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苦海无边

店小二拿了三朵芙蓉花过来,只是在四人身边沾了一缕气息,便收了回去,指着他们腕部上凭空出现的一抹红痕:“这儿房间皆是小洞天,凭此印记出入,明日午时,这印子自然会消。”

说完,店小二指着一楼靠左的两个房间向着风朔和白秋水说道“您二位房间在那边。”

“至于您二位。”店小二朝晏宁拱手,“房间在三楼中间,但隔音阵法是顶级的,闹出多大动静来,外边儿听不见半点声响。”

店小二带着一脸自豪的笑容走了,晏宁茫然看着面前的三位少年人耳朵全红了,要么看着地板,要么看着白墙。

这让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你们在想什么?”

晏宁看着季长清,季长清不吭声。

她看向风朔,风朔看向白秋水,白秋水眼睛瞪大了,把手举起来又放下,咬着牙问风朔“看我干嘛?”

风朔朝季长清努努嘴,理所当然朝白秋水道:“你不得说句话啊?你俩都私奔了。”

白秋水惶然看了晏宁一眼,顿时向后退了一大步,连忙摆手:“别瞎说,我和将军之间清清白白,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

季长清低咳一声。

白秋水把话咽了下去,脸上立马扬起一个笑,“我说我喜欢的,不是他。”

风朔抱着手臂,摸着下巴劝她:“那谢长安都结了婚契了,有什么好的,你还不如喜欢季长清。”

白秋水倒吸一口冷气,猛然想起来被她丢在酒楼的谢长安,丢之前,她还贴了符咒阵法,让他动弹不得,一句求救也发不出。

“我有事先走了!不然谢长安清白都没了!”白秋水夺门而去,几乎是一路狂奔。

刚到酒楼,就见谢长安半边身子探出栏杆,衣衫不整,额头淌血,面色苍白。

“谢长安!”

白秋水惊呼一声,飞身把坠落的谢长安揽入怀里。

方才脸色灰败的谢长安登时眸子里燃起怒火,刚站到地上就伸出手掐在白秋水脖子上,青筋暴起,杀意昭然。

白秋水静静瞧着他,呵笑一声,反手给了法力被封的谢长安一巴掌,把他推到一边。

谢长安跌倒在地,白秋水抬起腿踩着他的胸膛,“不过是给人摸两下,看两下,高高在上的仙君这就受不了了?”

白秋水捻起一缕长发挽在耳边,“仙君这就忘了,你本来就是南风馆拍卖的小倌,哪有什么清白。

就算成了仙,随便来个什么人,但凡怀着因果,仙君皆可与之做夫妻,结婚契,我瞧着,也跟小倌没区别,都不挑的,仙君真是天生的小倌。”

谢长安浑身赤红,双目圆瞪,恨不得眼刀凝成实质,将白秋水钉死在这里,五指插入地中,抠出几道血痕。

“白姑娘,你先放开他。”晏宁匆匆赶来,连忙出声阻止。

白秋水抬起脚,拎着谢长安衣袖将他提起来,像是扔什么脏东西一样,朝晏宁扔过去。

几乎是在晏宁解开谢长安身上符咒阵法的瞬间,谢长安就拔剑出鞘,直接刺向白秋水的命门,杀意凛冽,树木摧折。

季长清第一个反应过来,抬手用细链顶住剑尖,这捆仙索是神器,虽然没断,但卸不了剑力,他整个人被推出三尺有余,吐出一口血来,半跪在地面上。

风朔也反应过来,召出流云枪,把谢长安的剑打飞了,挡在季长清和白秋水面前,对谢长安有几分看不起,“心里憋闷就堂堂正正打一场,玩什么偷袭啊。人家刚刚还来救你,你就恩将仇报。”

谢长安把脸上的血抹干净,将剑召回来握在手中,“士可杀不可辱,我今日非要诛杀此狐妖。”

风朔拿枪站在季长清和白秋水面前,一副要保到底的架势。

谢长安知道自己打不过,拿剑指着白秋水,转头向晏宁讨要个理来:“此狐妖作恶多端,迷惑玉清道君,毁我仙门,折辱于我,神女,你说,该不该杀?”

晏宁叹了口气,伸手在谢长安额头上一点,虚虚抚摸过他的双目,声如清晨钟鸣,悠远静心,“长安,你已经陷入执妄了。”

谢长安蓦地一愣,长剑脱了手。

清凉的灵力自晏宁的指尖倾泄而出,沿着谢长安的经脉游走,仿佛一阵甘霖,将他心里那股火吹熄了。

“她将你忘在酒楼是无心之失,但也赶来救你。轻薄你的也并不是她,但你为何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她身上,况且你言辞也算不上客气,失了分寸。”

晏宁问他:“平心而论,你对她的杀心是源自于她的言行举止,还是你自己?”

谢长安一时答不上话来,只是觉得心内澎湃起伏,无法安宁,遇到些什么,便气急攻心。

惶恐之下,他的第一反应,是杀了白秋水,这样,他就不会失控了。

可这并不是白秋水的错,是他自己,遇见白秋水便惊怒不已,失了神智。

谢长安羞惭地低下头,半跪在地上,重新缓慢捡起了剑,收入剑鞘,低声道:“多谢神女,弟子受教了。”

趁此机会,晏宁追问“白霜和白秋水是什么关系?为何你和长清都与白秋水关系匪浅,对白霜冷淡疏离?”

