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确定要剪到这么短吗?”
何一芳将发梳比到秋宜的脖子处,与下巴齐平。
秋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还是那张脸,可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往常为了上镜,她绝不会让自己的脸上出现任何瑕疵。
可这些天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此时素颜的她,脸色难看,黑眼圈明显,眼袋也重了起来,下巴处闷出小包,眼里布满红血丝。
憔悴,黯淡,一点也不精致……但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鲜活。
秋宜心头忽然生出一股落地的真实感。
她真的有好久好久,没有好好的,看过自己了。
秋宜莫名眼眶一热,她垂睫深吸口气,再抬眼和镜中的自己对视,柔声一笑,对着何一芳,同样也是对着自己,哑声说道:“剪吧。”
剪吧。
她也有点怀念,从前那个短发的自己了。
那个不管多累多苦都积极向上的钢铁人,
那个妈妈眼中开朗坚强的小太阳,
那个发誓说会永远站在李诗柚身边给予她肩膀的开心果,
那个……哪怕心碎,也只会自己躲起来偷偷流泪的秋宜。
可现在的她变成什么样了呢?
被男人害得不敢再面对镜头和旁人的视线。
亲手斩断了自己执拗扯着妈妈的那根风筝线。
将李诗柚视为精神港湾,却在她最痛苦的时刻,忽视了她无声的嘶吼。
回想那段时间和李诗柚的通话内容,对方明显的情绪变化她毫无察觉。
应该说,她当时正忙着评选台里的先进,和蒋君宏打得火热,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她。
明明……她是可以注意到的。
秋宜难免会自责,如果端午假期她能拒绝蒋君宏的旅行邀请,而是不放李诗柚的鸽子,跑去南舒陪她,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思及此,秋宜痛苦地闭上眼,抿紧颤抖的唇瓣,耳后剪刀切断发丝的细弱声响无限放大,穿透耳膜落入心口,磨得她全身脏腑紧缩,难受的忍不住落下眼泪。
何一芳注意到女人的眼泪,目光微顿,气音柔缓:“舍不得吗?”
秋宜嗓音粘滞,否认:“不是。”
何一芳没有追问,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将如绸缎的长发全都剪了下来。
沉重的发丝滑落在地,秋宜瞬间感觉头上一轻,有什么负担似的东西跟着消失了。
她自嘲扯唇。
也好,变回从前的秋宜,轻轻松松的去见他们,再好好赔罪。
何一芳的手艺好像并不是很熟练,她只是尽量将发尾剪齐,并不似寻常理发师那样,不停给短发修出层次以防发尾翘脚。
不过秋宜却很满意这样。
她盯着镜中久违的自己,眼神发怔,不自觉抬手摸了摸。
微刺的发梢提醒着她再也不是镜头里那个端庄优雅的主持人秋宜了。
“很好看。”
何一芳帮她吹干头发,对着镜子笑道,语气真诚。
相较于长发,短发更显精致,更能凸显她小巧的五官,称得圆润的杏眼愈发亲切可爱,进店时那股沉郁颓丧的气息也被缓和了几分。
秋宜抬眼和镜中的女生对视,笑意浅淡:“是你剪得好。”
何一芳笑笑,并不搭话。
她清楚自己的斤两。
以往也有不少走错店进来让她剪头的,可她只跟着胡小金粗略学过皮毛,什么层次,美感,她都修不出来。
不过她能听懂女孩子口中的剪短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
完事后秋宜站起身,拿过行李箱上的挎包,问她多少钱。
何一芳拿笤帚收拾地上的头发,头也没抬:“十块。”
十块,非常便宜了。
秋宜伸进口袋摸了摸仅剩的纸币。
她全身上下只剩不到一百块的零钱。
连镇上最便宜的招待所都住不起。
看来今晚得在老房子里将就一夜了。
思及此,秋宜叹了口气,刚要掏出两张五块,却听何一芳轻声道:“新顾客,给你优惠一半,五块就行了。”
语毕,她支着笤帚,眉眼稍弯:“下次来就原价了。”
这句话打消了秋宜的顾虑,她笑着点点头,捏着五块递了过去。
何一芳接过,看也没看直接揣进裤口袋。
结完账,秋宜拉上行李就要推门离开,何一芳这才想起胡小金的嘱托,正准备叫住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方才胡小金提到节目的时候秋宜的颤抖和回避。
或许那对她来说并不是荣光,而是痛苦。
就这么一瞬的迟疑,门铃晃动,秋宜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何一芳眨眨眼,眉梢微抬,转身继续收拾。
走出理发店,秋日独有的萧瑟掺在风中吹拂而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少了长发的遮挡,秋宜觉得脖子后凉飕飕的。
她还不习惯短发。
这么想着,秋宜将外套的领子竖起,走得稍远了,莫名的她下意识回头看向那间粉光店铺。
却见一矮个中年男人在她离开后不久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人影绰绰,但她还是能瞧见那位气质清冷的姑娘主动迎向男人,搂住了他的胳膊,二人耳语片刻,随后一同走入隔帘后。
秋宜脚步一顿,眼睫微动。
是男朋友吗?
