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秋宜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桥河边绕了一圈,和煦的晚风吹散了方才那股想死的冲动。
她蹲坐在不知名的路边,这附近人烟稀少,只有几家店铺开着门,野猫猖狂,躲在不远处瞪着双发光的眼窥伺她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发出龇牙的低吼。
秋宜木着脸和它对视,随后嚣张的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燃打火机,瞬间,上蹿的赤色火苗退却了这一小方天地的黑暗,照得那张向来在荧幕上清纯的脸沾染了几分世俗的艳色。
动物怕焰的本能让那只黑猫呜咽一声,转身钻进草丛。
秋宜轻嗤,抬颌将唇边的烟凑近,随着烟丝燃烧,薄雾升腾遮了眼,尼古丁入肺的短暂满足让她不自觉闭了眼,迎接呼出后更为长久的空虚。
周兰确诊的那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学会抽烟的第一天。
别人点蜡烛吃蛋糕,她独自躲在公园长廊,攥着偷买来的烟,颤抖着,不要命似的点燃一根又一根,咳到满脸眼泪,狼狈地幻想着现实的一切都是尼古丁带来的恐怖幻觉。
可惜,清醒之后,她还是要面对既定的生活。
秋宜垂着眼,任凭风将及腰的长发扬起。
冬港的风格外大,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来的要早一些,可能也和她的心境有关。
摁灭烟蒂,秋宜一时陷入名为迷茫的情绪。
家人和朋友走了,工作黄了,房子退了,仅剩的十万块也被男人骗光了。
旁边的行李箱便是她全部家当。
思及此,秋宜用力眨了眨干涩胀痛的眼睛,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
她长叹口气,边想着怎么度过今晚,边抬手拨弄了把碍事的长发,余光扫到不远处的一家店面,忽地动作一顿。
店门口矗着标志性的三色转灯,颜色却比寻常的要黯淡。
看样子是家理发店,奇怪的是没有招牌,玻璃推门上贴着“欢迎光临”,屋内亮着粉色的暧昧灯光。
秋宜捻着自己枯燥的发尾,想起刚毕业那会自己一头及肩的短发,入职电视台后同事姐姐告诉她,最好把头发留长,这样上镜显得更端庄大气。
就因为这句话,她将近两年没有剪过头发。
这头浓密沉重的长发犹如压在她身上的枷锁,克制住了她一直以来不受拘束的自由灵魂,慢慢的变成一个合格的工具,行事不容踏错一步。
也该剪剪了。
这么想着,秋宜起身拉上家当向那间粉色门面走去。
离得近了,她瞧见一个身着热裤吊带的卷发姑娘正坐在门边的皮质沙发上,她翘着二郎腿,脚上蹬着水晶拖鞋,指尖夹根未点燃的烟,正和谁说着话。
见此景,秋宜心底打起鼓。
怎么感觉……不像个理发店。
等她想离开时已经晚了,屋里的人也注意到了她。
四目相对,隔着玻璃门卷发姑娘神情夸张地上下打量她。
对方化着蓝色的眼影,红唇涂得饱满,艳俗下分明是一张五官可爱的脸。
秋宜后背一僵,不由喉间发紧,她连忙摸出口袋中的墨镜仓皇戴上,遮挡对方那过于大胆的视线,这才感觉好受些。
脚已经踏上了台阶,再跑走未免奇怪。
秋宜硬着头皮推开玻璃门。
廉价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气氛寂静,秋宜抿了抿唇,能感觉到有如同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有什么事吗?”
声音不是卷发姑娘发出的,而是从前方传来。
秋宜下意识抬眼,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来者是个清俊的女生,并未着妆,很干净稚嫩的一张脸,肤色白到病态,唇色也很淡。
很瘦,锁骨嶙峋,紧身上衣透出肋骨的形状。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漂亮,乌黑,却空洞。
秋宜一愣,回道:“剪头发吗?”
