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摩托车行一般晚上六七点就下班了,商亭开到那时李诚已经熄了灯,正要拉下卷帘门。
商亭按了声喇叭,李诚嘴上叼烟,动作一顿,看清来人后将拉下半边的门推了上去。
“回来啦。”李诚说。
商亭把车开进店里,停好摘头盔,动作一气呵成。
顶着蓬乱的黑发,少年将钥匙抛给男人:“谢啦哥。”
李诚摆了摆手,示意他出来:“没吃饭呢吧,走,一起吃点。”
商亭穿好衣服,深长的眼耷拉着,眼下浮着明显的乌青,一副严重缺觉的模样,神情恹恹:“在胡叔那吃过了。”
李诚锁上卷帘门,解开腰间沾满机油的外套披上,和商亭并肩往主路上走。
他抽出根烟递到少年面前,却被拒绝,他并不意外,转而把烟夹在耳朵上,哼笑道:“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个烟龄三年的老烟民了。”
“然后没两年就和你嫂子结婚了,没几个月就当爸爸了。”男人怼了怼少年的肩膀,打趣道,“哎,跟哥说说,现在有喜欢的姑娘吗?”
商亭戴上帽子,手插兜,宽大的帽兜下隽秀深刻的五官分辨不明,听到李诚的话他不禁微愣。
往常李诚不是没拿男女之事和他开过玩笑,每次他都冷漠地直接否认。
可今天却迟疑了。
因为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女人的脸。
李诚自然也瞧出了他的不对劲,有些意外:“不会吧?真有了?”
商亭抬头松了松紧绷的脖颈,喉骨滚动:“没有。”
他顿了顿,盯着天边过于刺眼的月亮,自嘲地扯了下唇,嗓音被冬港湿冷的风染上萧瑟和凉意,目光深暗:“谁会和我这种人在一起啊。”
李诚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你多帅啊,现在小姑娘就喜欢你这种不爱吭声的大帅哥。”
“除了这张脸。”商亭神色变冷,侧目无神地看向男人,“她们不会想了解真实的我的。”
“一个又穷又没未来,一辈子见不到光的废人。”商亭讽刺一笑,声音轻且哑,“谁他妈会喜欢我啊。”
少年的眼神如同长久被关在牢笼中的野兽,仍见昔日的锋利,可日复一日遭受现实的磋磨,叫生来自由的野兽也渐渐放下利爪,变得麻木,颓丧。
李诚似是被这灼人的眼神刺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别这么想嘛,以后的事谁说的清楚呢。”
“往前看,一切都会好的。”
商亭没吭声,但轻扯的唇角泄露了他的嘲讽。
人就是爱这么糊弄自己。
每每遭受痛苦就会用这句话来麻痹。
他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
未来也不会好的。
商亭插进钥匙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洗发水的清香,被热水烘暖,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这个味道,白日里冷清的房子霎时温馨起来。
就像很久以前,他晚自习结束回来,妈妈帮商姝洗澡的时刻。
思绪有片刻的恍惚,商亭眼睫微颤,像是为了印证什么,还没脱鞋就冲到了浴室门口。
他推门的动静有些大,正在穿衣服的秋宜被吓了一跳。
视线相撞,商亭气息微喘,明亮希冀的黑眸在看清女人的脸时猛地一沉。
秋宜短发湿透凌乱,发尾还在往下滴水,打湿了她上半身过于宽大的白色T恤。
她那张漂亮清纯的脸被热气熏出潋滟的红,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杏眼懵怔地望着他。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空间狭窄,密不透风,带着清香的暖意使氛围向不知名的暧昧发展。
商亭视线僵硬的从女人的脸上下移,落在修长光裸的双腿上,呼吸稍停,擅长的冷漠有了破口,他连忙转过身,耳朵充血,暴露了一些心慌意乱。
秋宜这才反应过来,她脸上一热,飞快将短裤穿好,结巴道:“你你你怎么不敲门啊。”
“抱歉。”男生的声音有点别样的低沉。
商亭喉结轻滚,没再吭声,反手帮她把门关好。
后知后觉的尴尬将秋宜包裹,她愣在原地,皱巴着脸,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这个人面前感到丢脸了。
虽说对方比她小,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
啊啊啊啊啊——
秋宜捂住脸,内心无助咆哮。
这时头上包着毛巾的商姝从卧室里飞奔出来,扑到哥哥的腿上。
洗完澡的小姑娘像剥了壳的鸡蛋,小小软软的一只,不停舞动双臂表达自己的开心。
商亭蹲下身,有些讶异她的兴奋。
他平时早出晚归,忙于挣钱,有时候累到回来倒头昏睡的地步,对于妹妹的照顾总是不到位,想起上次帮她洗澡都是四天前的事了。
思及此,商亭抱歉地揉了揉商姝浑圆的小脑袋,双臂抱起小姑娘坐到沙发上,拆开毛巾帮她擦头发。
商姝扬起脸看他,小手飞快比划道:“姐姐帮我洗的。”
商亭眼皮微抬,点点头。
商姝接着比划:“我喜欢姐姐,哥哥别让姐姐走好不好。”
商亭停下动作,低下眼认真地看着她:“不行,姐姐不会留下的。”
商姝撅起嘴,要哭的样子:“为什么?”
商亭不再比划,展开毛巾有些粗鲁地继续擦头发。
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因为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像她那样的人是不会选择留在这里,一点一点把身上的光消磨掉,变成一个黯淡的人的。
商亭给商姝擦完头发,给她换了身长衣长裤,顺带收拾了下妹妹画了一天的画。
商姝画了三个人。
一个看样子是他,一个是她自己,还有一个……齐耳短发,大眼睛,花裙子。
商亭微顿,抬头和终于从浴室走出来的秋宜对视上。
她身上那件T恤有点眼熟,好像就是他晾着的那件。
目光在领口短暂停留,他意外的没有因为私人用品被随意挪用而感到恼怒。
磨蹭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出来的秋宜后背一僵,不知是不是因为男生的视线太过直白的缘故,她总有种被扒光赤身站在他面前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她轻咳一声,端坐在茶几边,和商亭面对面,一副准备谈判的架势。
商亭不甚在意地收回眼,似乎已经把刚才在浴室里的事给忘了,主动开口:“怎么还没走?”
秋宜抿了抿唇,搁在桌下的手兀自捏紧。
她酝酿了两秒,底气不足地垂下眼,语调很轻:“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
四周陷入沉默。
商亭眼尾轻挑,有些诧异地抬眼。
秋宜心口发闷,她吞咽了一口,视线不聚焦地盯着桌角,语气苍白:“我没地方可以去。”
又是这句话。
商亭喉头微滞,手指紧了紧,骨节泛白,画纸发出的细微咯吱轻响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拜托你。”迟迟不见他回应,秋宜不由发虚,她诚恳地看向男生,杏眼含着不自知的祈求和彷徨,“我可以帮你照顾商姝。”
商亭锋利的眼直直望进她摇摇欲坠的眼底,总算开口,声音却十分寡淡薄凉:“冬港虽然破,但也是有宾馆的。”
言外之意是,你可以出去住。
秋宜面色微微难堪:“我没钱。”
商亭眉骨稍抬:“钱呢?”
秋宜心口一窒,她闭了闭眼,浑身都使不上一丝力气了。
“被男人骗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哑巴,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
给亭哥点一首《精卫》
卡文了,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