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首和歌想赠送给诸位。我想将这首和歌送给人生春天即将来临的诸位,做为赠别之语。——愿今始绽放,不知落花事。”
充满活力的少女欢笑声,接二连三从校门涌出的深蓝色制服,走下坡道的两名少女。
“香织,山崎最后说的那首和歌是什么意思?”
短发少女向长发少女问道。
“咦?啊,那是《古今和歌集》收录的纪贯之的和歌。树龄还很短的樱树,今年初次绽放了花朵,虽然年轻的樱树学习了如何开花,但是希望它们不要懂得何为凋谢。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不愧是文艺社长,我完全不懂古文哪。”
长发少女突然抬头仰望上空。
坡道途中一株提早了许多开花的樱树,飘来淡桃红色的花瓣。
“哇——为什么只有这株开花了?现在还这么冷耶。”
两人停下脚步盯着樱花看。长发少女不自觉地开口说:
“以前不是完全没有人工的颜色吗?古人只晓得天然的颜色,想必在他们眼中,花朵和树木的颜色是非常鲜艳的吧,人受伤时流的血也一定更具冲击力。只要一翻开《古今和歌集》,我仿佛就看到了各式各样鲜艳的色彩。从春天到夏天、秋天到冬天,从和歌中能清楚地看出色彩的层次。”
花瓣落在少女穿着制服的肩上,两人再次迈开脚步。
少女的脸上掠过一抹不安。
“怎么了?”
“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很久以前也跟人说过同样的话……”
“那就是所谓的既视感吧?就像Yuming歌里说的。”
“是吗?”
少女回头看着身后,那飘荡在寒冷蓝天中的淡桃红色记忆。
“香织!香织,你会感冒喔。不要打瞌睡,想睡的话就去床上睡。”
少女惊醒过来。摊开在桌上的书本,相框中穿着制服微笑的两名少女。啊,原来是梦呀,我梦到与和惠一起散步的情景了。
桌上放着《古今和歌集》。少女在整理课本和参考书时,不知不觉便读了起来。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啊,这三年过得还真快。
少女重新穿好开襟毛衣,轻轻地拉开了窗帘。
窗外一株樱花树树枝尖端开始冒出淡红色花瓣。白雪静静地飘落在那上头。
春雪,难怪我会心生某种预感。
少女凝视着黑暗。
“妈,我要出门了。”
少女穿上黑皮鞋,接着以手掸了掸鞋面。今天是最后一次穿制服了。她跟和惠约好,回家路上要一起在附近的照相馆拍照。
“香织,来围上这条围巾,外面很冷喔。妈妈要稍微晚一点再出门,典礼是从十点开始吧?”
“不用啦,外面天气很好。那么,待会儿见。”
母亲拿着围巾在走廊尽头向她招手,然而少女却逃跑似的出了玄关。冰凉澈骨的空气、全新的空气,鲜艳的蓝天。少女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小跑步前往公车站牌所在的马路。眼前是伸手可得的未来。
少女看见公交车,于是加快了脚步。
这样追公交车也是最后一次了。突然,公交车后面的卡车追撞上来。她看着公交车逐渐靠近自己,愈来愈庞大,仿佛只要伸手就能触及。
“——我有一首想赠送给诸位的和歌。我想将这首和歌送给人生春天即将来临、总有一天会孕育出新生命的诸位,做为饯别之语。——春来花绽放,相遇存命时。”
充满活力的少女欢笑声,接二连三从校门涌出的深蓝色制服,走下坡道的两名少女。
“香织,山崎最后说的那首和歌是什么意思?”
短发少女向长发少女问道。
“咦?啊,那是《古今和歌集》里收录的和歌。虽然春天一到花朵就会盛开,但只有活着才能见到那些花朵。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不愧是文艺社长,我完全不懂古文哪。”
长发少女突然抬头仰望上空。
坡道途中有一株提早了许多开花的樱树,飘来淡桃红色的花瓣。
“哇——为什么只有这株开花了?现在还这么冷耶。”
两人停下脚步盯着樱花看。长发少女不自觉地开口说道:
“以前不是完全没有人工的颜色吗?人们只知道天然的颜色,对微小差异相当敏感,因而以花朵颜色为首的自然色彩显得更有新鲜感吧,人受伤时流的血也一定更具冲击力。只要一翻开《古今和歌集》,我就觉得看到了各式各样艳丽的色彩,特别是描写四季的和歌,仿佛能从中感受到绘卷般的色彩层次。”
花瓣落在少女穿着制服的肩上,两人再次迈开脚步。
少女的脸上掠过一抹不安。
“怎么了?”
