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冯济慈惊愕的看看斯万德夫人,又看看桑尼亚小姐,以及那个最小的孩子。

小姑娘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此刻已是万分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好半天她才喃喃的喊了一句:“妈妈?为什么?”

她的母亲却不敢看她的双眼,只是用全身力量狰狞着抓着那个手袋,她看着冯济慈哀求到:“求您?”

该怎么办呢,冯济慈有些为难,假如他现在还是瑞尔那个身份,作为古血库洛的孩子,他四岁开始学习,十几岁就从神殿毕业可以独立巡查了。

他可以承担一切社会责任。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个是新库洛,在法律上来说,他要依附神殿学习,神殿都要给他安排一个保护人照顾衣食住行,简而言之,他自己还是个幼崽。

他困惑的问斯万德夫人:“抱歉夫人,我想问,为什么……是我?我想您这段时间一定观察过不少人吧?我觉的,我的学识以及对生活的经验,并不足以支撑我成为任何人的保护人。”

斯万德夫人却连连摇头:“不不,您可以,没有人比您更合适的了!很抱歉,我做了卑劣不得体的事情,我仔细观察了很多人,普利滋有句谚语,人的良善程度是跟钱包有关系的,您看我的桑尼亚……”

冯济慈下意识看向桑尼亚,斯万德夫人却猛的打开这姑娘的纱帽,捏着她的下巴对冯济慈说:“瞧,我的桑尼亚多漂亮啊……”

无疑这少女是美丽的,可此刻的她眼却若冻了冰,就面无表情的坐着,犹如一尊雕像。

冯济慈不喜欢斯万德夫人这样:“您,请您不要这么做夫人。”

疯了啊。

斯万德夫人苦笑的放下手说:“两个月,一万八千多里,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跟着陌生人上路……您不一样……”

冯济慈摇头:“不,我为什么不一样?您也太高看我的道德了,跟您说了,那些东西我没有……”

斯万德夫人却情绪高昂,她小声喊着“不!先生!您有!看在大地母神的份上,我的桑尼亚只是个普通女孩,您有远大的前程,等您从神殿出来,会有更好的婚姻等着您,这就是我选您的原因……”

冯济慈满身拒绝,沉默不语。

斯万德夫人却从手袋里拿出六枚铜制的金鹰勋章,她亲吻它们,又将它们一枚一枚摆在桌面说:

“瞧瞧啊先生,我的丈夫狄扎科·斯万德做了一切军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保护过这个国家,您将来也会跟他走一样的路,您该理解的,您虽刚到这里,却应该知道普利滋老军营的事情吧?”

冯济慈缓缓呼出一口气,语气再次温和起来:“是,无人不知道他们的壮举。”

这种勋章他有半箱子。

都知道老军营是个穷地方,也给不了那些军人什么额外奖励,不知道谁出的主意,他们就把家里的一大尊铜制金鹰雕像化了,铸造了一堆不值钱的勋章作为奖励。

那些老军人不知道这就是个笑话么?可他们每次都认真的受领了这些破牌子,与他们兄弟几人甘愿那么贫寒着。

整个西坦,还有比普利滋老军营更贫穷的军人吗?

六枚勋章,代表六次汰圈战斗。

这样有着足够经验的老军人投身别国,薪水应该是一大堆亮闪闪的金尼儿,而不是死去之后,墓地都没有,他的遗孀却被迫贩卖家当。

他有从此海阔天空不管闲事的理想,却也不能违背责任的不去管老军营的孤儿寡母。

受过教育的人也都清楚一件事,人生在世,责任,责任,责任!

白眼狼,绿茶神什么的也不能割裂正常的人性道德。

管是必须要管,要看度。

寡妇哽咽着开始絮絮叨叨:“您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从小我的祖母对我说,每当我悲伤,要看看这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我该具有勤奋,良善,慷慨这些美德,我生活简朴,家夫乐于助人,就没有人不喜欢他。”

冯济慈递过手帕说:“他们已经回归母神座下,此刻应在天上的花园中,如诗歌里的一样享用美酒,快乐过活。”

夫人大声哭泣:“可我们呢!我们甚至不被允许进神殿法庭的大门!”

递手帕的手停滞在空中。

桑尼亚接过去道谢,冯济慈摇头。

斯万德夫人失魂般絮叨:“只要到季三月,我们就会为那些不幸的人祈祷,我们倾尽全力帮助一切人,哀求母神指引他们的灵魂……啊……

为什么是我们?家夫温和谦逊,他们都说他是最好的人,可为什么是他?您知道吗,他们本该活着!”