谢长安如实交代了,“我下凡生了情债,白霜是我的因果债主,因此我娶了她。白秋水口口声声说她才是白霜,荒谬至极,但我与她相处,总是心绪不宁,难以自持。”

心绪不宁,难以自持。

晏宁蓦然想到季长清,他也是日日如此,辗转反侧,以至于走火入魔吗。

晏宁将谢长安扶起来,和他并肩走着,一边听他诉苦一边温声开解他,想的却是季长清。

谢长安为了白霜一度抛弃仙骨拜别师门,季长清如今也是不做神仙,要离开辰阳山。

他们喜欢的人也是同一个,三百年前的孽缘纠缠到如今也没有了结。

晏宁听着谢长安再把凡间的事情说了一遍,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季长清已经和白霜快要议亲了,谢长安和白霜互许终身,他们成亲没多久,季长清死于荒野尸骨无存。

三百年后,季长清先一步认出成为狐妖的白霜,救了她,又带她去找了谢长安,眼睁睁看着他们旧情复燃。

这一段三百年的恩怨痴缠,落在季长清这里,全是遗憾苦涩,爱而不得。

风朔一路跟在晏宁和谢长安后面,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来个谁都跟神女师徒情深,谢长安明明都不是辰阳山的人。

风朔胳膊捅了捅季长清,示意他看,“你不管管啊?你是神女座下唯一亲传,谢长安这又是让神女摸头摸脸又是半跪的,这都聊半天了,这是干嘛呢,还把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抢了你心上人还要抢你师尊。”

季长清垂眼答道:“神女博爱苍生。”

风朔觉得不对,“那你当初干嘛看见我就打。”

季长清还是那一套说辞:“你败坏神女名声,行为孟浪,来历不明,极为可疑。”

风朔一时没法反驳,转头问白秋水,“你不管啊?”

白秋水摇了摇头,止不住地感慨。

风朔虽然长得像将军,但心眼太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我为什么要管,谢长安就是个麻烦,我巴不得甩开他。神女替他治疗,我只觉得脏了神女的手。”

五人回到客栈时,谢长安已经心境平和下来,朝着白秋水走过去,玉冠佩剑,仙风道骨,颇为有礼地弯腰拱手,向白秋水认错:“之前是我冒犯了姑娘,在此向姑娘道歉。”

白秋水“哦”了一声,盯着谢长安,“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不原谅,除非你把我受的所有苦全部尝一遍。谢长安,你生不如死,我才快活。”

谢长安心里一跳,浑身因为兴奋而战栗,仿佛收到了战书一般,迫不及待想要接受她的挑衅,打败她。

白秋水只言片语,也能让他心里波涛汹涌。

“姑娘随意,谢某拭目以待。”

晏宁看着这一切,觉得好生奇怪,明明谢长安和白秋水不再打架,看似握手言和,但仿佛有一条暗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波涛汹涌。

晏宁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看懂这条名为情爱的河流。

不过,她也不在乎就是了。

晏宁看着谢长安给洛清仙门传信报了平安后,就回身朝房间走去。

她的心境也与之前不同了,看着季长清,目光里多了份悲悯和怜惜,“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了。”

季长清望着晏宁问:“神女知道了什么?”

晏宁叹了口气,“这三百年,你大概过得很苦,为师半点没有察觉到,是我失责。”

季长清垂眸笑了笑,“神女还是不懂。这三百年,我过得很是快活,是我人生里最好的时光了。”

这方小洞天与幻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住进来的人心里想着什么,它就变出什么。

晏宁这里微风细雨,百花盛开。

季长清站的地方冰封千里,寒风呼啸,只有零星几处地方露出浅绿,昭示着生机。

不需去猜,晏宁也知道,他依然在强撑着,对她撒谎。

三百年求而不得,相思成疾,何来快活一说。

晏宁走入季长清的冰天雪地里,春风随之吹拂而来,雪山开始消融,冰原出现裂缝。

晏宁捧着季长清的脸,催动着内力,绵绵细雨吹向他的灵府,转瞬之间便被无边火海吞噬的一干二净。

眼瞧着内力枯竭,晏宁正要划破指尖,以血为引,季长清握住了她的手腕打断了法术,“算了吧。神女,您救不了我,我也没办法回头的。”

晏宁不听,正要继续,手腕被季长清用力一握,一股磅礴灵力从季长清指尖流出。

晏宁去看季长清腕上,却发现捆仙索不知去向。

昏过去之前,晏宁只听见季长清的一句“神女以后莫要轻敌,尤其是我。”

洞天此刻再度变化,冰雪消融,汇成大江奔流而去,漫天红霞,山峦起伏,柳絮飘飞,一会儿是人间三月春景,一会儿是辰阳山的芳菲林。

季长清把晏宁抱上床榻,指尖弹出一道流光,向着辰阳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