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芭蕾

“这么多?你确定没看错吗?”

梁殊惊讶之余已经从床上弹坐起来了。

徐青野其实也挺惊讶的,因为他们福利院的规模不算大,孩子也没有那么多,所以每次办这种慈善赞助的活动,能拿到的钱都很有限,偶尔那些慈善机构只给一些物资。

老徐这几年在乡下开的那个绿色有机农场,赚了些钱,也基本都填进了这个福利院。

徐青野摇头:“没看错,老徐去问了沈涛,沈涛说下周一让我们出一个人去京鹤集团签字确认。”

“下周一?谁去?老徐走不开吧。”

“要不你再过去看看,没准可以再偶遇贺敛。”梁殊思索了一番后咂了咂舌:“我怎么总感觉贺敛是因为你多批的钱,不然就算是财大气粗,也不至于一次给了这么多。”

徐青野其实在看见的贺敛签名时,脑海中也有过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想想也就算了。

怎么可能是因为她。

他都不认得她了。

这晚,徐青野做了一整晚的梦,不过身边有梁殊,她也算睡的比较安稳,没有半夜惊醒过。

——

转眼到了周一。

一清早,徐青野就把自己的那辆二手车从福利院的车库里开了出来。

徐池这两天兴奋地都没怎么睡好,临到徐青野和梁殊回北城,他还在反复地确认她们两个到底是谁去京鹤集团签字。

徐青野:“阿殊去,我一会儿送她去京鹤集团再回学校。”

“昨天不是说你去吗?怎么又变成阿殊去了,不是说她现在的那份实习工作老板不待见她吗?这么请假能行吗?”

这事徐青野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皱了皱眉,看向小跑着过来的梁殊。

梁殊被徐青野那凌厉的一眼盯着头皮一缩:“阿野你别那么看着我,不是老板不待见我,她就是单纯地不待见所以公司的年轻女性,更年期嘛,可以理解。”

“带阿野的那个老师下午有一场讲座,她被临时通知去帮忙,老徐,我们先走了。”

梁殊说着就上了车。

徐青野也启动引擎。

当车子驶出院落大门后,徐青野才大声朝着徐池那边说了句:“银行卡放你抽屉了,密码我生日,手术早点安排别耽误了小雯的病。”

徐青野一脚油门,等徐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到下一条街了。

梁殊一想到老徐现在一脸懵逼的样子,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阿野你可真行,不行,笑死我了,你早说,我也偷偷地给老徐一个惊吓啊,顺便把我那瓶酒偷出来。”

徐青野紧握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路况,等过了相对繁华的街道才抽出空来和坐在一旁的梁殊说话。

“阿殊,你要是做的不开心就换份工作,别总出去打零工了。”这几天和梁殊住在一起,她膝盖那几道淤青她到看在眼里。

梁殊尴尬地咳了一声:“你看到了啊。”她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

“我就是赶巧,去做了一次女主角的打戏替身,给的报酬比普通群演多了不少,搞得我都想去当明星了,以后我们福利院就不愁经费,也不至于……拿叔叔阿姨的那笔赔偿款给小雯治病。”

她其实在知道这次拿到一大笔慈善基金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让徐青野把那笔钱拿回来,奈何手术的缴费日期就在今天,也只能先拿那笔钱应急了。

徐青野看着玻璃窗外的开阔视野,从槐江县开往北城只这么一条绵延的山路,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却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徐青野沉吟了半晌,最后吐出口的只五个字:“能活着就好。”

两个人都清楚徐青野在说什么,所以梁殊一路上都没再提这件事。

路上一共开了两个小时。

徐青野把车开到京鹤集团大厦的时候,正好错过早高峰,四周除了偶尔冒出的人影四处都静悄悄的,徐青野把车停在临时停车位,送梁殊过去。

“就送我到这里吧,和我对接的人在大厅等我,你回去是不是还有一个小时。”

“回去估计四十分钟,”徐青野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一会儿还要回家拷贝一份资料,“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徐青野赶时间,回车上的时候几乎是小跑着,没留意离她车不远处停着一辆限量版迈巴赫。

司机:“贺先生?我们还要把车开进去吗?”

刚刚他已经准备把车开进京鹤集团的地下车库了,贺先生却半路叫他停下来,然后一直看着远处那两个姑娘。

现在一个姑娘进去了,另一个姑娘走了。

贺敛收回视线,搭在皮质座椅的手指曲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只是语调没有什么温度。

“回半山。”

司机是最近才跟着贺敛的,还不怎么摸得准他的脾气,所以想了想还是多问了句。

“贺先生,我先送您回半山,等下午我再送您去和小周老师吃饭?”

