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崇贤是建安帝的长子,既嫡又长,而且还是很久后才有的皇子。
论起意义,楚崇贤对比夭折的二皇子、齐王、四五皇子的的确确是恰到好处地来了。
如今四五皇子尚小,是愚笨是伶俐不得而知,齐王又发生了那种事,眼看着就是无缘宝座了。
太子楚崇贤身为多年来的储君,资质能力皆乃建安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其他皇子一出生除了办一办满月酒,定姓名,节庆团聚,其余时间建安帝都未必召见他们,大多数时候建安帝更愿意去亲近楚崇贤。
如此一来,父子俩的感情自是不一般。
楚崇贤年纪渐长,建安帝也年迈了,人与人之间也不可能一直和谐无矛盾,想当然的,一些分歧很快就爆发了。
楚崇贤执法宽厚,主张以德服人,不似建安帝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并且仁柔有余,不够强硬。
说白了就是不似建安帝的脾性。
皇帝年轻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毛病,大不了他攻伐天下,楚崇贤登基后当个守成之君,这就不解决了?
但是,人一老就不复年轻时的精明强干,睿智英明,虽然建安帝还谈不上年老体迈,但也是中年人一个了,儿子都要成亲了,怎么看也与年轻人谈不上关系。
——楚崇贤身上的那股文雅好儒之气久而久之就变成建安帝眼里不满的来源。
建安帝摇头感叹:“太子好是好,就是缺了点血性。”
作为邵家的血脉,邵彻与陈绍之骨子里如出一辙,从不会被人欺负,刚烈强势,而楚崇贤呢?难不成就并非行事如火的男儿了?
想到这里,晋阳公主柔声细语:“父皇,弟弟即便有好多地方不似父皇,可父皇想一想,您是五百年不世出的英主,弟弟再英明神武,哪一点比得上父皇您啊?弟弟是您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并非都通用。”
建安帝是大有为的君王,他开辟了大魏新一代的盛世格局,楚崇贤上位后只要不胡作非为,认认真真执行建安帝的政策,那么大魏的盛世还能延续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晋阳公主从不怀疑楚崇贤的能力,毕竟姐弟俩人哪有不理解的?
楚崇贤是优秀的守成之君,或许开疆拓土比不了其父建安帝,但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吏治清明的美好蓝图,想来是可以实现的。
眼下建安帝因楚崇贤身上的某些文弱气息不满意,传出去了那就麻烦大了。
建安帝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他的一声叹息:“若是宛儿不是公主,岂不美哉?”
此话一出,晋阳公主蓦地瞪大眼睛,顿感压力。
虽然她有野心夺权争位,但也是她弟弟登基后的故事了,现在建安帝莫名其妙这么说,风雨欲来的架势愈发明显了。
晋阳公主当即跪下:“父皇,儿臣才疏学浅,目光短浅,丝毫比不得弟弟与父皇的雄才伟略。”
建安帝居高临下地望着晋阳公主,见她诚惶诚恐地请罪,心中起了一丝异样,觉得碍眼极了,索性语气也转冷了,“宛儿,你是认为自己逊色于你弟弟吗?”
晋阳公主与楚崇贤一母同胞,彼此维护是正常合理的,倘若晋阳公主一开始就兴高采烈的,那么建安帝还要怀疑晋阳公主是否可以承担重任。
可目前看起来,晋阳公主过于重情重义,虽不乏杀伐果断,但到底心肠柔软,容易为感情所左右,论起资质,姐弟二人各有各的不足。
晋阳公主不知建安帝心中所想,只就不疾不徐地冷静自述:“不,龙子凤孙谁会比谁差?更何况,宛儿自知,若无父皇之雄才伟略、睿智英明,那么父皇何尝能得几位弟弟的倾力相助?今日的太平盛世,父皇与公卿大臣相携相助功不可没,吾等作为天家一员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以坠父皇英名。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父皇是龙,而我们自然得是龙。”
语罢,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掷地有声道:“吾等纵有千般聪明才智,单独论起来,有谁比得过父皇与自小耳濡目染的太子弟弟呢?”
