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济慈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一位寡妇拆分了分析,他正努力忽悠甲方爸爸,力求一会儿可以理直气壮的涨价。
别的不敢说,他信息来源可多了,神殿是个复杂机构,底层祝祷师那真是来自四面八方,又各自派别不同,更脾气万千,总而言之那群嘴碎的披上羽毛就能化身老母鸡。
尤其普通人出身的祝祷师,他们的晋升之路是需要一些手段的。
人家喜欢玩甄嬛的套路,而库洛是神学世界里的地主家傻儿子,普通人没有血脉遗泽继承,动心眼也是正常的。
而且大地母神也没有律条规定不许八卦碎嘴子,这教门老实话挺粗糙的。
掌握信息,忽悠几个原住民什么的,真还不算大事儿。
冯济慈与那位小领主某些地方其实差不离,如果旁人夸赞他游戏做的好,他大概会与这位仁兄对吹个几瓶,捎带买个单也不是不可以。
凭什么款式的人类,还不为了脸面挣扎呢。
冯济慈将那位鲁斯堡主人分析了个透彻,从原生家庭到成长道路,从社会到职业碰壁,这些人哪里听过这样的知识分享,就都听的如醉如痴。
小酒馆老板朱佩冲过人墙艰难的送过一盘子乱七八糟。
为了表示慎重,他还把坚果都过了油,洒了上等细盐在上面。
冯济慈道谢,他取了一粒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东西放进嘴巴里,咀嚼几下对老板笑笑:“非常好吃。”
朱佩哈哈笑了起来,就特别荣幸那种感觉,他眼神发亮的又指指一团黑丸子推荐:“你可以试试这个,这是来源于我祖母的菜谱。”
这话意思很多,简而言之我出身不错,家里有祖传的菜谱。
冯济慈拿起来就吃,接着眼睛闪亮,他吃出罗勒的味道了,这里有着跟地球一模一样的动植物,但叫法不同。
冯济慈对朱佩先生竖起了大拇指,就为人家舍得拿出近似于罗勒的香料招待自己。
这里香料依旧价格高昂。
朱佩先生高兴极了:“我,我再去为您准备一些东西,是的先生,我家里确实有几张菜谱……”
看着酒馆老板高兴的离开,咽下嘴里的东西,冯济慈扭脸看向佩林先生问:“有件事,有关于车队到达奈乐的过路预算是多少?”
佩林先生上前一步,腰边那柄宝剑咚的一声磕在桌子边缘,他使劲揪出碍人的玩意儿丢给身后的侄儿坐下说:“大概三十个左右。”
三十个金尼,那还真的不少了。
冯济慈对周围摆摆手,佩林先生迅速驱赶人群。
车行老板里佛先生十分不愿意,奈何他身材矮小,硬是被佩林先生扯着领子弄走了。
刚才分享那些情报的时候,佩林先生就不想周围人听,他花了八个金尼,就凭什么分享这些。
直到三圈人不情愿的离开,穿着黑袍的母女三人就露了出来。
冯济慈眨巴眼睛,拍拍手上的调料沫儿,站起来点头问候:“夫人……。”
这是老军营的遗孀。
寡妇对他强扯了个笑容,带着女儿们离开了。
佩林先生回来,看她们走远了才说:“这是此地巡逻军的遗孀,最近城里有很多这样的人,先生,从这一点上来说,在下还是支持您去奈乐的,这地方对库洛的保护……”
他耸耸肩,多少有些看不起的意思。
作为一个外国人,佩林先生想说此地不仁义,可人在外乡还是多听少说:“她们有些奇怪,说是母女三人出行,却只预定了两张车票。如果这次她们不跟咱们离开,里佛先生绝对是要强迫她们退票了。”
“预定?”
“对,那位夫人在车行买了去奈乐的票,就两张,我们之前有个皮毛商的车队,还有个阿加马戏团,他们带走车行两厢乘客,她却总不走,每天都坐在那里等,里佛先生对此极其苦恼,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是没有女乘客同行吗?”
