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在年纪尚小时,失去了她的母亲奚大家,梅阁老这一生与夫人伉俪情深,她的逝去,自是带来了非常大的打击。
有些时候,梅阁老望着梅映雪熟悉的容颜,陷入沉思,许久不语。
他怀念谁,梅映雪知道,但不明白,爱情真的那么伟大吗?
因一直跟在奚大家身边,一些想法也被奚大家所影响,比如说对爱情的看法。
“小姐,夫人当年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农女,家里吃穿都成问题,她又不是老大,也非男孩,在家里所受到的关注远比兄弟姐妹少得多。”丫鬟跟随奚大家多年,每每提及奚大家的往事,丫鬟的情绪总会低落。
梅映雪也对此事有所耳闻,得益于她的母亲传奇经历,京城里流传过她的诸多故事,比如她是如何精心筹谋,将奚家推上巅峰的,再比如说,她游历了多少地方,写下了多少名著诗篇。
不栉才子,巾帼英雄,当奚大家如此。
“娘可怨过外祖父他们?”梅映雪问道。
奚大家苦尽甘来,名利双收,可她终其一生也甚少提及她亲生父母的错。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世道,子女不孝父母,是一个很大的罪过。
奚大家不提,真的不怨吗?
“不爱亦不恨。”丫鬟答道。
奚大家不会碍于世俗而勉强自己当个孝女,明面上的功课做完了以后,她内心其实一直疏离冷漠奚家。
她不敬爱父母,也正因如此,奚大家病逝后,奚家再也没有等过门。
梅映雪动了动嘴唇,“我娘……大约还是怨他们的。”
本来,重男轻女在这个世俗下,本就是无奈又悲愤的,但任谁亲身经历过,又能不怨不提一句?
女子哪一点不如男儿了?
“小姐,夫人遇见了老爷,真的幸运。夫人为了老爷的前途呕心沥血,费尽心思让他登上至高无上的阁老之位,唯有老爷,最懂夫人的心。夫人亦感念老爷,他们当年相互扶持、相互了解,一路风风雨雨地走过来,可惜福气没有享受太久,积劳成疾,不久就……”
说着说着,丫鬟就泪流满面。
梅映雪对奚大家的印象即便比较模糊,亦然怀念童年时那温暖的岁月。
她低声道:“娘很好,也很幸福,是我不对,不该妄加质疑他们之间的感情。”
梅映雪深吸一口气,梅阁老与奚大家间的深厚感情,她纵然常常自我怀疑,却也愿意放开一点点的信任,给予自己的爹娘。
“封大公子无非是钻了夫人的空,才想着和小姐成婚。”丫鬟一想封家老太太的嘴脸,不禁整张脸皱成一团,厌弃不已。
此话成功地提醒了梅映雪,她淡淡道:“爹爹与老太太是不是正在花厅说话?”
“对,小姐要过去吗?”丫鬟问道。
梅映雪点了点头,眸光一闪,“好歹是有关我的婚事,不去看一看,岂不是很尴尬?”
丫鬟立即给梅映雪戴好发冠,检查无误后方才出发。
花厅里,梅阁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封老太太。
封老太太一双精明的双目不停地打量四周,见布景华丽气派,厅堂光亮如新,不禁为自己的计划沾沾自喜。
本来,封家并不想得罪梅家的,只是封家这段时间遇到了麻烦,那群人穷追不舍的,恨不得把封家吞并了。
她也是在被逼无奈下,想到了奚大家曾经的戏言,打算以此作为筹码,要求梅家帮忙。
只是,奚大家就是口头一说,当不得真,封家要怎么做,才令梅家低头认下这门亲事?
于是她想到了退婚一事,先用梅映雪的名声作为威胁,想必梅阁老也不敢拿宝贝女儿的名声开玩笑。
梅阁老率先开口:“老太太,夫人在世时,从未提过小女的婚事,老太太是不是记错人了?”
反正口说无凭,梅阁老才不会浪费精力在这种人身上。
封老太太笑了笑,“阁老大人说什么话啊?我一个糟老婆子,用得着拿这种事开玩笑吗?当年,奚大家还在时,曾经说过要与封家结成儿女亲家,如今我家大公子年轻有为,即将及冠,差不多到娶妻的年纪了,莫非阁老大人不想要认账吗?”
