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冯济慈又看到了欧拉克·施莱博尼,这位现任皇储,王位继承者,瑞尔的血脉堂兄身形憔悴,满面风霜。

他在古血库洛里还有个绰号,施莱博尼家的小老头。

王储有着一头纯白色的长发,身为高贵库洛却非中毒,而是多年受到迫害及心灵谴责的情况下,这位殿下头发早就白了。

王储乘纯白色的四匹猛哈代骏马车而来,每一匹马的装饰都用了金片宝石,面上的王位继承人终于有了自己的排场,他的军服刺绣用了金线,腰刀手柄是金鹰的头颅。

神殿奉身弯腰,王储扶着他的胳膊下车,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军人簇拥着他,宫内的侍从把昂贵的红毯铺在脚下的泥泞土地上。

可这位好人好像不高兴。

是的,好人。

在很长的时间里,欧拉克多次出手帮助瑞尔几兄弟,他能公平良善的对待每一位国民,每一件政事。

这是卟牢耶血脉最后的体面,如果他死,神殿代表二十四美德的铜钟,最少要为他敲响十二座。

欧拉克殿下,实实在在是一位道德水准高尚之人,他以自己的身份为耻,多次上书神殿,长老会以及国王御前,他要放弃继承人身份。

被拒绝后,这位王储就一直带着巡逻队奔忙在全国各地,他永远在前线,行事是一种我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风格。

看着与记忆里长兄七八分相似的长相,冯济慈精神一阵恍惚,大量的记忆袭击而来,恍若回到了幼年,他趴在悬铃树的冠顶,很远的地方,那家伙亲自教养施莱博尼家的小小少年。

旺盛的时候,宫中草坪上,到处滚动的施莱博尼崽子能有二三十个……其中,欧拉克总是滚的最欢实,就他笑的声音最大。

当这位王储来到小酒馆廊下,所有人都真诚的跪下,包括冯济慈,他是形势所迫。

区区切尔勋,在施莱博尼这个姓氏前面什么都不是。

欧拉克停下脚步,他的随身奉身在他耳边说:“殿下,这是最后一处聚集点了。”

欧拉克点点头,对着廊下那些人说:“都起来吧。”

悉悉索索众人站起,不敢直视的都躲避到了一边。

王储倒是想自己去寻找什么,当他的脚步想迈出地毯,那位奉身就开始咳嗽。

王储无奈,只得摆摆手。

当哈多克街的侍卫长加尼叶,神殿马车夫,旧货店老板,故事人Z几人被带出来,冯济慈的天灵感就开始酥麻。

……这几人是属于自己最后的线索吧?如果将咖啡店的恩东人,购买耕马的农场主带过来,这个线索就齐全了。

在找自己么?为什么呢?自己全无分量,对普利滋政局没有任何意义,更对欧拉克继承王位全无阻碍。

欧拉克代表的是皇室力量,那么,才将的神殿等人也是在找自己?是他们掌握了普利滋宫爆炸一事的线索?

不可能,此间若有科技,再发展几百年都不能研究出自己的手段。

难道是他们良心未泯终于知道自己错了?让自己回去继承王位?

开玩笑吧!

冯济慈脑中快速分析,一直到那位叫Z的少年眼神扫过自己,又立刻转到另外一边,他假模假样看了几圈,转身对身后的军人摇头。

有趣的孩子,这是宁死也不出卖自己吗。

自己与过去完全不同,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想到这里,冯济慈上前两步笑着指那个少年说:“先生们,我想我见过这小家伙。”

刹那,所有人都看向阶梯之上的青年,Z少年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那俊秀青年面露微笑,眼神清亮坦荡,几缕夹着细雨的风从廊下穿堂,青年腰身挺直,气质优雅闲适。

皇家卫队是满员的战斗库洛,他们很快认出,这显然是个小家庭成员,只要遭遇过汰圈的库洛,眼神就不可能这样透亮,味道也不可能这般清气。

库洛的嗅觉是很神异的,他们可以闻到灵魂的五重味道。

王储看看他,又看看那寒碜无比的无姓名之人,最后他笑了,歪歪头说:“过来。”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青年充满了莫名的好感。

冯济慈来到欧拉克面前,右手抚肩施礼:“向您致意先生。”

欧拉克没有多少皇家人的自觉,他笑着问:“刚开悟?”

冯济慈点头:“是的。”

问:“多大了?”

答:“初悟二十三岁。”

王储眼神凝止,就默默的看着这青年,心想,也是二十三岁啊,看青年困惑又错愕。

便笑笑又问:“你不怕我?”

冯济慈惊讶:“您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吗?”

奉身大声训斥:“无礼者!”

王储错愕,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很认真的回答:“是,我生而伤天害理,你说……怎么办呢?”

