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出租车,打表费用都高些。
司机师傅不停抱怨城南那边修路堵车两小时的事,窗户被降下一半,顾栀泠和陆晚意坐在后排。
昏黄的灯影透过树叶缝隙落在皮质座位上,风吹着两边林荫道的红枫树,枯叶落了满地,车辙过去一阵清脆的破碎声。
这边是郊区,没什么人烟。
车突然一阵猛刹,惯性使然,陆晚意的额头撞到了前排副驾驶位上。
顾彦偏过头,侧目,很深沉的一眼。
宾馆外的霓虹灯突然灭熄,车外几个人叽叽喳喳检查电路是不是被烧坏了。
“到地方了啊。”司机师傅突然的声音打破一方安静。
眼前是云知乐团包了一周的宾馆,陆晚意敞开车门,和里面的人道别。
这一路,怀里的琴盒被捂热,手机还是没有谢成希回拨的消息,路过刚暗淡下的光景。
只是一秒,灯被重新点亮,接连闪烁,她杏仁色的裙子像进了挑染缸。
“陆晚意。”熟悉又冷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混在这个喧嚣吵闹的夜晚中。
她的琵琶习惯搁在胸前抱着,转身时细碎的发丝遮住了眼帘,模糊视线。
顾彦降下紧闭的车窗,只露一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视线落在她飘起的裙摆。
“你裙子脏了。”
低低缓缓的一句。
陆晚意俯下身去看,出租车已经从她身侧驶过,裙边确实有几个泥点,大概是当时在巷口蹭上的,浓浓夜色中,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一抬头,眼前空空如也,陆晚意回过身上楼。
古典的装修风格,整个宾馆四层的墙面上都挂着脍炙人口的名画,她住在二楼尽头左手边那间,一路上来,走廊一片安静,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想着大家应该是还没有尽兴。
脱掉脏裙子扔到沙发边,陆晚意拿着浴巾进了卫生间,花洒的水从头浇下来,她在试图洗掉今晚不愉快的回忆。
按下开关的手微微颤抖,陆晚意的头发滴着水,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向下划,如果今晚没遇到顾彦,那结局会被怎么改写。
陆晚意不敢想。
应该好好感谢他的。
至少,不是一句轻浮于表面的谢谢。
一小时后,陆晚意裹着白色浴巾踩着层层雾气打开浴室的门,房内简约的装潢,淡蓝色为主调,两米长的双人床横放在中间,留白很足。
床头柜子上的手机屏幕刚好暗淡,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顺手点亮了锁屏界面。
几个未接来电,是谢成希打来的。
陆晚意把毛巾搁在床沿边,指尖触碰到回拨键。
这次,谢成希那边接听得很快,没有太多嘈杂的声音,许是忙完回家了。
“不好意思啊晚晚,刚才在处理工作上的事。”谢成希的语气里还混杂着满满的倦怠感,还是继续解释:“你也知道,我事业刚刚起步,要忙的还有很多。”
“叔叔对我还是有所期待的,我也不能让他失望对不对?”
谢成希毕业后就决定自主创业,因着和陆晚意这层关系,陆爸也帮了不少。
林城陆家,钟鸣鼎食,生意做得如日中天,陆晚意作为家里的掌上明珠,自小被捧着长大。
陆家老两口把女儿教的很好,如果不是陆晚意已经有了谢成希,想联姻的估计能把陆家门槛踏破。
二老并不是迂腐的人,明白两个孩子情投意合,谢成希对自家女儿的好他们都看在眼里,想着总归要成为一家人,自然不能放任以后的女婿不管。
陆晚意低垂着眼眸,把今天沾上泥泞得长裙塞进洗衣机,免提里还有谢成希的声音。
“我明白,也没怪你。”陆晚意不想在这些事上争辩谁对谁错。
在这个年纪打拼事业,并不是件坏事。
那边,谢成希轻笑着哄她,“我们晚晚最懂事了。”
他们的感情一直趋于细腻平淡,没什么热烈激情,顾栀泠之前说他们像是结婚很多年的老夫老妻,少了点激情,陆晚意不反驳。
每个人的爱情都各不相同。
她大概就是有些无聊的,自认为需要的感情也该柔软一点。