“当然不是先生,那是几位颇为体面的夫人,还是有女仆那种。”
冯济慈看着她们的背影微微思索,他想起在哈多克街被贩卖的小马,想着,若是没有旅费他倒是可以资助一下。
这倒不是什么瞎好心,为了适应新的生活,他不得不每天翻阅瑞尔的记忆,努力将地球与这边的记忆融合。
那么,被记忆里的情感感染也是正常的,老军营剩下的那些人,是肯为施莱博尼兄弟毫不犹豫去死的。
最后人家也是真的一起死了,照顾一下遗孀又有什么呢。
“先生?”
冯济慈抱歉的对佩林先生笑:“抱歉,想到别的地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过路商税预算先生。”
“对,预算,你说你有三十个金尼?”
佩林先生颇为自傲的笑了起来:“当然先生。三十个!。”
冯济慈透过他的腰带看向他的上胸,那里还有个缝了金尼尔的小马甲,这个狡猾的商人。
冯济慈点点桌子,语气很轻飘的说:“那……我就都要了。”
佩林先生无比震惊,他扶着桌子看向他确认:“您说什么?”
是的,这位先生思维敏捷,思想宽度角度都令他震撼,并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然而他怎么敢要三十金尼尔?
那个叫托托的向导餐风露宿,赤着脚从普利滋到奈乐,一万八千里他才拿一百五十银尼,面前这杯麦酒才五个铜尼。
三十金尼被当做嫁妆,已经够一个乡下佬在城里娶个好人家的小姐了。
冯济慈确定的点头:“你好像很惊讶?”
我的知识值这个价格。
佩林先生气愤:“是的先生,非常惊讶。”
那是他们过路的商税,如果他都拿走了,他们将会寸步难行。
这样的库洛……怎么如此的贪婪。
冯济慈笃定的看着他的双眼:“知识无价~佩林先生,我敢拿这个钱,自然有解决商税的办法,当然,我也有些好奇,你以前遇到的库洛都是什么样子的?”
可怜的瑞尔是个没有出过院门的乡下佬。
佩林先生想了一下,一群高高在上,表情冰冷的库洛,骑着高头大马从他脑袋里掠过。
他甚至不敢在这些先生耳边大声喧哗,因为库洛讨厌嘈杂。
他们根本不稀罕,甚至是看不起他们这些赚辛苦钱的行商,又怎么有机会奉上三十金尼去攀附一个库洛成为靠山呢。
活下来的库洛总有一天成为领主,这是基本知识,好吧,这位好像也是……库洛。
巴结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三十金尼太多了啊。
佩林先生咽咽吐沫说:“抱歉先生,在下所遇到的,遇到的~别的,别的库洛先生,是的,我们大概会在三月交汇日看到他们,那些先生都很忙,是的,很忙……”
冯济慈轻笑出声:“先生,我付出劳动,你要给相同的报酬,这是我该得的,即使我是个库洛,你也不能欠我情报费。”
佩林先生无奈,就像头顶三个月亮,它们一般以十天一阶段,以一二三一的形式出现,每当三月汇集,从天空映下的浓烈光线与大地上的某种元素结合,就会发生一圈一圈的汰圈效应。
也只有这个日子,会有大量的库洛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四处巡逻。
佩林先生唯一接触到库洛的机会,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们的酒庄也曾经被汰圈感染过,那圈子并不大,可周遭几百亩的葡萄园都被感染了……最可怕的是,那些感染过的土地,养分都滋养的那些怪物,十多年过去了现在还是沙土。
而那次求援,他们城邦的主人据说是花了上千的金尼,那还是小汰圈没有孕出角溃匿,不然更加糟糕。
佩林先生有些惭愧的低头。
冯济慈坐直说:“佩林先生你一定在想,我并没有要求你分享这些情报……”
佩林先生抬头:“不不不,先生,我没有……”
冯济慈打断他:“那么,就以普利滋到奈乐老商道途径领主们的友谊交换三十个金尼吧,这个价格真的不贵。”
佩林先生猛的后仰,吸了一口凉气:“您……您说什么?”
