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茜睁着眼睛,怒目而视。
这份没理由的迁怒,令顾文澜是既想笑,又无话可说,只是平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方道:“燕如茜,你是瞅准我不会对你怎样,才敢跑上门找我撒火吧。”
人之本性,欺软怕硬。
燕如茜怨恨顾文澜不和她说实情,其中未尝没有顾文澜是她至交好友,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怎样的想法所在。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燕如茜不管不顾地吵开了,“明明我们二人从小到大一直是好朋友的,我对你剖心置腹,未有隐瞒,可是你是如何回报我的?居然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顾文澜,你告诉我,你对得起我……”
“有什么对不起的?”
顾文澜冷冷打断,一开始的和颜悦色这会儿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暗沉着一双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燕如茜。
这样的顾文澜,非常陌生。气势汹汹的燕如茜被她的气势一摄,一时无话。
顾文澜牵了牵嘴角,意有所指:“我说了,你会信吗?到时候你恐怕会认为我居心叵测,挑拨你们父女间的感情,进而疏远我吧。”
燕如茜是什么性格的人?顾文澜还不知道吗?
燕如茜太看重嘉义长公主与燕启,重情重义是一方面,同时也不允许有人诋毁她的亲人。
当时她手中又无真凭实据,拿什么取信燕如茜?且会走漏风声,逼迫嘉义长公主狗急跳墙,做出一些蠢事。基于这种前提下,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隐瞒真相。
燕如茜的确可以控诉她隐瞒不报的错,可她拒绝承担所有责任。若不是嘉义长公主与燕启贼心不死,燕如茜至于小小年纪就背起这么大的责任吗?
思及此,顾文澜的脸色愈发严肃,语气加重,进一步点醒她,“如茜,你我是朋友不假,你看中你的爹娘,我只是一个外人,手头也没有任何一点证据,我为什么要说出来?”
今天不管是谁到燕如茜的耳边进谗言说她也知情的问题,先把燕如茜这个死脑筋的小姑娘点清醒了。
被顾文澜这么一说,燕如茜本该恢复昔日的冷静,但她并没有,依旧怒气冲冲,怨恨她:“顾文澜,你巧言令色,说得再多无非是说你自己无辜,你不说是为了我好。然而,你压根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少来这套。我看不起你。我今天之所以走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我的。”
这番话一说出来,性质相当严重了。
顾文澜却不怒反笑,“燕如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做事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看不起我什么?看不起我隐瞒真相是假,另有蹊跷才是真,燕如茜,我都没发现你的本事这么大了。”
以前那个温柔善良的燕如茜如今也懂得耍心眼,框她跳进陷阱里。
顾文澜一时不知说何是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燕如茜僵硬着一张脸,嘴角一抿,眼神游移不定。
顾文澜见状,似笑非笑,直接拆穿她的话,“燕如茜,别装了,从一开始你就想从我嘴里套到你想要知道的答案,奈何我不配合,你索性用激将法了。”
要是一开始她还搞不懂燕如茜那莫名其妙的迁怒从何而来,这会儿总算是弄清楚了,合着跟她在这里玩心眼呢。
——燕如茜固然恼怒她的隐瞒不报,可断断没有一直强调的道理,并且话里话外永远离不开她的身世,这跟以前生气的燕如茜太不同了。
大概她是一知半解,想从她这里下手,又担心她不肯说实话,只好采取激将法这个下下策了。
顾文澜的这席话可差点没把燕如茜逼得破功,好在及时发现情况不同,她忍住各种复杂的情绪,再度质问:“你说的,我一句都不想听。反正,这笔账,你该怎么补偿我?”
补偿?
顾文澜挑了挑眉,双手抱胸,好笑道:“难不成我得以身相许吗?”
燕如茜:“……”
开什么玩笑?两个姑娘那样,成何体统?