“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久以前也跟人说过同样的话。”
“那就是所谓的既视感吧?就像Yuming歌里说的。”
“是吗?”
“我偶尔也有同样的感觉。快走吧,照相馆的预约时间快到了。”
少女回头看着身后,那飘荡在寒冷蓝天中的淡桃红色记忆。
两人都满脸紧张。
长发少女坐在红色天鹅绒椅子上,身后站着短发少女。
“站着的小姐,下巴稍微缩一点。啊,缩得太进去了。嗯,这样刚刚好。坐着的小姐,膝盖上的手再稍微伸直一点。好,OK,要拍了啊。”
摄影师利落地出声指示,两人不太自在地调整自己的脸庞和双手。
闪光。
“再拍一张。”
两人屏气凝神。闪光。大大地吐了口气。她们彼此对望一眼,仿佛要掩饰害羞似地笑了起来。
烙印下永远的瞬间。
“如果将来生了女儿,我会取名叫香织。”
两人走出店外时,短发女孩突然脱口而出。长发女孩一脸“你说些什么?”的表情笑了出来。
“真的吗?那我就替女儿取名和惠吧。”
“你会记得吗?”
“当然,我会记得的。”
两人走向热闹的人群。
“和惠,我出门了。”
女人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拿着浅蓝色围巾呆站了好一阵子。
她慌慌张张地跑到玄关送丈夫出门。春天又将来临了,在那之后的第二个春天。像是要躲避眼前太过鲜艳的蓝天,女人关上了门。她静静地走进和室,在佛坛前坐了下来。
照片中是身穿制服的微笑女孩,永远都不会毕业的女儿。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更强硬点留住她呢?那么寒冷的早晨,我为什么不替香织围上围巾呢?她将女儿的围巾放在膝上,伸手拿起供奉在佛坛的《古今和歌集》,翻开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春来花绽放,相遇存命时
玻璃反射着明亮的阳光。窗外传来了少女们高声嬉闹的笑声。女人茫然地凝视着玻璃,柔和的阳光也照射在翻开的书页上。
盛开的樱花。一朵朵巨大的淡桃红色花团风起云涌般埋住了坡道。
带着稚气,脸泛红潮的少女们走上坡道。笑闹声中充满了期待与不安。
我能交到朋友吗?我很怕生啊。
顶着一头男孩子气短发的少女,紧张地走在坡道上。
突然,她看见了驻足在坡道途中的女孩。
那是个长发纤瘦的女孩。
她在做什么呢?
她偷偷地看着对方的侧脸,发现对方露出了微笑。
对方举起一只手,动也不动地等待樱花花瓣落人掌中。
“喂,你在做什么?”
她脱口而出。
女孩微笑地看向她。
“如此盛开的花朵,转眼就会全部凋谢,你不觉得很可惜、很奢侈吗?”
“奢侈……”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少女非常惊讶。
“或许真是如此,不过开学典礼要开始了喔。”
“说的也是。”
两人自然地并肩迈出脚步。
“妈,我回来了。”
女人蓦地惊醒,揉着眼睛站起身。整理照片的时候,不知不觉打起瞌睡了。走廊里传来和惠啪哒啪哒跑进来的声音。
她发现女儿背着书包,站在厨房兼餐厅的入口看着她。
“那是什么照片?”
少女走近散放在餐桌上的照片。
“没有我的照片吗?”
“这些都是和惠出生前的老照片。”
少女对一张贴在底板上的陈旧大照片产生了兴趣。
“这是什么?”
“那是妈妈和朋友高中毕业时一起拍的照片。”
“妈妈也上过学吗?”
