歉,刚才情况紧急,一会儿回府看看需不需要涂药油。”他声音有淡淡的歉意。
明珠本想去揉一下自己被扣得生疼的手臂,经男人这么一问,反而止住了动作,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车内光线昏暗,明珠没看见男人的表情,只听他又淡淡说了句“痛的话不要硬撑”,车厢内就陷入了沉寂。
他似乎陷入了思考,明珠也就安安静静坐在那。
忍耐了一会儿,最终却还是没忍住。
“老爷,刚才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明明没有事,却要装得像是中了毒一样,还控制着她不让她有什么动作?
容瑾似乎早就在等她问这话了一样,没怎么停顿,就开口了:“再不走,我们也要像那些肉虫一样,在厅里滚动了。”
他说的慢条斯理,说出的话却叫明珠立刻低下了头。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是整个人都羞的发了烫,低下头逃避男人可能看过来的目光。
其他人正在做什么,就算她尚未经事,心中也和明镜似的。
她确实想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让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老爷们,在这样除了粉纱外毫无遮蔽的场合下做如此不雅之事。
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突破了明珠的认知极限。
她把自己拱成了“鹌鹑”,那小小的窝囊模样惹得容瑾又微微勾起唇来。
这次大概是他都没有发觉自己唇边的清浅笑意,就着这微小的松快,简单解释了句:“那酒中有脏东西。”
“那老爷你……”明珠吓得重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担忧,方才的羞耻全都不见了踪影。
纯然的关心总是最让人受用的,容瑾也不例外。
不过他也没表现出来,只抬起了自己宽大的深袖,似哄道:“你摸摸看就知道了。”
他极其自然地牵起明珠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濡湿的衣袖上。
明珠瞪大了双眼,心中想的什么,立刻就说了出来:“老爷还真是神机妙算,竟连这都能算到!”
这话,终于逗得容瑾维持不住那副高深模样,语调又明显含上了笑:“倒也不是算出来的,只是出门在外,习惯了对酒水格外仔细些罢。”
明珠连连点头,一副“学到了”的模样。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的地方,便干脆趁着此时气氛轻快,一口气都问了:“那老爷刚才的表现,也是跟着其他人的模样随机应变的吗?”
“这倒不是。”容瑾收了笑,放开了明珠的手,声音明显肃穆了些,“是我先前就有所耳闻的。”
光听语气,明珠就知道自己的问题越界了,便也装作明白了一样点点头,移开了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
明珠以为参加完宴会后,这东西就与她再无关系了。
哪成想第二天,就有意料不到的客人登上了门。
“你说陈员外到访?可老爷此时并不在府中呀?”门童找到她禀报此事时,明珠正坐在院中翻看明安良行医这么多年来,编纂的一些心得。
也算是他们明家的“家传渊源”了。
被明珠质疑了后,门童这才发现自己没说明白,赶紧补充:“陈员外是专程来拜访姑娘您与明大夫的。”
明珠愣了下,旋即又道:“如此,那已经告知过我爹了吗?”
她收拢好手中的医书,站起了身。
门童跟着她的动作一起移动:“明大夫已去往正厅了。”
“我知晓了,待我整理下便过去。”明珠微微颔首,便进房关上了门。
换外套的时候,她一直在思考对方上门的意图,却发现实在想不出来。
若说找她爹,明珠完全能理解,毕竟爹看起来和陈家颇有交情,可为什么会来找她?
昨晚在县太爷府上,她和对方也没有任何交流。
带着满心的疑惑,明珠赶去了正厅。
还未进门,她就先听到了明安良哽咽的声音:“陈员外,你有心了……”
明珠扶着门,好奇的视线遁入正厅,就看见陈源正好拍了拍她爹的肩膀,阔声朗笑:“安良,说这些就见外了。”
“陈员外,爹。”扶门的声响惊动了厅内的两人,见他们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明珠才顺势开口。
“囡囡?”看见明珠过来,明安良明显有一瞬怔愣,却很快清了清嗓,对着明珠招招手,就将陈源介绍给明珠,“来,见过你陈伯伯。”
“陈伯伯。”明珠跟在明安良身后,乖乖叫了一句。
她没点明昨晚二人刚刚见过,陈源却好像并不忌讳,直言笑道:“明姑娘,昨晚没来得及招呼你,你可别说伯伯的不是。”
明安良并不知道明珠昨晚跟着容瑾出去了,此时听得有些迷糊。
他看看明珠,又看看陈源,“你们竟已见过了?”