年龄看着相差有点大啊……
好奇只维持了两秒,她并未放在心上,回头继续朝老屋的方向走去,可视线却在扫过街对面时撞上一人。
那人身形高大,佝偻着肩,隐在昏暗中,如同夜间飘荡的鬼魅,要不是嘴边闪烁的猩红烟头,秋宜差点忽略他。
空荡的街道上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男人,秋宜难免心头打鼓,她握紧箱杆,垂头收回目光,放轻了呼吸节奏,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伐。
在即将走出这条带着诡异氛围的狭窄街道时,秋宜脑海忽然浮现出那个鬼魅一般的男人的眼睛。
锋利,黑沉,冷漠。
而他死死盯着的方向,好像就是那间散发出粉色光晕的理发店。
折腾了一番,秋宜还是回到了外婆的老屋。
她精疲力尽地坐倒在门边,抱着挎包低头翻找,不一会总算在夹层角落检索到半条软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一天未进食,她早已饿得头晕眼花,血糖急速降低,剥糖纸的指尖细细发颤。
直到浓郁的乳酸菌甜味从舌尖弥散,糖精的抚慰比抽烟要直观,秋宜向后靠在门边,闭上眼缓神。
忽然有一个略重的力道打在她小腿上。
秋宜吃痛地皱起眉,睁开眼看向罪魁祸首。
只见岔口的门灯下,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那,辫子也不知道谁绑的,乱糟糟,这边翘起一撮,那边凸起一块,身上套着不合身的宽松长裙,整个人冒着傻气。
她正盯着落在秋宜脚边的破旧皮球。
秋宜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顿了片刻,才迟疑地拿起球。
拖鞋趿拉声由远及近,等小姑娘离得近了,她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眼睛很大,瞳仁乌黑干净,用网上的话来说,是个萌妹。
秋宜对小孩子没什么好感,况且她本来心情就郁闷着,方才打到她腿上的力道也不算小,所以语气硬邦邦的:“这是你的?”
小姑娘不吭声,伸手抱了过去,转身就跑开了。
一句谢谢都没有。
没礼貌。
她今天怎么遇到的尽是些没礼貌的人。
尤其是桥上的那只“哈士奇”。
秋宜忿忿地撇了撇嘴,拆开一颗糖,正要放进嘴边,却听见“哒哒哒”的拖鞋声又原路返回,紧接着一只沾着灰的小爪子伸到了自己面前。
“……”
秋宜一愣,眼睛都瞪大了。
她看着小姑娘无辜直白的脸,轻拍了下她的手掌心,好笑道:“干嘛?”
小姑娘不退缩,又伸直了手,一副不给我就不罢休的架势。
秋宜捏着糖,忽然想和她讲讲道理:“跟人要糖要说请和谢谢,知不知道?”
小姑娘没动静,只是紧盯着她的嘴唇看,眼里透出茫然。
秋宜迟迟等不到对方开口,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她拆出一颗新的糖放在小姑娘手心。
小姑娘蜷起手,吃下了糖,也不走,就这么站在她旁边,嚼的腮帮子直鼓,眼睛都因为吃到好吃的眯了起来。
秋宜皱了皱眉,这谁家小孩,敢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还挺不客气。
心这么大,有没有大人教啊。
她吃得急,也不知道化没化就囫囵咽了下去,秋宜还在震惊中,下一秒,那只小灰爪子又伸到了眼下。
喂,她这是遇到糖果打劫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秋宜:这是谁家的all right???
周日晚更新,一定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