“是啊。”
少女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照片,或许是难以相信眼前的母亲也曾有过学生时代吧。我以前也是这样,无法理解母亲也有母亲,只知道那是名为“外婆”的不可动摇的存在,却不明白因为有母亲的母亲,才会有所谓的“外婆”。我究竟是几岁时才体悟到生命是连绵不绝的事实呢?
照片中,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和站在后方的少女微笑着,让她不禁忆起了当时那天真无邪的洁癖,有着些微的苦涩。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女人在心中对着照片中的少女问道。
“和惠!会感冒的,要睡就去床上睡。”
少女惊醒了过来。摊在桌上的书是向香织借来的《古今和歌集》。做了好奇怪的梦,香织替孩子取了我的名字。我也会有当上母亲的一天吗?半梦半醒的少女揉着眼睛。
哇——好冷,明明已经三月了。她重新穿好外套走到走廊,打算去洗手间。透过模糊不清的窗玻璃可以看见庭院。
下雪了,春天的雪,明明樱花的花苞都长出来了。
或许是累积了一点雪,庭院里闪耀着银色光芒。
累积着,白色时光不停地累积着。这么一想,雪的存在真是不可思议。
少女忘了寒冷,在深夜的走廊上凝视着雪中的庭院。
“妈,我要走了。”
“这么早啊。和惠,妈会晚点才出门。”
“好,典礼从十点开始喔。”
少女以手顺了顺头发,精神百倍地走出家里。昨天晚上没怎么睡,所以才这么早起床。终于要毕业了,毕业原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神圣,寒冷的蓝天。没有任何界限的圣洁天空。
明亮的阳光照射在手表上。虽然是坐不住才出门,不过时间确实是早了一些。稍微绕个远路,到香织家找她一块儿走吧。
少女快步走在路上,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惹人怜爱,令人怀念。
她发现了远处友人的长发背影。
“香织……”
少女大声叫着友人的名字,斜行穿越马路。少女回头,刺耳的喇叭声传来。回过头来的少女满面笑容,表情却在下一瞬间冻结了。
她讶异于友人的神情,望向身后。卡车踩下刹车,拐往奇怪的方向。她听见卡车追撞上自己身后公交车的撞击声,那声音随即吞噬了她。
典礼即将迎向最后的高潮,或许是多心了,隐约还能听见啜泣声。校长沉稳的嗓音响彻安静的讲堂。
“——我有一首和歌想赠送给诸位。诸位接下来将迎接人生的春天,想必能够了解终将过去的时间有多么宝贵,以及终将过去的邂逅是多么容易消逝。我想以这首和歌做为送给诸位的赠别之语。——今日春已尽,益发难别离。”
啊,这是《古今和歌集》中最后一首春天的和歌,少女在心中暗道。只要想到春日将在今天结束,更无法离开花下——少女似乎是初次发现自己长发的光滑触感。
少女缓缓看向身边的学生,深蓝色制服整齐地排列着。然而,有哪里不一样。她的视线在其他少女的侧面上移动着。好奇怪,似乎有个非常重要的人不在这里——我最亲近的某个人,我最重要的某个人不在这里。但那个人究竟是谁?
少女空虚地转动着做梦般的茫然双眼。
那是发生在某个晴朗的日子,樱花满开的安静坡道上的事情。春风偶尔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缓缓地摇晃着淡桃红色的花团。
长发少女从坡道上走了下来。
短发少女正要走上坡道。
“香织,好久不见了。”
“和惠才是。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
两位少女逐渐加快脚步,在快碰上对方的时候,停下脚步面对面。
“我们明明相遇了这么多次,却还是不顺利呢。”
“是啊,我如果接下妈妈的围巾就好了。接下围巾的话,我就不会死了。这样,下回和惠也不会因为要叫住我,而代替我被公交车撞了。”
“对啊,不过这是哪里?为什么这里的樱花会开?我们不是还不能毕业吗?”