大约是想到了昨晚那令她作呕的场景,明珠明明张了口,却说不出声。
陈源便自然地接了这话茬,解释了起来:“昨日县令大人第一次设下百商宴,我与容先生都被邀请了,这才在宴席上遇见令媛。”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临时有事,与几位友人提前离席,没能参加正式的宴席。”
“原来如此。”明安良点点头,心下明白了明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解了心中的疑惑,明安良又感叹了起来:“兜兜转转,没想到这次又是你帮了我。”
眼看自家感性的爹又有些哽咽,明珠赶紧悄悄拽了下明安良的袖子。
她还不知道陈源到底做了什么呢!
感受到明珠的小动作,明安良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与她说。
三人重新坐下来后,明安良才缓缓解释。
“陈员外今日过来,是为了提醒我们注意钟家的。”
明珠皱起了眉。
“钟家最近在买卖宅子。”
!!
明珠瞪大了双眼:“可是已找好买家?”
钟家有问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他们此时若是抢先一步逃了,那她与爹爹做的这些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这怎么能行?!
明珠急的甚至直接站起了身,差点就要直接叫马车去钟家堵人了。
见她急的团团转,明安良赶紧开口安抚:“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钟家的请托被陈员外的人扣下了。”
你说巧不巧,钟家找的“中人”,正巧就是陈员外的人。
因为明珠主动去钟家门前闹过一次,万和镇无人不知钟家卷进了这桩案子,而陈穆霖又在众目睽睽下帮过明家。
能做上“中人”的,无一不耳目灵通,心思多窍。
因此一收到钟家的请托,这“中人”立刻就报了上去,并以此见到了本来这辈子他都不够格见的陈源父子。
这才有了陈源今日的拜访。
“钟家被那中人稳住了,暂时出不了乱子。不过他们这般恩将仇报,你们可有什么打算?”陈源适时开口。
此时的明珠知道钟家暂时跑不掉,又安静了下来。
她不好插长辈的嘴,和陈源对话的,自然就是明安良了:“我们要与钟家对簿公堂。”
“安良,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陈源对明安良这个决定并无异议,甚至明确要支持他。
明安良更为感动,但对方越是这样,他越不愿麻烦别人:“不用不用,这些小事我们会自己解决。”
陈源又哪里看不出来明安良的拘谨,他表情不变,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的负担骤轻:“安良,我也没你想的这么好,虽是帮你,却也是帮我自己。”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明安良。
明安良当着他的面打开一看,脸色骤变:“这是……?!”
“没错,这正是刘家唆使钟大善娘子攀扯你的证据。”
明安良双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父女二人心中当然有猜测,但当证据真的摆到面前时,他心中还是一片悲凉——
只为了一己私欲,就随意将他们一家人逼入绝境……
人命如草芥、人命如草芥啊!!
明安良心神动荡间,突感一阵香风袭来,下一瞬,手中的纸条被表情难看的明珠直接抽走。
她一目十行看完了纸条,脸上的表情却与明安良截然不同。
若说明安良是悲凉的,那明珠就是再坚定不过的愤怒,以及一丝了然的冷笑。
她动作细致地重新折好了纸条,放回明安良手中,才对着陈源真诚道谢:“多谢陈伯伯,这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不过,明珠斗胆再问一句,这纸条是陈伯伯从何处得来?”
“毕竟看似对抗钟家,实则对抗刘家,爹爹与我势单力薄,承受不起一点风浪。”
“好孩子。”明珠的问话虽然看似质疑,却让陈源露出了赞赏的目光,“说起来还全靠这中人眼尖,在当上中人之前,他曾拜过师。”
陈源取下自己的荷包掂了掂,明珠父女俩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见钟家娘子有意无意地护着自己右侧腰囊,便……”陈源没再细说,只转口夸赞明珠,“你有这份警觉,真的很不错。”
明珠抿唇一笑,和陈源对话的主体不知不觉间就从明安良变成了她。
“陈伯伯谬赞了,我们想为爹爹洗刷冤屈,思量再多也不为过。倒是陈伯伯今日雪中送炭,才令我们感激不尽呢。”
这完全是明珠的真心话,如果没有陈源主动出手拦住钟家,那她与明安良的一切努力,最终都只会白费。
虽然陈源一直说什么帮他们也是帮他自己,但明珠可不会真就心安理得地觉得这是对方应该做的。
等此间事了,她一定会想办法报答陈家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