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后,三人一同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回去的时候,坐的是容瑾自己用的那辆,空间宽敞的多,坐上三人也绰绰有余。
因为容瑾也和他们一起,气氛不可避免有些凝滞,尤其容瑾看起来明显有些倦意,明珠便隐下了内心的激动,也安静坐着。
她沉浸在和爹地团聚的喜悦之中,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只消再与爹爹一起,将扣在他身上的“命案”给洗白,这次劫难的阴云就散了一半,剩下的只要她配合老爷演好戏,相信老爷会帮她解决刘颂之本身带来的威胁的。
她正在心中盘算着,却突然有一只手伸来握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拉得歪了身子。
明珠一头撞进了男人胸膛,是真的一点预料都没有,扎扎实实地一脑袋撞进去,磕得她眼冒金星。
她都还没来得及叫,就听见她爹已经惊呼出声:“囡囡!”
与此同时,马车被迅速逼停,车里三人全都惯性前冲。
才刚扶着车壁稳住身子,就听到马车外传来刀剑相撞之声。
明珠揪紧了手下的衣襟,一口气提到了喉头,梗在那里。
因为刚才,她终于看清在她先前坐着的地方,赫然插着一柄暗标!
若不是容瑾警觉,抢先拉偏了她,不然那暗标扎中的,可就是她的脑袋了!
车外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刺客似乎源源不断般,把明珠吓得不轻。
感受到怀中少女的紧张,容瑾低声道:“你与明先生在马车里藏好,去坐下暗格里的贴片护好胸口,尽量趴下不动,我去外面探一探。”
追云的武力值毋庸置疑,但如果对方发狠要打车轮战,战线就会被无限拉长。
容瑾倒是有自保能力,但是明家父女会陷入危险当中。
所以他要出去,和追云一起,尽快结束这场刺杀。
车外刀光剑影,明珠当然害怕,但是她的思绪在这样的高压下反而急速冷静了下来。
虽然害怕消解不了,但是她也不会去给容瑾添乱。
容瑾闪身离开后,她虽然手臂在无意识地颤抖,却迅速握住明安良的臂膀,拉着他一起就地蹲了下来。
同时在昏暗中摸索容瑾刚才说的“暗格”,顺利从里面抓了两片碗口大小的铁片出来。
“爹。”明珠递了一块过去,声音压得极低,“护着心口。”
两父女抱头蹲在马车里,猫着身子,尽量让自己低过坐台的高度——
这样就算有暗器追着他们过来,也要先穿透下边的坐位。
在躲避灾祸的时候,时间往往会变得格外漫长,甚至连五感也会变得格外灵敏。
比如现在,在激烈的刀剑声中,明珠竟然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沉如大鼓,一下一下。
再被她的耳朵捕捉到跳动的声音后,心脏的跳速越变越快,快到如开战的军鼓一般激昂。
这过分猛烈的跳动声让她头皮都开始发麻,整个后背一阵发凉,甚至觉得脊椎都隐痛了起来。
她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之下产生的错觉,很努力地忍耐身上的不舒服,只求安安稳稳待到容瑾和追云解决外面的刺客。
却没想到,后背的惊凉不是错觉,而是预警——
一只手穿过车帘,抓住了明珠的后颈衣领。
被抓着提起来的那一瞬间,明珠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那日被刘颂之的家丁提着后领,从灶台缝隙被硬拖出来的场景。
抓她的人丝毫没有怜惜,几乎是把她勒着提了起来。
只一下,明珠就被勒得快要窒息,不住挣扎了起来。
如此熟悉的抓捕方式让她仿佛回到了那日,情绪也陷入了那日的绝望。
但今天还是和那日有不同。
躲在另一边的明安良偷偷从腰间抽出近半尺长的银针,趁着那偷袭的刺客转头大喊之际,扑出他此生最快的速度,将粗长的银针迅速扎进了刺客手臂处里。
他是大夫,这银针扎得很讲究,即便是如此极限的情况下,也能极准地扎中麻骨。
那刺客才刚转头报喜,说自己“抓到了”,下一瞬就被明安良的银针扎得半边身子俱麻,手掌也无力松开,让明珠从他手下逃了出来。
明珠扯住衣领大口呼吸,大脑的窒息感还没消散。
明安良又从腰间随身携带的针灸袋中抽出一根差不多长的,想要“趁他病要他命”。
可那刺客也不是吃素的,被动放开明珠的第一瞬,他就想要突破本能痛苦,手在空中无意识抓了两下,想要把她捞回来。
还好明安良这一针扎得够狠,刺客只能眼睁睁看着明珠爬到了对面,变成他一手捞不到的距离。
又看见刚才破坏了他好事的死老头又拿着根针,不知死活地扑过来。
刺客眼也不眨地拔出了手上的大银针,另一只手举起长剑,在明珠惊恐的视线中,穿过车窗直直朝明安良刺来——
“不!!”她惊惧出声。
“叮”地一声,一柄短刀以闪电般的速度飞驰闪现,与那长剑相撞,巨大的力道震得刺客的手腕往外一撇,错了方向。
明珠那口气还没松下,就听到车外传来追云短促的惊呼:“老爷!”
