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冷讯初临,普利滋时间上午九点半,雨水歇了一口气开始稀稀拉拉,滴滴点点的打在距离王都城门八十里的老商道商铺屋顶。

修车店,打铁铺,老酒馆,马料店,神殿公所是所有路口的固定配置。

而这些配置的建筑方式,就是一水的尖顶青石红瓦房子,那些房子很古老,老的无有一个缝隙不生青苔,没有一块面上的青石不光润。

面前这条可以供给四马车并行的道路,是整个大陆最长,最宽,走的人最多的老商道,人们也称它古老的黄金之路。

如今在丁字路的顶端,停着一排最少三十驾拉满橡木酒桶的马车,还有城中几家车行的商人们在此聚集。

肌肉虬结,体型硕大,圆耳长脸,比普通行马大上七八倍的犟兒兽三个一排正在啃马料。

十多个穿着皮裤的工人滚着圆木,要把建木车厢滚到犟兒兽拉的平车上。

这种犟兒兽长途马车也是硕大的,单说轮子,它就有十二对。

如此恶劣的天气,城中的一些商人还是匆匆来此汇集,即便他们的双肩与帽顶已经湿透,

商人们的鼻翼好比猎狗,只要城里味道些许不对,这边就有人扎堆购票想开发新的商路了。

老酒馆廊下,一群穿着远行猎装,腰下挎着武器,背后背着弩弓的压货商人正在情绪激动的争吵。

虽然书里的油腻商人总是以刻薄,吝啬,秃头,鹰钩鼻,肥胖,眼神阴郁这些刻板印象存在,然而走惯天南地北的商人怎么可以那样简单。

他们要有足够的商业经验以及知识,除了要面对神殿高税,还要在各地领主的地方政策里存活,除了这些,强盗野兽,甚至汰圈怪物都是他们要面对的苦楚。

当然,遇到汰圈他们也就完了,最小的汰圈生物破出,对他们来说都是尸骨无存的灾难。

敢于在老商道踏足的商人,那都是了不起的好商人。

他们起码都会一些战斗技能,像是驱车,打猎,烹饪,为了打发时间,他们甚至会十几种语言的情歌,还有一肚子见识及传奇故事。

廊下,穿着轻半皮甲,有着亚麻色小卷毛的年轻人正对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指责:

“……佩特叔叔,即便远远看到汰圈,我们也来得及撤离,那些拿高税的巡查大人们也不是死了!我们走的是旧商路,那些警示器也不是坏了!

我就搞不懂,为什么非要一个库洛?您清楚,我们这次已经赚不到任何利润了,为什么还要拿出十金尼,您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低头喝了一口麦酒,他的表情一年四季都绷的很紧,如今也是这样,尤其放下酒杯的力度是相当的大。

他当然听到了那些晚辈的议论声,也知道自己这个表亲家的孩子多少有些膨胀,但是不急,孩子还年轻,他需要在教训前得到一些正确指点,这才会在遭遇磨难时,加倍后悔。

佩特先生说:“就连你的父亲那般老道的商人都无法预见普利滋的灾劫,吉迈斯,正是没有利润,我们才要加倍小心以免血本无归。”

年轻人指指身后:“那么这些人呢,大家就白做了么?”

“当然不,你父亲必须支付大家薪水,一个铜尼都不能欠着。”

年轻人努力压抑愤怒,他双手叉腰仰天呼气,等到情绪平息才说:“佩特叔叔,向导告诉我,他每年最少走两次老商道,他还没遇到过汰圈。”

佩特先生再次重重放下酒杯,语气讥讽:“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普利滋老军营的军人都死了,如今那位尊贵的大人也死了,我知道的消息是整整一个月,没有任何巡查队往这个方向走。”

“叔叔……我们不可能这样倒霉。”

“加尔尼特,你应该问那个向导,他是不是在雨月出发过?现在,我是这次生意的领头人。”

年轻人愤怒的低吼:“可我才是酒行继承人!”