“这樱花不一样,是开学典礼时的樱花。这里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原来如此,难怪你看起来年纪这么小。”
“和惠真是的。”
两人在飞舞着淡桃红色花瓣的坡道上,天真无邪地笑着。
“香织,谢谢你替孩子取了我的名字。”
“我们约好的。”
“那我只要努力地留住你,替你围上围巾就好了吧。”
“大概吧。”
“那么再见了。”
“再见。”
两人再次挥手道别,背对着彼此走回原来的方向。
仿佛要融人蓝天般,樱花轻柔地摇晃着。
“香织!香织,你会感冒喔。不要打瞌睡,想睡的话就去床上睡。”
少女惊醒过来。摊开在桌上的书本,相框中身穿制服微笑着的两名少女。啊,原来是梦呀,我梦到与和惠一起在坡道上散步。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啊,这三年过得还真快。
少女重新穿好开襟毛衣,轻轻地拉开了窗帘。
窗外有株树枝尖端开始冒出淡红色花瓣的樱花树。白雪静静地飘落在那上头。
春雪。似乎积了一点雪,不过只要黎明到来就会被朝日融化了吧。
少女凝视着黑暗。
“妈,我要出门了。”
少女穿上黑色皮鞋,以手掸了掸鞋面。今天是最后一次穿制服了。她跟和惠约好了,回家路上要一起到附近的照相馆拍照。
“香织,来围上这条围巾,外面很冷喔。妈妈要稍微晚一点再出门,典礼是从十点开始吧?”
母亲拿着围巾在走廊尽头向她招手,然而少女却逃跑似的出了玄关。冰凉澈骨的空气、全新的空气,鲜艳的蓝天。眼前是伸手可得的未来。
“香织!不可以,快点过来。春天还很冷。”
母亲的尖声呼喊令她相当讶异。母亲带着认真得吓人的表情站在玄关。
少女叹了口气。在这个人眼里,我就跟小孩子没两样。
“好……好。”
少女再次走进玄关。
母亲伸出双手。
浅蓝色围巾在颈边围成蓬松的一圈。
母亲微微一笑,带着安心的神色。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让少女瞬间愣住了。
砰,远处传来了某种巨大的撞击声响,两人惊讶地往外看。
“怎么回事?车祸吗?好像离这里很近呢。”
少女和母亲在玄关紧紧相偎,盯着特地赶来看热闹的人群。
“——我有一首想赠送给诸位的和歌。我想将这首和歌送给即将迎接人生春天的诸位,做为赠别之语。——愿今始绽放,不知落花事。”
充满活力的少女欢笑声,接二连三从校门涌出的深蓝色制服,走下坡道的两名少女。
“香织,山崎最后说的那首和歌是什么意思?”
短发少女向长发少女问道。
“咦?啊,那是《古今和歌集》里收录的纪贯之的和歌。树龄还很短的樱树,今年初次绽放了花朵。虽然年轻的樱树学习了如何开花,但希望它们不要懂得何为凋谢。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不愧是文艺社长,我完全不懂古文哪。”
长发少女突然抬头仰望上空。
脑海中浮现出在坡道上走着的少女,和正在上坡的少女逐渐走近的画面。奇怪,这是何时的记忆?
坡道途中有一株提早了许多开花的樱树,飘来淡桃红色花瓣。
“哇——为什么只有这株开花了?现在还这么冷耶。”
两人停下脚步盯着樱花看。长发少女不自觉地开口说道:
“以前不是完全没有人工的颜色吗?古人只知道天然的颜色,因此更觉得花朵、树木的颜色异常鲜艳吧,人受伤时流的血也一定更具冲击力。只要一翻开《古今和歌集》,我便仿佛看到了各式各样艳丽的色彩。从春天到夏天、秋天到冬天,从和歌中能清楚地看出色彩的层次。”
花瓣落在穿着制服的肩上,两人再次迈开脚步。
长发少女的脸上掠过一抹不安。
“怎么了?”
“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久以前也跟人说过同样的话……”
“那就是所谓的既视感吧?就像Yuming歌里说的。”
“是吗?真是不可思议。”
少女像遗忘了什么似地转头望向身后。那儿什么都没有。不曾到来的春天、未曾见过的春天、孤单一人的春天、没有人影的春天,她感受不到任何征兆。那里只有飘荡在寒冷蓝天的淡桃红色时间流逝而去。
“喂,快走吧,要赶不上照相馆预约的时间了。”
“好。”
少女向前走去。两人快步走下坡道,朝着即将来临的人生春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