说到这里,封老太太加重了语气,显然是来势汹汹。
“老太太说的什么话?我爹自是信守承诺的,但你家大公子年纪轻轻便留宿花街柳巷的,早就是众人眼里的花花公子,想让我嫁过去,怕不是推我入火坑吧?”梅映雪冷清的声线透过人群,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梅阁老嘴角微翘,笑了,而封老太太的脸色,立即乌云密布了。
“映雪,你怎么过来了?”梅阁老关切地问道。
无非是一个无知妇孺,他多的是理由打发她走。
梅映雪欠了欠身,“女儿见过父亲。女儿听说封家来人,想要与女儿退婚,女儿不解,特意前来问问。”
艳若桃李,杏眼红唇,十足十的大美人。
封老太太一听此话,当即就炸开了锅,为封家大公子鸣不平,“哎,我家玄儿怎么了?男人三妻四妾不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吗?他有几个小妾算什么大事?只要你过了门,那些所谓的小妾,绝对越不过你去。她们,一辈子只能奉你为主母。”
瞧瞧,多么正气凛然啊,搞得好像尊重正妻,不让小妾爬上头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似的。
梅映雪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道:“我娘生前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不喜欢封家大公子,封家大公子的归宿也不是我,既然他有如花美眷,我又何必捏着鼻子跳进火坑里?”
“明知对方是一个负心人,我梅映雪干嘛要放下身段,嫁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此生,若对方不尊我一人,守着我过日子,那么梅映雪宁愿终生不嫁,晨钟暮鼓,入佛门。”
梅映雪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对封家的不屑。
卿本佳人,怎可踏入火坑里?
封老太太气得满脸涨红,咬牙说道:“好好好,梅小姐好大的威风,我们封家高攀不起你们梅家的门楣。梅阁老,你教女有方啊,想不到一介女流,说话这般不害臊。”
按照世人对女子的要求,梅映雪其实已经犯了忌讳,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只尊一人”的豪言壮语,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世人要求女子柔顺服从,大度贤惠,而非好妒自私,歹毒蛮横。
梅阁老暗地里给梅映雪竖了大拇指,面上却说:“封老太太,我家映雪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主意大,和她娘一样,你别往心里去。”
封老太太简直要被这对父女的一唱一和气炸肺,无法无天,岂有此理,强词夺理!
“哼!算了,当我这一趟没来过,我们封家从今以后,与你们梅家互不干涉。”
封老太太气急败坏地甩下这番狠话,拐杖一敲,径直甩头就走。
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闹成了一个笑话。
梅阁老懒得理会封老太太的“狠话”,封家不过一介商贾之家,哪一点可以与梅家相提并论?
梅映雪见封老太太被打发走,松了一口气,于是扭过头问梅阁老,“爹,以后封家不会再找上门来吧?”
“他们敢?”梅阁老霸气侧漏,眉头一挑,语气凉凉,“封家要是敢对梅家不利,我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做花为何那样红。”
在对家方面,梅阁老一直都是袒护包容的。
梅映雪生平第一次明白她母亲那无怨无悔的爱情是什么意思,轻笑一声,“有爹爹保护,女儿从不担心。”
父女二人相视而笑,完全没有把刚才的闹剧放在心上。
有的人温情脉脉,有的人就剑拔弩张了。
顾文澜看着窦砚离那冷若冰霜的脸庞,撇了撇嘴,“你过来可是有何指教?”
无事不登三宝殿,窦砚离每一次过来,都有事情。
窦砚离上下扫了顾文澜一眼,冷声道:“顾文澜,我上次送给你的药膏呢?”
“怎么?你要拿回去啊?”顾文澜似笑非笑。
药膏盒子里的秘密她都知道了,该不会窦砚离接下来想要杀人灭口吧?
想到这里,顾文澜不由得警惕窦砚离三分。
瞧着顾文澜那警示的样子,窦砚离又好气又好笑。
这家伙,果然是……
“没什么,就是问一问,你要是还需要,我可以送过来。”
窦砚离淡淡说道。
“不用了,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谢谢你的关心。”
顾文澜客套答道。
二人虽数次碰面,可论推心置腹,依然没有达到这个地步。
猜忌、防备、合作,就是他们目前的状况。
“顾文澜,你可是答应过我的,日后要大败你的舅舅,将来辅助晋阳公主成就霸业,你千万别松懈下去了。”
窦砚离见顾文澜不说话,主动开口。
夜色已深,月辉照地,顾文澜的侧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温润如玉,明媚动人。
窦砚离第一次发现,原来顾文澜是一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