冯济慈在她的哭声中也想起很多事,在小瑞尔的记忆里,他的哥哥甚至他难道身上就没有这些美德么?

他们为什么过的贫寒,为什么身为王室,家中四个库洛服役军中,竟然拿不出一笔远行的旅费,那是因为他们所有的财产都用来给老军营的人发薪水了。

他们成日笑的爽朗,更不会抱怨生活中的清贫到处分享不幸,那四兄弟紧衣缩食,也从未将这种压力转嫁到无辜之人身上,人生虽短,但他们对这个国家能奉献的都给了。

“……可我没想到,那不幸的灵魂里,竟会有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孩子们?谁为我们祈祷呢?

那些该死的,残暴,无礼,贪婪者,他们道貌岸然的还劝我?!说这是大地母神的命令,她让谁走谁就得走,我们得认命,可怜我的肖尼,他们不过是去要个公道,家里死了那么多人,还不许去伸冤吗……可他们把他关进了松栋堡……”

不幸的夫人语无伦次的哭诉,桑尼亚却猛的站起来,盯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妈……妈!肖尼,不是,在上学吗?”

松栋堡,关押普利滋重刑犯监狱

她的母亲立刻捂着嘴,两行眼泪犹如泉水。

“亲爱的……原谅我,我说谎了。”

冯济慈困惑:“抱歉,他们是以什么名义关押那些……人的?”

斯万德夫人愤恨:“神殿,军部一直在做所谓的祭礼,可事实上老军营已经三个月没拿到薪水了,还有抚恤金,阵亡赔偿金,我的孩子们应该得到这个国家一切的照顾……”

冯济慈麻木点头,怪不得那么多寡妇到处典卖家当,她们都知道自己活着,却没有一家遗孀来找自己的麻烦。

按照规定,军人遗孀,遗孤每个月都该拿到一笔钱,国家应该照顾这些遗孤直至成人结婚,他们甚至应该享受免费在神殿接受教育的福利。

斯万德夫人讥讽着摇头:“皇后在开着舞会,尊贵的小姐随意选择花边,她们抱怨鲜花品种不够撑头,可我们甚至没有钱给他们办一场体面的葬礼。”

冯济慈看着她们真诚的说:“抱歉。”

桑尼亚摇摇头:“这跟你没关系先生,有的人心已经卸了栅栏,律法对他们而言不过一页簿纸,最可笑的是,偏偏我的父亲还相信人间正义,这多可笑。所有的人都知道神殿救援不利,有的人有罪,却没有人站出来给人世间一个公道。真可笑。”

冯济慈摇头:“这不可笑。”

若可笑,对这躯壳就太不尊重了。

在他的故乡不是有一样的军人,一样的先辈死在最好的年华么?

冯济慈问:“您的儿子是以什么罪名被关押的?”

斯万德夫人讥讽:“渎神!”

少女眼里的颜色烧灼如深秋枫色,她也一字一顿说:“无耻!怎……么,不把我们也关进去!”

斯万德夫人吸吸鼻子哀求:“那群孩子冲进神殿,可神殿大门紧闭,他们推倒高墙,谁能想到那墙后却有一尊来自圣域的大地母神像,这里面一定有阴谋的先生……

我很累了,母神啊,我该怎么办?请原谅我桑尼亚,难道要三个人抱在一起天天哭吗?”

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桑尼亚走过去抱住妈妈低喃:“对不起,妈妈,请原谅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请原谅我在最艰难的时间里,没有分担您的痛苦。

她请求:“妈妈,我们更该留下来,无论如何我跟琳琳都该陪在您身边。”

最小的小姑娘惶恐的看着母亲与姐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却不敢哭出声。

“怎么办啊~桑尼亚……我也很累,也不止肖尼被关进去,有很多不幸的人想要一个公道,我跟别的母亲商量好,我们要去圣域法殿……”

她伸出手搂住自己的两个女儿说:“我们要去圣域法殿,我们要跟神殿打官司。”

“没关系妈妈,你还有我,有琳琳,拉谢尔姑婆喜欢我,她会帮助我们对吗……”

“是的孩子,拉谢尔姑婆良善心软,她曾经那么喜欢你,她一定会对你好的。”

说到这里,这位夫人的眼角却瞥向手袋,她与那些夫人商量好了,要穿着亡夫的军服去至那里,如果无人受理,她们就一起服毒控诉。

她们要以自己的死亡来揭露普利滋的黑暗。

冯济慈沉默着,想起碧蓝的大海上,漂浮的除了浮游,还有船只的碎片,老军营尸骸,那血染的碎红把目力所及的海面都铺满了……

不停有背脊锋利,大如巨鲸的怪物越出海面,那几个金发青年发丝在阳光下闪着光彩,最大的长兄对他笑着说:“嗨,小瑞尔,你看我们要一起去见母神了,就等着吧,到了那边,我们就好好告上一状……”

次兄搂着他,使劲亲吻他的额头说:“别怕,你的哥哥们一个不少的在前面呢。”

最后他们手挽手的投入怒海。

等再清醒,红海苍茫只有他茫然四顾。

现在,他们在大地女神面前告状了吧?