佩特先生也有些生气:“你现在还不是,吉迈特,你还有六个弟弟……”

廊下彻底喧闹起来,大家齐齐上去劝阻,就七嘴八舌的多少都有些维护这年轻人的意思。

而走廊的另外一半,等待长途旅行的乘客纷纷站起,他们也聚拢过来,作为同行者大家也有自己的意见。

他们是同意与库洛大人同行的,这样更安全。

这可是将近一万八千多里,跨越一百多个领主土地的行程。

他们必须跟一个看上去比较靠得住的商队,如果非必要,谁又愿意在雨月出行呢。

而靠在角落穿着黑色孝服的母女三人一动不动,最小的小姑娘依偎在妈妈怀里小声说:“妈妈,我们今天走吗?要跟这些人走么?我有些害怕。”

她的母亲捏捏她的小脸:“再等等亲爱的,再等等……”

虽说是安抚女儿,可这妇人的眼睛始终盯着的却是车行领头人里佛先生。

而那位先生个子矮小,掺和不到争论圈,就找了个凳子踩了上去大喊:“母神,你们是疯了么?我们需要一位库洛……”

坐在一边捧着书籍,眯着眼睛似看非看的秀丽少女深呼吸,她放下书,多少有些气恼的说:“妈,她才不是害怕,琳琳只是不想去奈乐。”

小姑娘有些生气,想大声反驳,又怕妈妈说她失礼,便悄悄伸腿去踢自己的姐姐。

当她的小脚尖就要蹭到少女裙摆的一刹,那姑娘忽然睁开一直眯着的双目,眼神真是锐利又严厉。

这位姐姐从来在家里受长辈器重,她有时候严厉起来,就是父亲也是好声好气很少招惹的。

小姑娘顿时委屈,下嘴唇就那么抽动着,眼泪想哭就流了下来。

七八岁的年纪,也不能指望她懂得太多的道理,还要学会理解什么的就再等几年吧。

少女无奈,只得站起蹲下,先给妹妹一个大拥抱,又捏下她的小鼻头,点点她鼻尖上的小雀斑说:“听着琳琳,我们必须去奈乐,我们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小哥交学费了,而且~我们在这里的家已经卖了。”

琳琳抽泣出声,她翻身趴在母亲怀里哭着说:“妈妈,爸爸还在这里呢,哥哥们也在这里呢,我哪儿也不想去。”

母亲立刻难过起来,她从胸腔悲鸣,又克制着摸着小女儿的头发,亲吻她的发顶安慰:“对不起宝贝,对不起,你不是一直喜欢农场么,拉谢尔姑婆家有个很大的农场……。”

小姑娘又不动了,她趴着瓮声瓮气的对母亲说:“拉谢尔姑婆只要姐姐,是不是去了奈乐,姐姐就不是咱们家的了。”

可怜的妇人又抽泣起来。

秀丽少女眼神迷茫,她一直活在幸福当中,直至现在她还以为命运给的是一场噩梦,等到明天一睁眼,二哥会在窗外喊她说:“妮妮,我在军营学会了新东西,你要比比吗?”

其实,她怎么可能赢了二哥,他们是在哄自己的妹妹开心,也从不会嘲笑她有个进入军营的梦。

看着身边单薄的行李箱,少女不得不被现实逼迫的成长起来。

她收敛哀伤提醒母亲说:“妈妈,您带的衣服太少了,我们要走很远的路,食物……食物也不够。”

她只是小声提醒,母亲却吓了一跳,她握着手帕有些闪烁其词的解释:“够的,够的。”

少女尽量挤出一些笑容安慰:“爸爸去年给我买过一条链子,他说那条链子价值一百个银尼呢,我们可以把它卖了,多买一些食物,好么妈妈?”

母亲如做了什么亏心事般紧紧抓着袍角,她看地面,又去看车行的老板,反正就是不回答女儿的问题。

让·里佛先生从凳子上跳下来,回头看到妇人眼神哀伤哀求,他却严肃的对这位母亲摇摇头,显然是拒绝了什么事情。

少女早就感觉到不对,她困惑的看向母亲,而她从前犹如一直活在母神花园,只会修剪花草心性单纯的母亲,却满眼哀伤的求她说:“宝贝,求你~别问。”

就是有再多的话,少女也问不出来了,比起自己的哀伤,母亲失去了丈夫,还有两个儿子,她能站在这里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又蹲下,双手捂着母亲冰冷的手,使劲将它们搓暖,最后亲吻母亲的手背说:“别怕妈妈,你还有我,有琳琳,有小哥,我们会好的……”

“桑尼亚……”

那边廊下还在争吵,而负责瞭望的车夫忽然就喊了一声:“佩特先生!加尔尼特先生!我好像听到了马蹄声……”

他又凝神听了一会后喊到:“没错!来的是个大家伙,两匹马拉的大家伙!”