“去去去,我不喜欢女孩子的。”
燕如茜满是嫌弃。
顾文澜又说道:“不喜欢女孩子,真是可惜,以后您可没机会得来一闺女抱一抱了。”
“……”燕如茜气吐血,这是切词狡辩,妄加之罪何患无辞?
见气氛到位,顾文澜不再调戏燕如茜,开始进入正题。
“你想知道你父亲跟嘉义长公主是如何认识的吗?”
燕如茜点了点头,“我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认识并……”生下她的。
即便她不愿意承认那个远在天边的西羌大王,她亦不愿当个糊涂蛋。
顾文澜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你母亲真正喜欢的不是你亲生父亲,而是另一个人。”
“谁?”燕如茜追问道,建安帝只是告诉她的真实身份,可没有给她解答具体问题。
“燕承燕归来。”
顾文澜缓缓念出这个造成一切腥风血雨的男子名字。
燕如茜惊讶万分,“这……怎么可能啊?”
在燕家,她自然听说过有关燕归来的传说,可是那是她的大伯,嘉义长公主怎么可能与这样的人物扯上关系?
见她不相信,顾文澜嗤笑一声,“燕承当年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有才有貌,嘉义长公主喜欢他,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从一开始,嘉义长公主要的只是燕承这个人,而非燕启或燕如茜的生父。
说白了,燕启与燕如茜生父只是嘉义长公主得不到燕归来的替身。
顾文澜眼里渐起一丝嘲弄之意,这些长辈间的恩怨,连累小辈替他们尝苦果,也是够荒谬的。
燕如茜再笨也听出顾文澜的画外音,呢喃道:“我的父亲……不,他们都是燕归来的替补品吗?”
“没错,就是替补品。”
顾文澜毫不留情地出言打破燕如茜那为数不多的侥幸心理,她神色淡淡,“燕归来风华毓秀,这辈子嘉义长公主得不到他,她也只好找了一个跟燕归来长得像的男子了,这个人就是你的父亲。你父亲当时只是毫不起眼的游客,要不是后来返回西羌争夺王位,估计你这辈子一直都会是燕家的荣华县主,而非西羌公主。”
现在认祖归宗,那不就是奔着利益而去吗?
顾文澜看得明白,燕如茜则是面色一白,仿佛是大受打击。
“舅舅他是这样想的吗?”
直到现在,燕如茜依旧叫建安帝舅舅,当然,她的父亲换成另一个人,舅舅还是没有变化。
顾文澜同情地朝她解释:“陛下他自有打算,我左右不了。”
不仅她左右不了,晋阳公主也未必劝得了建安帝改变主意。
燕如茜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用尽了她全部力量,几近体力不支要倒下来,她握紧拳头,阖目,许久才道:“顾文澜,我走了。”
“嗯,慢走不送。”
顾文澜不再像过去那样亲自送走燕如茜,今时不同往日,情分在,中间的隔膜谁能说得清?
再者,燕如茜的身份也变了,顾文澜断断不可能继续用往常的态度对待她。
燕如茜愣愣点头,头也不回地起身告辞。
这场谈话,终究是不欢而散。
顾文澜在心中默默祈祷:燕如茜祝你余生安好,健康快乐。
两道身影,渐行渐远,日后的走向是两个姑娘万万没想到的,多年后的顾文澜回想这一幕时,感慨万千,此乃后话,暂时不提。
“郡主,县主走了吗?”