“嗯。”贺敛直到徐青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后,才收回了视线。

--

徐青野把车开回家里的地下车库已经是中午了,她早上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等上楼的时候,饥饿感愈发明显。

翻了翻壁橱,里面只剩几包方便面,还有一根过期的火腿肠。

距离下午的讲座还有两个小时,但她还需要提前去一个小时调试设备。

她想了想,最后扯开了一包泡面是掰下一块干嚼了几口,然后径直走去书房拷贝资料。

下午一点整,京大法学院的特邀讲座在7号教学楼正式开始。

这次讲座邀请的都是刑法届比较有名气的大佬,全场基本上座无虚席,除了有徐青野这种法学本专业的学生,还有一些外院的学生也慕名而来。

徐青野算是半个工作人员,是最先到的,最后却也只能坐在阶梯教室的某个台阶上。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专注。

她把带来的笔记架在腿上,一边听讲座一边记录,只有中场休息的时候才稍微直直身子。

一场讲座进行了三个小时,徐青野就这么坐了三个小时。

因为这场讲座的负责人是带她的老师,她需要做最后的收尾的工作,所以等人散了她也没走,而是找了个最前排的空位从头整理笔记。

“叩叩叩。”

徐青野茫然地看向对面的黑板,就见一个容貌端庄秀丽的女人正倚在讲台上看着她,如果不是看到她眼角象征着岁月的细纹,乍一看只有30出头的样子。

徐青野合上笔记起身:“周老师?你那边也结束了吗?”

周徽言耸了耸肩,像是在说早就结束了。

“今天讲座很顺利,走吧我的小徒弟,老师请你吃晚饭。”

徐青野这次抽空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距离讲座结束甚至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她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开始还能感觉到饥饿感,现在甚至有些饿过劲了。

徐青野和周徽言都住在京大附近的家属楼。

两个人每次吃饭也不远走。

这边有家比较特色的自贡菜,她们两个都爱吃辣,所以尝来这家。

徐青野在走进这家菜馆的时候,还以为今天吃饭的只有周老师和自己。

直到老板把她们两个带去了包间。

“周老师,今天不是我们两个人吃饭吗?”

周徽言把菜谱递给了徐青野:“我外甥要来给我送东西,不过他不吃辣,估计来坐会就走,你点你的,把他当透明人就行。”

徐青野虽然没有见过周老师的外甥,倒也听她提起过几次。

既然他不喜欢吃辣,徐青野还是尽可能地在菜单上找出两道不那么辣的菜,趁周老师去洗手间的时候又特意去前台说了声。

“今天的爆炒腰花和葱葱鲫鱼少放辣椒,最好不要放。”

餐馆的老板有些为难,他们可是正宗自贡菜:“要不还是少放点,不然没啥子味道的。”

徐青野还想再坚持一下,只听门口响起了一声带着机械音的‘欢迎光临’,走进来的男人报上了包厢号。

徐青野出来的时候没有留意包厢号,所以也没偏过头去看。

面前的老板倒是记得清楚,直接朝着门口招手:“先生,您和这位小姐是一起的吧?”

徐青野顺着老板招手的方向看过去,这么一看不要紧,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餐馆的门廊处亮着灯,四周墙体映的泛白,男人穿着一件纯黑色的长风衣,就随意站在那里,他衬衫领口敞开着,却因为板正的身形将其勾勒出一个好看的轮廓,让周围一切的人和事物都黯然失色。

他正平静地看着她,眸子中并不带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传递,却只需那一眼就能扰乱她的思绪。

大堂坐了不少人,四周声音嘈杂,徐青野却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振动的心跳声。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快进来吃饭了。”大概是以为来人已经自报家门了,周徽言也没有急着给两个人互相介绍,转身走进了包厢。

徐青野站在原地踌躇,一时间不知道要先和贺敛打招呼,还是先带他进包厢。

他们之前刚刚见过,现在总该是认识的。

比起她的不知所措,贺敛倒是更自然些:“进去说?”