同时,熟悉的闷哼声和冷兵器刺入人体的声音一并响起。
明珠本应该听不见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容瑾受伤的声音在她耳中清晰无比,甚至比就在自己眼前的爹用银针扎刺客的动静还要清晰。
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容瑾已经赶到了马车边,失了武器的他以手肘做武器,狠狠肘在了闪避不及的刺客脖颈上,又顺势夺了他手中的长剑,反身送入刚刚砍伤他的刺客咽喉。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点赘余的停顿都没有,两个刺客转瞬之间被容瑾一并解决。
但明珠却看见了他肩膀处被鲜血洇透的布料,和那几乎要贯穿到腋下的巨长伤口。
在容瑾行动间,活动的肌肉挤出新鲜的血液。
只是看见了,她都觉得自己背部痛了起来。
容瑾不再离开马车周围,给刚才被他打晕的刺客补了刀后,就手持长剑护在了马车周围。
幸而打斗势头也渐止,大概是刺客发现讨不了好,便起了退意。
明珠听到容瑾说了句:“莫追。”
几道风声过后,外面终于重新恢复了寂静。
明安良倒在座椅上,背靠着车壁,呼吸粗重,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明珠一手拉起了明安良的手,在他的劳宫穴力道适中地按压,缓解他过度的紧张。
在明安良的呼吸明显平稳下来后,立刻又撕下自己干净的里衬衣料。
“老爷,我给您包扎。”她半身探出了车窗,竟然想以这个姿势直接帮容瑾处理伤口。
还没完全放下警惕的容瑾被明珠这一举动给逗笑了,他反手把明珠重新推回了马车里,语调含笑道:“外面危险,等我进去。”
一直等到追云重新回到马车上,容瑾才重新回了车厢。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他肩上洇出的血迹已经晕透了整条袖管。
即便是明珠比寻常人见过更多的外伤,也还是被这伤势给吓到。
马车重新启程,她在车厢里全神贯注地帮容瑾撕开已经和伤口黏连在一起的衣物。
把衣物分开后,明珠还是怕触痛容瑾,小心翼翼地要帮他把破损的衣物剪开,好露出足够包扎的空隙。
结果反而被受伤的本人嫌弃太慢,亲手用捡回来的短刀割开了袖袍。
只是动作间不可避免又拉扯到了伤口,挤了一些新鲜的血液出来。
明珠被男人不爱惜自己的动作给气到了,低声嘟囔了句:“别动!”
也不管男人被她喝了是什么反应,拿着手中的布条娴熟地给他包扎了起来。
明安良在一旁盯着,如果明珠有什么动作做的不对,打算现场指正。
没想到她这套急救包扎做的特别好,明明刚才还吓得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现在却能稳稳当当把伤处完美急包扎起来了。
伤口包完的刹那,明珠眼中的泪水才迟迟滴了下来。
马车的窗帘已经被刺客撕坏,皎洁月光透过裸露的车窗,正好照在明珠的脸上,让她落下的那滴泪在容瑾眼中无处可逃。
她低垂着眼睛,一声不吭,还以为没被发现,正想转脸把泪珠擦了,不属于她的粗粝手指却抢先抚上她的脸颊,轻柔拭去了那道泪痕。
“怎么哭了。”他低声问着,像极了怜爱。
“没有。”明珠本想矢口否认,在看到男人指腹上的湿润后又垂下了肩,闷闷承认,“只是有些后怕。”
为爹刚才的惊险一刻而后怕,也为容瑾肩上这道深可见骨的砍伤而后怕。
容瑾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明珠垂下来的发顶,缓声道:“已经安全了,回去安心睡觉,明天就会全部忘记。”
他简直把明珠当成小孩子哄。
明安良坐在一旁,虽很感激容瑾刚才的舍身相救,却仍旧没办法说服自己心平静气地面对眼前这一幕——
他这个亲爹可还活生生坐在眼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