冯济慈点点桌面的地图:“我是说,从普利滋到奈乐这一路的领主们家的友谊。”
佩林先生受到了绝对的惊吓:“这不可能先生!我们这样的小商行,他们根本不会施舍一个眼角给我们。”
冯济慈伸出手指着地图上的鲁斯堡说:“帮你打开这条商路上所有领主家的大门,并成为座上客,这并不难,三十个金尼是个再寒酸不过的价格,佩林先生,事实上你赚大了。”
这地方商人的脑子被驴子踢过吗?也对,如果他们精明也轮不到自己赚个油皮儿钱了。
佩林先生看着那些名字陷入神思,逐渐的,他的眼里露出异样的光彩,如果,如果按照鲁斯堡那种办法行事,却也不是不可以……
不!这完全有可能,这位先生的奇思妙想令他震撼。
他猛的站起来,先是极速徘徊,后来无声看着天空大笑,还握紧拳头挥舞几下。
等这位先生疯癫完,他坐回位置很认真且迫切的对冯济慈说:
“先生,您一定出身不凡。”
不然不能掌握这么多情报。
冯济慈用揶揄的语气说:“您想多了,科林·佩特先生,我就是乡下来的刚开悟的小库洛。”
可佩特先生却犹如贯通了全身的脉络,他底气十足的伸出五根手指,又看看四周才压低声音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能够成功,我们愿意付给您……五十个金尼!当然,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先给您三十个。
明年夏天,最迟明年夏天,我们会全额付给你报酬,并且……您会得到多角谷所有酒庄的友谊以及忠诚。”
这也是个聪明人。
冯济慈瞥着他的金马甲笑:“你们还是忠诚于自己吧,明年夏天~可以,可我们需要立一份契约。”
他需要一笔安家费。
“当然!”佩林先生连连点头,他指指自己:“我请求成为此次契约的签署人,可以吗?”
冯济慈笑了起来,他心里十分满意,面前这人有野心,敢冒险,难能可贵他肯背负责任。
“当然!”
佩林先生又兴奋起来,他把远处的加尔尼特叫过来。
加尔尼特小跑过来,先看看自己的叔叔,对他才将的举动十分困惑。
佩林先生拍拍自己侄儿的肩膀:“先生,在我们在老家,他们也喊他小公羊,哈哈哈哈……”
加尔尼特反抗:“科林叔叔!!”
冯济慈:“是因为没生角,却到处顶吗?”
我们那边的青年人也是个毛病呀。
佩林先生拍桌子大笑:“哈哈……是这个意思,您可真聪明。”
他笑完,从腰上解下腰带,拿刀挑开缝线,那些叠放的金尼尔就耀眼的露了些许出来。
当这位先生要将钱币全部倒出,冯济慈却阻止了他:“不必,我们可以在奈乐交付酬金,比起这些,有件事你们也要先做到。”
佩林先生表情真诚:“听从您的吩咐先生。”
冯济慈看着远处叽叽喳喳的车行一伙人,还有各路听到小道消息的杂商,这类人正在源源不断的从普利滋出来,显然,他们得知了不少小道消息。
他建议说:“此次路程,我们只适合独行。”
佩林先生立刻点头:“是的,是的,您说的对。我这就退钱给他们,比起我们……他们更加适合自己拼个队伍上路。
要知道,我们那些酒桶可耐不住折腾,他们只要晚三天动身,有任何风险也是我们先顶着……”
冯济慈从那条腰带抠出一个金尼尔。
这是一块内有防伪符文,正面是大地母神,背面是圣文的货币,一枚最少五十克足金,压在手心是沉甸甸的。
将金尼尔丢给加尔尼特,冯济慈低声吩咐他:“我要先用一个。”
“一个?”
“对,一个足够。”冯济慈看着困惑的加尔尼特说:“你记录一下。”
“记录?什么记录?”
这可怜孩子早将知识还给了大地母神。
他的叔叔嫌弃他丢人,就给了他肩膀一下说:“去买一卷结实的羊皮纸!再找朱佩先生弄一根笔!母神,加尔尼特家从不敢懈怠一次祈祷日,更没少半个神殿税金,他可是他母亲虔诚祈祷三年求来的长子!”
可怜的卷毛孩子满面羞愧的进了酒馆,没多久拿着一套用具出来。
没多久,被拒绝的车行老板里佛先生开始举着牌子招揽旅伴,他有些生气,就是拿到了违约费也是骂骂咧咧。
那些货物不多的行商围拢在他身边登记,里佛先生抱怨完,有些故意的大声说:“我们可以去神殿雇佣一位更好的先生,这并不贵……”
得了清静的酒馆长廊内,佩林叔侄两人置若罔闻,认真倾听。
冯济慈就看着雨幕说:“记录,我们首先需要去神殿里雇佣一些壁画匠人,我想你可以带托托去,他对那里应该熟悉……”
加尔尼特奋笔漏字,他不时看向自己的表叔,奈何他的表叔在记录这一点上,怕是还不如他。
“……找到匠人之后,你要去城里的老商行,再雇佣一些抄写员。”
“抄写员?好的,抄写员。呃,抱歉,先生一些是几多?”
