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吃完饭,几人从小金理发店出来,刘志杰被他爸叫去帮忙,商亭坐上摩托车启动正要走,何一芳在身后叫住了他:“小亭。”
她看着小,其实真实年龄要比商亭还大三岁。
商亭戴头盔的手一顿,侧目瞧她:“芳姐。”
何一芳走到他跟前,回避着少年的目光,表情犹豫:“过几天——就是你爸爸的生日,到时候别忘了去墓地看看他。”
她算是商平的远方亲戚,当年和家人初到冬港时受过他不少照顾。
起初她一直把平叔当成敬重的长辈对待,可自从家里出事后,一切都变了……
何一芳略微走神,不知想到了什么,隐在暗处的黑眸闪过几不可见的痛苦和阴鸷。
听到“爸爸”这两个字,少年的神色陡然一沉,他不发一言,回头继续戴头盔,动作间满是沉默的抗拒,背影挺拔而倔强。
何一芳做了自己该做的,剩下商亭该怎么办她就管不着了。
思及此,她转身要走,却听到商亭隔着头盔,暗含讥讽的语调:“我以为你恨他不比我少。”
何一芳脚步猛地一顿,背影僵硬。
她没吭声,垂在身侧的手却慢慢收紧,力道很重,骨节都泛起白。
气氛一时陷入莫名的凝滞,直到胡小金的出现才打破。
“哎,商亭你怎么还没走啊?”胡小金出来扔垃圾,随口问道。
商亭最后瞥了眼怔在原地的何一芳,抬手放下透明挡板,把手转动,重机摩托瞬时发出轰鸣,车离弦般飞驰而去。
“呸呸呸!”胡小金扇了扇扑到跟前的尾气,眉头紧皱,“臭小子开这么快要死啊!”
她走到路边的绿色垃圾桶前,捏着盖子打开,屏住呼吸把垃圾塞了进去,回来时发现何一芳还站在那,脸色苍白得吓人。
“小芳?”
她推了何一芳一把,女生倏然回神,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直愣愣盯着胡小金,极为神经质。
如同刚从什么可怖的噩梦中挣脱苏醒。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回去给你爸喂饭了。”胡小金笑道。
“哦,哦。”何一芳长睫颤动扑闪,似才重新找回灵魂,木然点头,抬脚就要走。
却在下一秒目光流转时,注意到了街对面一前一后散步的两个人,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太太坐在轮椅里,而她的老伴在身后推着她,二人走得很慢,如同和喧闹的世界隔绝了一般,氛围静谧,不忍打扰。
胡小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无感慨的叹道:“真可怜啊,曾奶奶多好一人啊,怎么就得了那种怪病呢。”
何一芳眉头微蹙,声音哑涩:“什么病啊?”
胡小金:“听我爸说,是叫什么渐冻症,说是得了这个病的话,患者会逐渐肌肉萎缩,身体像被慢慢冻住一样,话都不能说,瘫在那里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胡小金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立马紧抿双唇,抱歉地看向何一芳。
“小芳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一芳面色如常,她似乎根本没在意胡小金后面说了什么,而是直直望着街对面的老两口,老僧入定般,直到一声刺耳的车喇叭将她的思绪扯回。
她深吸口气,收回眼没什么力气地说:“小金姐,我先走了。”
胡小金担忧地点点头:“嗯,路上注意安全。”
刚推开老房子的陈旧木门,一个不知名的物体突然向她飞了过来,何一芳躲闪不及,额角被重重砸中,很快,她感到汩汩温热的液体从创口冒出,滑过眼角,汇集于尖俏的下巴滴落在地。
“哐当”一声,陶土茶杯碎在了脚边,残留的茶水溅到女生纯白的裙摆。
何一芳向后扶住门框,眼前暗了暗,她颤着手摸向额头的伤口,满掌心刺眼的红色。
那道正在流血的口子仿佛是在心上,叫她胸腔抽痛不已,连带着呼吸都滞涩起来。
何一芳面上毫无情绪,她盯着掌心,忽然极为讽刺地嗤笑出声。
“臭婊/子你他妈还知道回来!你成心想饿死老子是不是?”一道连呼带喘的咒骂在床上响起,而且愈演愈烈,“小贱人又去陪哪个男人睡觉了?啊?想把老子丢下是吧,老子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只要你他妈一天是我何建军的女儿,你他妈就得伺候老子!”