站在一边的奉身祝祷师哀求:“殿~下!”

这些奉身都是扮演皇家家庭教师的角色,瑞尔小时候有过四个,而今普利滋皇室没落,皇储身边才一个。

其实,除了卟牢耶,谁也不会把这种人当成一回事,瑞尔的长兄说过,神殿内部派别争斗从未停止,他们思考问题,要先思考施莱博尼的利益,普利滋的利益,而后才是神殿的思想意义。

只要对家族国家无益的,便是他们的思想学说畅谈出花朵的香气,也要蔑视。

果然,欧拉克用眼角瞟了一眼奉身就看向冯济慈了。

这才是施莱博尼家正确的神采,老子天下第一,你又算什么东西。

冯济慈眨巴一下眼睛,有些困惑的问:“我不懂您的意思。”

欧拉克呲牙笑笑,伸出大手掌拍拍面前库洛崽子的肩膀说:“不必懂,你从哪儿来?”

冯济慈回答:“您这话,违反了幼生库洛保护法……”

《幼生库洛保护法》规定,由普通家庭开悟出来的幼生库洛,除库洛原生家庭可以得到一笔数目不菲的慰问金之外,该幼生库洛必须离开原家庭在外求学十年。

而这十年里,为了保护新生库洛心性坚定,不受原生家庭影响,是不许打听他们的原生地的。

经他提示,欧拉克总算想到这条规定了,他有些苦恼的拍拍额头:“对,好像有这个规定,那是你们这头的规定,我们这边……抱歉,是我的错。”

这就是古血库洛与普通库洛的区别了。

冯济慈摇头,他看向Z问:“我见过他,他是犯了什么过错吗?”

欧拉克王储点点头,此刻他的神情倒是严肃了些问:“在哪儿见过?”

冯济慈神情坦率,语气坦荡:“墓地神殿那边,您知道的,像我这样的旅人看到神殿,总是会想进去转一转的,正好遇到他,就给他做了个求赎,对,就是这样的。”

欧拉克王储看看那边静默的人群,有些话他是不想当着这群人问的,就这样,他带着冯济慈往老商道走。

一路过去,难为那些侍从官背着一卷卷地毯往前铺。

鬼使神差的冯济慈就问:“您出门,要带几车毯子呀?”

这是什么问题呀,欧拉克哈哈笑了起来,他最近心情糟糕透顶,有些怪,他看到身边这小家伙,心情说不清的好了起来,更妙的是,他甚至想他欢喜。

笑完他问:“谁知道几车,这些人……”他伸出手指敲自己的太阳穴:“塞满了壑妮脚下泥。”

大地母神两幅面孔,正面是慈爱无边的雅佩滋,可她月三翻脸,会变成创造汰圈的壑妮,当壑妮行走,脚下的泥土会变成焦土,据说,闻到那土壤的气味会变成傻瓜。

冯济慈下意识回头去看神殿奉身,奉身表情扭曲,多少就有些难以言喻的愤怒。

王储又笑了起来,开玩笑一般问:“你都学到求赎词了?”

冯济慈摇头:“当然没有,我就买过基本药学书。”

王储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原野半天才说:“药学啊,挺好的……奈乐是个好地方,我去过的,那里……到处都是美人。”

对,想来了,说奈乐美人多的就是这个野人。

瑞尔几兄弟在某些地方,思想犹如小白兔,多是人家说什么信什么的。

这家伙每次出征,都要来家里白吃白喝捎带吹牛逼。

后来,周围一切静止了,欧拉克看着远方眼眶憋的通红,一些泪水仿佛要出来,它也坦荡的就流出来了。

侍从官赶忙递上手帕,王储让他滚远点,让那些铺地毯的也滚远点。

他们一起踩着真实的土地,来到大路边缘,欧拉克从自己裤子口袋取出一个扁壶拧开盖子,仰头喝了起来。

冯济慈没有打扰他,就陪着他站立。

他知道,他心里的哀伤,他想,是比不过这位的,他是个外来者,这位却是自出生就跟瑞尔几兄弟混在一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远处的奉身轻微咳嗽,冯济慈摸了一下已经完全湿润的头顶叹息:“我虽然……”

王储打断他:“小家伙,去了奈乐,面对比你大的家伙,要称在下,要学会察言观色,真的,起码不吃亏。”

冯济慈抿嘴,行吧。

他说:“在……在下,在下虽没有学过求赎词,但是在下对母神说,那家伙什么好事没做可也没做坏事,难得的清白人!就请母神看在我,哦,在下的面子,宽恕他吧……”

王储呛了酒,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仿佛不在意的问:“有趣的家伙,那你在神殿看到别的什么了吗?”