许久,寝殿中鸦雀无声,香炉的熏香持续燃烧,一股清新香味萦绕在晋阳公主的鼻端,挥之不去。
建安帝终于抚掌大笑,“好好好,果然不愧是朕的晋阳公主。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口舌伶俐,这么一看,朕让你自由出入太极殿、养心殿、宣政殿还挺对的。”
晋阳公主先前仅仅是坐在后面听着文武百官的唇枪舌剑,甚少露于人前所有人都不知道皇上的晋阳公主就在屏风后面,并时不时评价一两句。
虽谈不上真知灼见,但胜在言之有理,总比夸夸其谈、不切实际来得好。
这会儿晋阳公主字字珠玑地替自己与楚崇贤据理力争,不知为何建安帝回想其已经逐渐淡化的某个人物的身影。
被建安帝夸奖,晋阳公主始终不骄不躁,淡然自若,她说道:“儿臣何德何能担得起父皇如此夸奖?儿臣只是拾人牙慧罢了,并不是什么聪明人。”
“哎,懂得拾人牙慧也比那自作聪明来得好啊。”
建安帝袍子一挥,心情美妙极了。
楚崇贤仁厚好静,晋阳公主果断凌厉,两姐弟齐心协力一块合作,这大魏的未来简直不敢想象。
思及此,建安帝问道:“宛儿,你可知道前朝的新阳公主?”
晋阳公主一怔,不明此言何意,可依旧如实回答:“回父皇,儿臣从夫子那里知道过不少有关她的故事。”
建安帝先是轻嗯一声,接着道:“新阳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以一己之力扶持大渝走上盛世巅峰,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即便很多人诟病她在位期间打压异己,大肆兴起酷吏与冤狱,弄得朝野乌烟瘴气,可她知人善任,疑人不用,疑心病再重都不会轻易猜忌打压人,是一位难得一见的枭雄。”
听得出来建安帝对这位新阳公主评价颇高,也对,惺惺相惜,新阳公主身上的某些特质与建安帝颇为相似。
建安帝要是引为知己也不足为怪。
晋阳公主边听边点头,只听到建安帝继续说道:“新阳公主身前身带有太多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光环,留下来的官方史书一些记载还语焉不详、互相冲突,据传闻她收养了很多义子,但不知为何,官方史书避而不谈新阳公主从未正式纳驸马进门的缘由。还有,新阳公主当年定下伐楚助齐打北戎定大渝的策略,西楚一夜之间土崩瓦解究竟是何原因,也不得而知。宛儿,新阳公主无论有再多再多的谜团,都不可否认她是一位英雄人物,不是吗?”
的确,新阳公主揽权贪权再为人诟病,但你不得不承认,此人是难得一见的雄主,一举奠定了大渝长达百年的盛世格局,没有她,大渝早已经耗死在频繁的内斗了,哪还会有大渝的百年基业可谈?
晋阳公主微笑赞同:“儿臣也认为新阳公主是一位奇女子,大渝诸多皇帝都远不及她。”
新阳公主的父皇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平庸君主,说句不好听的,估计连守成都不能。
不过,也好在他能力一般,懂得知人善任,听得进去谏言,得知女儿新阳公主的天地不在后宅,发现新阳公主的才能与众不同后,又十分信任她,让她一步登天,逐步成为大渝实际上的掌权者。
这样的君主,政治上无所作为,却也谈得上一句聪明人。
至于新阳公主后来扶持的小皇帝,在位时间太短,并且行事放荡不羁,好女色,怎么看也离正经人远得很。
小皇帝被废,后面上来的皇帝总算是有点有为之君的资质了,大力任用能臣干将,攻城略地,积极改革创新,拨乱反正,轻徭薄赋,兴学好儒,新阳公主病逝后,还给予了极高的荣誉与评价。
可以说,若是没有这个皇帝的高度评价,单凭新阳公主生前的种种举措,死后绝对免不了一番大清算。
大渝步入了长久的太平之治,接下来继任的每一位皇帝,基本上贯彻落实了新阳公主与这个皇帝的政策,并加以修正发展,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新阳公主的谥号也是越来越长,给她的评价也是越来越高,搞得编撰史书的史官几近无语。
大渝灭亡后,新阳公主这样一位独具特色又大权在握的风云人物,怎会不被议论几句?有褒有贬,但总得来看功大于过,持肯定态度者居多。
要不然,新修的大渝史书怎会单独给新阳公主列本纪?即便新阳公主没有正式登基称帝,可她才是大渝实际上的统治者,更不用说后来的统治者还追赠她为皇帝了。
这样一来,帝王本纪绝对免不了了。
晋阳公主对新阳公主敬仰不已,建安帝见状挑了挑眉,“新阳公主再好可你一定比她差吗?”