绿琦小心问着,刚刚她忘记提醒郡主荣华县主神色有恙了,就怕郡主跟县主闹了个不痛快。
顾文澜平静回答:“她走了,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西羌的钦封圣旨很快就会到了,届时燕如茜就得即刻启程前去西羌,当她的西羌公主。
至于好不好,估计也没多少人真正在意。
紫萱听出顾文澜话中的落寞之意,轻言安慰:“郡主别犯愁,县主不是任人欺负的受气包,去了西羌也未必过得不好。”
建安帝与西羌那边谈定条件,将燕如茜接回去,可没有保证燕如茜过得幸福美满。
顾文澜撑手按摩太阳穴,一脸倦色,“如茜……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去了西羌,那就由不得燕如茜耍脾气了。
更何况,燕如茜此次前去西羌也是有自己的任务的。
绿琦力道适中地给顾文澜按摩肩膀,闻言插了句话:“郡主,县主去西羌,看着危险重重,可俗话说得好,风险越高收益越大,县主这么一去,也未必没有前程可图。”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而不是完全靠别人。
燕如茜但凡不傻,有大魏在背后撑腰,绝对不可能在西羌混得太差。
毕竟,现在的西羌得罪不起大魏,有个骆图虎视眈眈已经够烦了,再加一个大魏,双面夹击,西羌就算有九条命,也赌不起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背井离乡前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谁受得了?
“终究是如茜受苦了。”
顾文澜叹气。
这厢为了燕如茜的事情烦恼,另一头,皇宫太极殿内,建安帝面色不虞地读完边关急报:“戎狄联合骆图共两万骑兵攻打南阳关,南阳关现闭门不出,损失惨重。”
“戎狄与骆图大胆!”
好不容易吞并了北罗,来不及高兴几天,这边戎狄骆图非常具有危机意识地骚扰大魏边境了。
晋阳公主蹲下身拾起扫落一地的奏疏,整理齐整,再放回御案。
建安帝阴沉着脸,老半天不说话。
“父皇勿气,蛮夷终究是蛮夷,只要我们大魏出兵,必定取得胜利。”
晋阳公主冷静分析利弊。
论国力论人马,大魏可是处处占优势的。
建安帝冷笑一声,“戎狄骆图学聪明了,抢占了离南阳关不远的黎平县,那块地方乃是南阳关的粮仓,结果这块地方被戎狄抢走了,那群守城的将领到底在干什么?”
越想越气,建安帝心口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
晋阳公主了然,戎狄骆图联手,来势凶猛,黎平县此地重要归重要,却多年无兵事,疏于训练,大不如前,莫怪这么快就失守了。
于是她提议:“父皇,不如派遣得力干将前去收复黎平,须知南阳关粮草供给皆由黎平县所提供,黎平县失守,南阳关还能撑多久?”
南阳关不是土地肥沃之地,地势险要不假,可粮草运输是由黎平县负责的。
黎平县一失陷,南阳关的情况不容乐观,即便是打消耗战,估计也是南阳关这边率先投降了。
晋阳公主的提议马上得到建安帝的回应,“朕还不知道得派将军前去收复,但是……哼!”
晋阳公主不解,朝中人才济济,远的不提,她舅舅与表哥不就是最佳人选吗?
于是出言问道:“不知父皇可有什么顾忌?”
倘若没有顾虑,建安帝至于在这里大发雷霆吗?
“戎狄骆图狮子大开口,拿走黎平县还不够,还跟我讨要寿阳郡、绥宁城,不仅如此,还要大魏公主下嫁给他们,一人一个,无耻之徒!”
建安帝说到这里时,整张脸阴郁得可怕。
晋阳公主听完后,反倒没有太大反应,仅仅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他们不是狮子大开口,而是威胁。”
大魏不同意,他们出师有名,趁势攻打大魏,即便大魏同意了,他们照样可以撕毁条约,说大魏无道,代天讨伐。
说白了,这是一封宣战书。
“戎狄骆图心怀不轨,把公主嫁给他们,简直是糟蹋。这场仗,必须打。”
建安帝怒拍桌子,下了一个决定。
晋阳公主紧随其后呼应:“父皇圣明,蛮夷屡教不改,逆天无道,天下百姓苦其久矣,愿父皇诛尽蛮夷,还天下太平。”
戎狄骆图是记吃不记打,光用德化压根就没什么作用,这些人可不会念在你品行高善的份上放你一马。
建安帝则是愁眉苦脸起来:“宛儿,这讨伐戎狄骆图的主帅,你说该让谁去?”
“父皇自有主张,儿臣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