冯济慈面露困惑说:“若说别的什么?”

王储拿着酒壶的手僵停,他听到身边这家伙说:“……在下搞不懂,有人好像跟族板有仇,我,哦,在下进去的时候,那块族板被人敲的七零八落的,这太不像话了,在下就把那些碎块拼好埋了起来,后来就遇到那个求赎的了……”

拿着酒壶的手缓缓落下,王储语气恢复了平常,他平淡的问:“是你呀,只,看到了这些?”

冯济慈点头:“是,只看到这些,哦,那地方太脏了,在下还收拾了一下……”

说到这儿,他看看远处趴在地上的Z说:“那孩子什么都没做……先生,可以宽恕他吗?”

王储没回答,他眼神恍惚的又看向远处,冯济慈仿若听到他说:“谁又给……我们求赎……”

“您在难过?”

“恩,难过,非常难过。”

真是一如既往的坦率之人啊。

冯济慈叹息:“怎么办呢?”

王储安静了一会,又莞尔一笑,他扭脸打量冯济慈,这是一个跟瑞尔完全不一样的孩子。

他一定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活的坦白又自由。

真令人羡慕……嫉妒呀。

远处,奉身又在提醒,欧拉克些许严肃的问冯济慈:“小家伙,你也有错。神殿不入污秽之人,那是躲避责任的罪者。”

冯济慈点头:“我想,哦,在下……在下会雇他做侍童,以后他的薪水我会全部支付给神殿,直至他拥有姓名……然后……”

说到这里,冯济慈用眼神往下撇,他扬眉点点那把金鹰短剑,又对王储肃穆点头。

王储莫名困惑,冯济慈只得又把动作提示了一下。

王储看看冯济慈,顺着他的眼神看短剑,看那罪人,终于眼神一亮,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大巴掌猛拍冯济慈的肩膀。

“什么呀,你这家伙,你从哪儿来的?你这有趣的家伙!”

冯济慈也笑,他指指没有尽头的路说:“那边,殿下。在下从那边来。”他指着奈乐的放下说:“又要往那边去。”

这家伙满手掌的厚茧,拍人十分疼。

莫名的情感涌上心头,也是,有人造孽逍遥法外,却有道德君子背着不该背的高山。

Z神情恍惚的被人拉过来,他趴伏在地上,听着头顶这位大贵人说:“今以施莱博尼金鹰的名义判汝亵渎之罪,致今往后,汝要守护在这位……恩……”

王储半举着短剑对冯济慈挑眉。

冯济慈小声提醒:“冯济慈·夏。”

“哦,判汝服务于冯济慈·夏座下,恩……应役……二十年。”

冯济慈感激施礼,完事之后还很认真的请教:“那,在下是不是可以给他赐名了?”

王储挑眉点头,不在意的收回代表皇室权益的金鹰剑。

远处那帮侍从官,还有护卫,奉身就惊讶无比的看着那个下等库洛不断的在得寸进尺。王储是完全没有底线的应允所有的事情。

判罚完毕,他们又一起往回走,半路上冯济慈忽然嘀咕了一句:“您说,叫他尼尔好不好。”

他把手指圈出个半圆比划:“金的,银的,叮叮当当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了。”

王储嘴角抽动,颇为认真的问:“小家伙,你是来自商人家庭么?”

冯济慈错愕,某种程度上来说,好像是呀。

他点点头,有些虚伪的赞美:“您真是睿智,一眼就看穿幻象了,在下还以为遮掩的很好呢。”

王储轻笑,伸出手推了他一下:“行了,也不必讨我欢喜,那么……就这样吧。”

他停下脚步,认真打量冯济慈,最后笑着说:“那家伙……从未过过你这样的好日子,也没有你这样的肆意欢快。不过……以后就好了,是的……他会好的。”

他又拿起扁壶灌了几口,最后看向冯济慈说:“到了奈乐好好学,做个好库洛,”

冯济慈点头:“恩,您读过那本书吗?”

欧拉克摇头:“书?好不容易从那群混蛋手里逃脱,还看书做什么?我不看。”

冯济慈微笑:“那是书上说,在奈乐的瓦尔纳,天空总是湛蓝,四季各有色彩,又到了深秋,大地阔绰,山峰一片枫红,那人从远道而来,正是人人都爱的面诊师……瓦尔纳深秋,”

王储歪头想了下,笑着摇头说:“挺好。”

说完,将空酒壶甩给冯济慈:“送你了。”

他终于背着手走向来处,那些人簇拥他,淹没他,带着他走向虚幻般的繁华,呼啦啦的来了……迅速的……又离开了。

冯济慈站立很久,在心里说:“再见,欧拉克……哥。”

虽然不叫,可瑞尔总是这样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