茫然间一块手帕递到面前,冯济慈错愕。

他抬眼看向少女,少女凝视着他说:“您~也在哭么?”

冯济慈伸出手摸向眼角,那里潮湿一片。

他没有接手帕,就伸出手在脸颊使劲抹了一下。

等到情绪平稳,冯济慈真诚的看向这母女三人说:“好的,我答应您。”

这只是两个月,一万八千里的短途保护,他要拒绝,下半辈子想起来都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两个小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科林·佩特先生,库仪·朱佩先生成为保人,见证冯济慈·夏先生与乔芙兰·斯万德夫人契约成立。

他将在未来的时间里,负担两位小姐的衣食住行,他要真诚真挚的保证两位小姐的人身安全……

这是在是一份对自己毫无益处的契约,然而,神殿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一直在用这种方式保护普通人出身的库洛。

细雨朦胧,朱佩先生出钱雇了马车,大家一起送斯万德夫人出门。

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夫人要同别的遗孀一起去圣域了,她们要打一场惊天大官司,这真令人敬佩。

斯万德一家三口难分难舍,然而无论如何也要分别。

冯济慈将一个钱袋递给斯万德夫人:“拿着吧。”

他预支了五个金尼,虽无能,他却也不能看着这样的寡妇什么都没有的上路。

斯万德夫人严肃拒绝,没的让人家管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吃吃喝喝,还要拿人家一笔钱。

看着母亲与保护人来回推动钱袋,桑尼亚拉着妹妹小跑着进了酒馆。

没多久,小酒馆里传出琳琳惊恐的哭声。

等众人再看到这两位小姐,大家便一起惊呆了。

桑尼亚顶着一头不齐整的短发来到母亲面前,她像个男子一般缓缓单膝跪下,双手捧着两根粗粗的发辫,看着母亲的双眼说:“抱歉妈妈,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知道您失去了丈夫,还有所有的儿子,那种哀伤无可替代,可……看在我跟琳琳无依无靠的份上,请您坚强。”

她将发辫放到母亲的手心里捂着,她亲吻她的双手,感受母亲的温度:“妈妈,请把它们放在身边,如果支撑不下去了,就想想我们,请您无论如何怜悯我与琳琳,姑婆是远亲,如果您不来,下半生我们不知道要去向何处,求您了妈妈。”

朱佩先生在一边哽咽,他大力的吸着鼻涕:“那就别去了……我知道那帮家伙心都是黑的,他们没有人性……可普利滋有好人的夫人,您要是愿意,我可以做她们的保护人,真的。”

桑尼亚小姐清醒无比,她回头对朱佩先生道谢:“我感谢您的慷慨以及良善,可是先生,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往往后患无穷,我的母亲希望我们去奈乐。”

冯济慈瞪了朱佩先生一眼走过去安慰:“您安心,我就在奈乐求学,闲暇我会看她们的,我向您保证,她们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如论如何,这位可敬的夫人终于是走了。

最小的小姑娘追着马车嚎了一路,她的姐姐阻止她,她又咬了姐姐的手,一直到咬出血才晕了过去。

冯济慈就站在路中看着那姑娘背着自己妹妹回来,老实话,此刻他的良心多少有些不舒服,还一直在自己劝自己说,你是个地球人,你是个外人,这些倒霉事情你最好远远的,不然你能怎么办,那可是整个中大都神殿,普利滋神殿都卷在其中的阴谋……

她走到冯济慈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不会给您带来更多的麻烦。”

冯济慈有些困惑的眨眼。

小姑娘眼神坚定的又保证:“我会赶车饮马,甚至修理车轮,我跟我的哥哥们悄悄学了很多东西,无论是烹饪,狩猎,缝纫,我都可以……”

冯济慈点头,其实他也会。

小姑娘觉着他不相信,就大声保证:“请相信我,即便您想吃熊肉,我都能给您打上一头……我跟肖尼是双胞胎,他的剑术课都是我替他去的!”

冯济慈身体后仰,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干这事儿,你妈妈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