男人粗俗恶毒的话语如同倒豆子一般绵绵不绝,只开了盏钨丝灯的小房间如同压抑的囚牢,弥漫着叫人作呕的骚臭味,地上除了刚刚碎裂的茶杯,还有各种被何建军扔到地上的物件。
何一芳如同失去灵魂的人偶,没管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默默关上门,将手里的烤鸭放在小桌上,弯腰开始收拾。
捡到一处,血就滴到一处,她的视线也被红色染湿了,往下落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臭婊/子,跟你妈一样骚,就知道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出去勾引男人,你老子躺床上都快生蛆了也不知道回来给老子翻翻身!”
何建军手支着想坐起来,可胸部以下毫无知觉的沉重身体叫他不得其法,只能烦躁地使唤何一芳:“过来把老子扶起来,带的什么回来?好香,满屋子都是那个味。”
何一芳手捏紧,指尖狠狠掐进掌心,丝丝疼痛叫她不至于崩溃。
她深吸口气,强忍眩晕,把装着两只鸭腿和几个包子的塑料袋放在床头。
何建军如同饿狗见食,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何一芳这才抖着手抽出几张纸按在伤口上,很快纸巾便湿透了。
刚刚被砸中的瞬间,脑袋翁的一响,眼前闪现白光。
她还庆幸的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
缓过劲来,她坐到小桌前,扫了眼床上干瘪阴沉的男人,眼球干涩无比,想哭却哭不出来,从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与疲惫。
就好像她正陷在一个满是污泥的沼泽地里,一动不动就已经出不来了,却还是有双肮脏漆黑的手不肯放过她,死死把她向深渊拉扯。
何一芳扯下被何建军弄脏的床单,单薄消瘦的身躯熟练地把沉如死尸的男人抱下床,擦身洗脚,换衣服,倒水喂药。
全程她没有说一句话,何建军也没有对砸伤她表露出任何愧疚。
她明明厌恶的要死,可手上的活却不停。
麻木,而拧巴。
因为只要她展露出半分的嫌恶和懈怠,她这个爸就会极尽所有恶毒的咒骂,连她去世的妈妈也不放过。
她真的听烦了,也听累了。
“老子的药快吃完了,明天别忘了去医院取。”
一切收拾妥当,何一芳拎着垃圾袋推门要走,何建军却叫住了她。
“我警告你小芳,你要是敢跑,老子就报警抓你,说你遗弃亲爹,看以后谁敢要你。”
“呵——”
莫名的,听到这话何一芳好想笑,她也确实笑出了声,在这凄凉夜色下显得格外诡异。
女生抬头盯着挂在半空的月亮,肩膀倾塌,漆黑的眼眸无神、空洞。
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凭什么这么亮,她很不爽。
“何建军。”
何一芳的嗓音低哑苍凉,柔弱的脸在血迹和月光的映衬下愈发苍白凄美。
她微微侧目,语气没什么起伏,如同自言自语。
“我他妈早就跟你一样,再也跑不出去了。”
再也,跑不出这片海了……
关上木门,何一芳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等她再次抬眼,视线却撞上了前方站在树下的一个黑色人影。
四目相对,整个世界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有风摇晃树梢,枯黄的树叶摩擦碰撞,是独属于秋天的风铃。
男人扔掉指尖的猩红烟蒂,抬脚踩灭。
何一芳径直向那人走去,死气灰败的眼有了复生的光亮。
“我的随身听,你修好了吗?”唇瓣轻启,何一芳哑声问。
老渡沉沉看着她,沧桑坚毅的脸部轮廓微动,他伸进夹克口袋把一个天蓝色的随身听递到女生面前。
何一芳伸手接过,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男人温度过高的掌心。
二人俱是一顿,随后各自收回。
“谢谢。”女生双手紧攥随身听,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老渡死死盯着她额上的伤口看,喉结滚动,不太经常使用的声带发出艰涩暗哑的音质。
“他,打的?”
何一芳没抬头,吞咽了一口,算是默认。
气氛安静下来,片刻后,何一芳扯唇无意识地笑了下,转移话题道:“今晚你要包我吗?”
不同于清冷寡淡的外表,她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娇媚,漂亮。
老渡还是在看她,那双如同鹰犬般阴沉的眼出现细微的波动。
他没回答,但却转身沉默地向前方走去。
何一芳望着男人宽阔的背影,鼻尖猛地一酸,小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芳的这条线是我最心疼,也最喜欢的。
ps:这本除了男女主,配角线全都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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