话音落地,她后知后觉的感到违和。
来理发店不理发还能干嘛,为什么要问一句“有什么事”。
何一芳听到门铃响动,奇怪怎么这么早就来生意了,没想到推开隔帘出来看到的竟是位气质出众的美女。
听到秋宜的回答,何一芳便清楚对方是走错地方了,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剪。”
何一芳从架子上取来毛巾,拉开手边的椅子,示意她过来。
秋宜松了口气,连忙走近坐下。
沙发上的胡小金还在盯着秋宜的背影看,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直到她瞟向挂在墙角的大屁股电视机,脑海中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
胡小金声线偏尖细,一嗓子叫得秋宜心头一抖,抬手掩住自己大半张脸。
胡小金起身凑到秋宜旁边,指着她,语气兴奋:“你是那个,那个主持人对不对!”
秋宜偏过脸,吞咽了一口,压着嗓子道:“我不是,你认错了。”
“你就是!”胡小金完全沉浸在遇到明星的喜悦中,“我超级喜欢你主持的那个民生新闻节目,特别有意思,我每天早上都在店里放,秋宜,你叫秋宜对吧,我还记得你的开场白呢!”
胡小金捏了捏嗓子,端起范来:“春光日日好,新闻要赶早,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早上好,欢迎收看本期的早安梧城,我是你们的好朋友秋宜。”
“哈哈哈哈哈我学的不是很像。”
“唉对了,最近几期节目怎么换人了啊,你请假了吗?”
“新换的那个女主持是刚来的吧,没有你好看,说话也一板一眼的。”
“你什么时候回……”
“够了。”
胡小金还未说完,一道疲惫沙哑的声音便打断了她。
场面兀地一凝。
何一芳看了镜子里的秋宜一眼。
秋宜扶着额,呼吸急促,声线有几不可闻的颤抖。
“别说了。”
胡小金眨眨眼,僵在原地,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惹到了对方。
她抿住唇,和何一芳交换眼神。
沉默片刻,秋宜情绪稍缓,她深吸口气,抬手将脸上的墨镜摘下,垂着长睫,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不舒服,先让我剪完头好么。”
何一芳适时打圆场,她扭头对胡小金道:“小金姐你先回去看店吧,我自己可以的。”
胡小金迟钝地“哦”了声,三步两回头地走到门口,目光还依依不舍地落在秋宜身上。
果然真人比电视里还好看。
好不容易见到明星,就这么走了自然不甘心,她对着何一芳比了个写字的手势,意思让她别忘了要签名。
何一芳笑笑,点头表示知道。
最聒噪的一走,留下两个不爱说话的,店里顿时安静下来。
何一芳没有探究秋宜的身份,她似乎并不在意对方是谁,有什么光环,只是不太熟练地替对方围上披肩,确认脖子勒不勒,再轻柔地打散秋宜浓密过长的头发。
整个过程温温柔柔,不急不缓,令人舒服,自在。
秋宜顿时对这个女生产生了好感,主动搭话:“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女生看着年纪不大,比起老板更像店员。
果然,镜中的何一芳摇了摇头:“不是。”
空气再次安静。
店里的设备很粗糙,洗头的地方是最原始的盥洗盆,上面搭着莲蓬头,需要客人弯腰低头。
何一芳试好水温:“麻烦低下头。”
秋宜照做,她伏在池边,脸埋进盆中,下一秒,温热水流打在发上,清香的洗发水味道被热水烘得盈满鼻尖,女生指尖轻柔的力道顺着发丝揉捏头皮。
一番操作下来,一整天沉积的疲惫得到舒缓,秋宜捧着洗好的脑袋坐回原位,她弯了弯眉眼,不禁称赞:“你的手法很舒服。”
何一芳低头拧毛巾:“是嘛。”
又是无话。
秋宜不觉得尴尬,她喜欢和话少的人相处,不必强迫炒热气氛,那会显得自己很卑微。
剪头过程中秋宜才注意到墙上贴的海报。
不同于一般理发店的发型照片,这里贴的都是身材姣好,穿着暴露的复古女郎。
墙上安着几盏粉色的灯泡,刺得人眼睛不适。
她不禁调侃:“你老板的装修审美挺独特的。”
何一芳闻言看向镜中眼神纯澈的秋宜,忽地扯唇,有点想看看,如果她知道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之后,会有怎样的表情。
但恶趣味只浮现了一秒,很快便被她压制。
何必呢,自己轻贱自己就够了。
脏也只脏自己就够了。
她莫名的不想让眼前这个漂亮姐姐,用像别人那种异样的眼神,瞧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活着,不脏。
宝们,明天不更,后天更,一定要来哦~(陆星材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