“哦,好。”

这家餐馆的出餐速度很多,徐青野回到包厢的时候,已经上了两道菜,桌面上的白瓷碗里飘着红彤彤的辣椒,离着老远就能嗅到有些呛人的辣味。

饶是徐青野这种嗜辣如命的人,也觉得喉咙有些痒,反观坐在对面的贺敛,他好像没事人一样,正慢条斯理地清洗着餐具。

周徽言看见他的动作忍不住白了一眼:“毛病。”

但是吐槽归吐槽,周徽言还是给徐青野介绍了一下贺敛。

“这位是我外甥贺敛,之前有几年去国外了,你应该没见过,最近刚回国的……”

“见过。”

贺敛的声音打断了周徽言的话。

“啊?”

她显然没听懂贺敛在说什么:“见过什么?你们见过?”

这问题明明是在问贺敛,贺敛却朝她这边看过来。

是让她自己解释吗?

徐青野从她的眼中读到了这个意思。

徐青野顿了顿,在心里组织了一番措辞后说:“贺先生上周参加过槐江福利院的慈善活动,我们那个时候见过。”

“福利院的赞助公司是京鹤集团吗?那还真是巧了。”

“嗯,是很巧。”

周徽言又随意和贺敛聊了几句,他全程基本问什么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周徽言也不是头一天知道自己这个外甥的‘无趣’,实在是懒得和他找话题,所以吃饭的后半段就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地和徐青野聊起她们刚刚结束的那个课题。

谈及学术问题,徐青野的注意力就变得集中了很多,整个人的气场也都变得游刃有余起来,与贺敛这几面印象中的她都不大一样。

“……像是恒问集团这种家族企业内部的腐败犯罪,原因涉及面很广,不能单一地依靠刑事治理,还有剖析其中盘根错节的宗族关系……”【1】

贺敛挑拣着碗里的辣椒,时不时地也会抬头看她,眸光中带着审视和打量。

一旁认真听着徐青野讲话的周徽言则是一脸赞赏,临到最后还有些得意地偏头问了贺敛一句。

“怎么样,这可是我的得意门生。”

“很好,不过现在国内本科生就分配导师了吗?”

周徽言没想到贺敛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只是说她和徐青野是因为一些巧合认识的,具体是什么巧合却没说。

一顿饭很快吃到了尾声。

周徽言这才想起来这次和贺敛见面的目的:“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嗯,在车上,我妈还让我带几张演出门票给您,让您有空可以过去看。”

那几张门票贺敛在进来的时候就一直捏在手上,后面又被反扣在桌子上,徐青野坐的位置离贺敛并不远,所以他一拿起来,她就发现了门票上的图案。

是芭蕾舞演出。

周徽言看了眼这次门票的位置还不错,抽出两张连号的位置递给徐青野:“青野给你两张,你有空可以带朋友过去看看,这次据说是国际巡回演出,应该还可以,是不是这次演出韩棠也回来?”

后面那句话是同贺敛说的。

贺敛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看向一旁眼中变得黯淡无光的徐青野。

她手上还拿着那两张门票,沉默了很久,才终于说了句:“如果有时间我带我朋友去看。”

贺敛送周老师回住处,徐青野顺路,回去的一路上周徽言第一次和徐青野提起自己跳芭蕾的姐姐,也就是贺敛的妈妈。

徐青野一路上多数时间都微笑着回应,只有在分别的时候才道了声再见。

她确实从来没想到过,当初的周老师和现在的周老师是亲姐妹。

命运还真的会同她开玩笑。

那两张芭蕾舞演出的门票就像是抽了她的魂,她失魂落魄地爬着老式的楼梯走到了三楼。

明明已经到家门口了,她却连从口袋里翻找钥匙的力气都没有,有些无力地坐在了一边的台阶上,只是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那两张票。

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坐了多久,就是到后面腿有些没知觉了才想去起身。

只是还没等她起身,她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这是准备在这里坐到天亮?”徐青野猛地抬头,贺敛就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她。

徐青野想站起来,只是坐的久了腿部的血液循环不畅,只能维持着那个姿势惊讶贺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敛把手指上套着的钥匙圈丢了过去:“给你送钥匙,你u盘落周老师那里了。”

徐青野接过他抛来的东西,有些磕巴:“这样啊……那,麻烦你跑一趟,谢谢。”

她家里钥匙和u盘挂在一起,周老师估计是怕她进不来屋才让贺敛来送的。

可事实是,她在门前坐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发现这件事。

徐青野的道谢并没有得到回应。

男人半晌没在说话,家属楼的老式声控灯也跟着灭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在黑暗中却只看得到彼此的轮廓。

她以为他会这样就走开,却意外地听他问:“怎么不跳舞了?”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于《法学》202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