“……十个最少十个。”
“你需要在明早之前将水果店,鲜花店,首饰店,衣料店,香料店的物价打听清楚,尤其是最近几月新出来的东西,一定要记录详细……”
“好的先生。”
“对了……”冯济慈走到栏杆处很随意的靠着说:“有关王后那件事,怎么发生的事情,后来神殿哪位大人去了,当时城里受到什么波及,都是谁死了,最后……
他们如何处理的丧事,主祭大人又是谁,葬礼悼词如何写的,国王露了几面,神情是不是哀伤,皇室,长老会谁去了……总而言之,这件事的情报可以花一些代价,你们最好打听清楚。”
看这对叔侄又开始困惑,冯济慈难得有耐心的解释:“……那些乡下佬别看都是一方主人,其实……他们除了看着城堡犄角旮旯起蘑菇,基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你们完全可以靠着皇后这件事,在任何地方混上几顿美餐……要靠着他们自己知道这件事,我想……三个月……不,甚至更久的时间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对叔侄一起大开着嘴巴看冯济慈。
而冯济慈则面无表情的继续说:“普利滋现在的问题就是平稳过渡丧期,比起民心,他们最怕就是各地领主趁机闹出一些事情来,相信我,出了普利滋区域再往前五千里,这个消息基本就是死了。”
吧嗒一声,可怜的小公羊拿不住笔,他就觉着大家年岁差不多,为什么这位先生如此可怕。
是的,可怕。
佩林先生长长吸气,他是完全懂了这个门道了。
三十个金尼,不!这套手段价值三百金尼!
它会成为佩林与加尔尼亚家的传家商道。
佩林先生心生畏惧便问:“先生,若是我们把消息带过去,普利滋……会乱吗?”
冯济慈笑了起来,当然会乱,出了普利滋三千里外,基本都是上两代老国王在位册封的领主。
卟牢耶德不配位,他想平稳过渡,门都没有,他大政局干涉不了,可这个国家是拿瑞尔兄弟的鲜血换的,再者,欧拉克才能给这个地方新的活路,若再来一位王后,啧……新旧力量交接必然要有无辜之人被波及。
“没有任何律令规定你们不得说此事……记录!”
佩林先生打了加尔尼亚的后脑勺,他把笔塞进他的手里命令:“好好记录。”
“各大剧院的节目单,主演薪水,甚至贵族老爷家举办的茶会,舞会,赛马会等等聚集会的花销,你要打听清楚,只要是时兴的就是你们需要记录的,尤其裁缝铺子,首饰店新出的样子,那些需要画出来,有个大概样子就可以……”
佩林先生仿佛是懂了什么,他的脸上如今露出一种玄妙的开悟状态。
“你们要去几家老报社,将他们库房里没有卖出去的报纸最少购置一百份,记住,只要最近三个月的,对了,还有剧院包厢的承包费,新老承包人都要打听清楚。”
“好的先生。”
“去打听有无艺术家,还有知名人士拜访普利滋……”
“好的先生。”
“购置些中等绸布,纱带,还有包装用的盒子。”
“好的先生。”
靠长廊边缘的位置,寡妇依旧在观察,桑尼亚有些好奇,就问母亲:“妈妈,他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亲爱的,要吃点东西么?”
两个女孩很懂事的摇头。
然而这段时间非常节省的母亲却坐了起来,她笑着拉起两个女孩说:“走吧,走吧宝贝!我们去店里,去吃一些热的东西,我想,今天可以吃一些炖肉菜。”
最小的小姑娘顿时高兴起来,她大声问:“真的妈妈?”
“当然……我们还要去找一个好房间。”
“好房间,跟家里一样的吗,妈妈?”
“对……亲爱的,跟家里一样的暖和房间,你们需要一个好睡眠……”
那母女三人带着很久都没有的幸福笑容往小酒馆里走,没人知道,此刻,那妇人手里的旧钱袋子里,却藏着一包锁喉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