新阳公主的一些政策观点终究是弊病局限,否则的话大渝最后灭亡时她就不会被人专门拉出来骂几句了。
不过,那也是她死后几百年的故事了,孰是孰非,她又见不到。
闻听此言,晋阳公主心里一咯噔,面上却道:“这……父皇,新阳公主宛儿不敢随意与之相提并论。”
——新阳公主是什么人?大权在握的人,她是疯了才要这么说。
建安帝似有遗憾,“宛儿,你太谦虚了,新阳公主是人,又不是神,你有哪一点比不得她的?”
表面上说的是新阳公主,其实说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晋阳公主再顿首拜谢:“父皇,儿臣只求弟弟袭承父皇之英明伟略,不负祖宗基业,方得心满意足。”
她要的,始终是这一点,至于其他方面,呵,现在不宜多说。
建安帝目光如炬地打量晋阳公主,不置一词。
“算了,你起来吧。回去后你去找大渝史书看一看,朕会找你抽背。”
说完,疲倦地闭上眼睛,谢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儿臣告退。”
晋阳公主转身离去。
“这孩子哟……”
寝殿的叹息注定无人知晓了。
与此同时,顾文澜于丞相府意外地接见一位客人——柳思璇。
对于柳思璇的到来,顾文澜是既惊讶又好奇,明明她们二人素昧平生,为什么柳思璇还要找她?
“侯爷有话直说,本郡主听着便是。”
茶水端上来后,顾文澜率先开口。
柳思璇先是四周扫视了一圈,笑了笑,“丞相府气派奢华,真不愧是京城名门。”
“哪里哪里?”顾文澜神色淡淡,“再气派,也比不得皇宫。”
这年头,谁敢说自己一定气派过皇宫的?
柳思璇噗嗤一笑,“瞧我这张本字,不会说话,平白惹得郡主多想了。对不起啊,思璇只是单纯感叹一下丞相府的气派,别无他意,还望郡主见谅。”
拱了拱手,态度诚恳。
顾文澜眯了眯眼,似笑非笑,“侯爷说笑了,本郡主自认绝非小气之辈,哪里会因侯爷的一时嘴快而恼怒侯爷呢?”
不管柳思璇找她所为何事,反正她是不会轻易落人口实的。
柳思璇掩唇而笑,“那是当然,郡主是顾家小姐,自幼出入宫廷,什么人没见过呢?本侯再尊贵,但于郡主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有前途的新人而已,不值一提。”
顾文澜作为京城贵族小姐圈内的人上人,多的是人要巴结她,她巴结人也只会出现在宫里讨好帝后的情况下。
柳思璇如此一说也非妄言。
顾文澜好整以暇地瞧着柳思璇,见对方满脸笑容的真诚模样,脸色一肃,说道:“侯爷来我这里如果只是说些陈腔滥调,本郡主无暇奉陪。还是那句话,有话但说无妨。”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那么她又何必拐弯抹角的?
于是柳思璇道:“郡主,本侯请求郡主到太子殿下说一件事。”
“什么事?”
顾文澜反问道。
柳思璇低声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