刹那,众人停止喧闹一起看向远处,不论是商队,还是那些商行,车行的老板,大家都在等一个能给行程带来更多安全感的人。

此刻,雨越来越密,最后结成薄雾般的东西,当黑色的骏马从雨幕走出,那道影就如破云而出越来越近……

“两匹,猛哈代?!”

不是谁都能拥有两匹猛哈代,这马很贵,非常贵……而且花钱买不到。

出于尊重,科林·佩特还是带着自己的雇员们一起迎接了过去。

冯济慈下了马车,一路行来路人纷纷脱帽致敬,他走到廊下脱去雨披,不管他形象多么好,指甲修理的多么干净,太年轻的面相露出来,一眼就让众人产生一种靠不住的感觉。

不太喜欢被围观的冯济慈有些尴尬,他摸摸自己光洁的额头,发型是库洛们喜欢的低马尾,长发比收拾短发简单多了,普通人才会有闲适找理发师弄头发打理胡须呢。

库洛们也绝不是娇生惯养的那种人,他们甚至都很能吃苦,还活的很粗糙。

大多的时间,他们都在学习以来提炼自己的精神。

谁还没有个成为奥古斯的梦呢。

酒馆老板库里·朱佩热情的迎接过来,在过去的日子,冯济慈来过好几次,这份顺便弄零花的工作也是这位介绍的。

找个短工赚点安家银子冯济慈觉着不寒碜,他总不能拿着物料金子去付账吧,来路模糊是个大漏洞。

最起码在普利滋,他还是需要老实的过日子的。

两人眼神交汇相互握手,朱佩先生又带着他往人群里走,路过拐口的休息区,冯济慈眼睛一扫而过,那母女三人……他在哈多克街见过。

他低声问:“那是~老军营的遗孀。”

朱佩先生小声:“是的先生,最近总有小寡妇回乡投奔亲戚。”

声音忽然放大,他夸张又热情:“哦,小先生,我还以为您会在更晚的时间来!”

冯济慈笑:“说好今天启程。”

佩特先生干巴巴的笑着过来,满面都是不如意。

他客气的与冯济慈握手,

吉迈特在自己表叔身后唠叨:“我就知道……”

佩特先生回头瞪他,又扭脸对冯济慈僵笑说:“抱歉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自己,我是科林·佩特,也是商队的领头人。”

他对后面草率的摆摆头:“那是我的侄儿吉迈斯·加尔尼特,他……是个好小伙,别看这样,也是跟我去过很多地方的。”

加尔尼特有些敷衍的点头脱帽施礼。

冯济慈能看出这位有些不满,得了,虽然姥爷那会常说交浅言深,可这算是求职面试,再者,找个走南闯北的活泛之人了解一下世界也是很重要的。

毕竟施莱博尼兄弟是个纸上谈兵的,而这个佩林先生就是个好对象。

希望他们可以有个愉快的短期合作,在到达奈乐之前,他要充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本大陆土著。

此时,长途车行的老板也挤过来,更加恭敬的介绍自己:“先生,我是让·里佛,我们车行与商会协商,会支付您此次庇护费用的十分之二……”

两个金尼可是一笔大钱。

冯济慈笑,挨个与他们握手并介绍自己:“冯济慈·夏。”

夏是个陌生的姓氏,可谁吃饱了没事干,见面就追根问底,他们又簇拥他来到桌前,朱佩先生立刻端来麦酒。

他放下杯子搓着手:“先生!我都告诉他们了,他们是走了大运才有伟大的库洛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不然,就光着上路吧!这可是雨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如两边人都靠着他发了一笔横财。

等朱佩先生笑完,冯济慈从随身的钱袋里取出两个银尼递给他:“那真是谢谢你了,这是报酬。”

冯济慈后来又去了哈多克街,那是他最后一次进城,他顶着一头银发,将施莱博尼几兄弟的旧军装,军刀,军靴全部贱卖。

所有的东西换了八十个银尼,而那两匹马就是这样来的。

不然怎么办,去抢劫吗?

所以,还是得好好与甲方面试,力求打工成功。

冯济慈想,我虽出身暴发户,然而有些商业手段还是比此地灵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