至少,在舒适圈内。
听着男朋友温柔熟悉的声音,脑海里不免又浮现出今晚酒吧巷子口的经历,陆晚意鼻尖一酸,还是没说出口,不想让他跟着担心。
谢成希也没发现她几秒钟的异样。
他继续道:“叔叔说让我们先把婚订了,要不就你这次回来,我们可以先挑挑日子。”
工作性质,陆晚意经常全国巡演,谢成希每周都会抽空去看看二老,一来二去,他们对这个女婿更满意。
“好。”陆晚意回应,声音带着丝哑。
临了,陆晚意轻叹了口气,出声道:“成希,这些年谢谢你了。”
“说什么傻话呢。”谢成希笑意浅浅,又轻声启唇,“跟我还这么客气。”
许是今晚的意外使陆晚意的感性瞬间放大成百上千倍,她格外怀念谢成希对自己的好,说的谢谢也是情绪使然。
谢成希像是学生时代那会每个女生都会偷偷暗恋的对象,重点高中的年级第一,大学里的学生会主席,他像书里写的一样。
干净的白衬衫,笑时眼眸漆黑明亮,如沐春风般的温柔,也只喜欢陆晚意。
初恋如果能走到婚纱,他们也是被人羡慕的一对恩爱情侣。
时至今日,陆晚意很满足。
夜色渐浓,困意袭来,两个人结束通话,她的身体轻倚在床头,想着问问顾栀泠她哥会喜欢什么。
幽暗的屏幕被指尖唤醒,一瞬间的强光刺眼突兀,陆晚意忽然回忆起满地碎裂的玻璃渣,掺杂在泥土里,明亮扎眼。
今晚,他摔碎了一个头盔……
……
城西棕榈邸,名副其实的富人区。
向阳路东区三十多层的高档公寓,每年物业费贵得吓人,周边商圈彻夜运作,灯红酒绿,带动了整个城西的经济。
凌晨一点多,顾彦没什么睡意,站在二十六楼客厅观景阳台,感受深秋的冷风。
思绪停在今晚的巷口,沉淀已久的回忆被撕开了口子,慢慢苏醒。
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却没找到烟。
兀然间,身后桌上传来“叮”一声,把顾彦从记忆开头拖出来。
一封德国的邮件,发信的是他退役前车队的经理,印象里是个金发碧眼中德混血的女人。
大概在国外待久了,她现在甚至不能熟练运用中文语序,短短几行,顾彦拧着眉头看了两遍。
懂了,言简意赅,希望他重回赛场。
他回国的半个月,不止一次收到内容大致相同的邮件,多数时候还会伴随跨洋电话。
手心里传来细细密密的震动,来电显示地域在德国斯图加特。
昏暗中,顾彦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在一边的圆桌上,震动声停了又响,扰乱整个黑夜。
耐心用尽,他还是按了绿色接听键。
细软的女声配合蹩脚的中文,重复以往的开场白,“晚上好,Aphasia。”
“希望没有打扰你。”
顾彦自顾自端起手机旁边的杯子,白色雾气升腾贴附在玻璃壁,抬起抿了一口后,他不动声色无视所有的客套,并且,很不给面子,“说打扰你就会挂掉这通电话?”
那边的人一阵语塞。
很显然,不会。
他的心情算不上太好,甚至没什么耐心。
“我还是希望你能再慎重考虑一下,大家都希望你能回来。”
那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被杯子放置到桌面“咚”的一声打断,顾彦没什么时间听她说重复的内容,“Mia,你不妨直说,车队舍不得的只是我带来的商业价值。”
顾彦的指尖在玻璃杯轻敲两下,扫了眼还在继续的通话界面。
一阵见血,半点余地都没留。
F1赛车手,国内几年,乃至几十年都未必会出现一个。
然而顾彦突破重围,甚至力排众议在国外做了几年队长,无数赞助商期待他的赛场,印着各路logo的赛车永远第一个冲到终点线。
Mia一怔,随后坦然道:“Aphasia,你应该很清楚,国内没有你的赛场,只有斯图加特这座城市才是你的归宿。”
多少年轻的车手挤破头也没有的机会,顾彦说扔就扔。
他是第一个自主退役的赛车手。
闻言,顾彦反问道:“所以?”
他语气淡淡,姿态懒散地靠在阳台的长椅上,双腿交叠,微闭着双眼听电话里的声音。
对她的建议丝毫提不起兴趣。
“车队会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暂时不宣布你退役的消息。”Mia希望他能做最正确的决定,连下猛药,“你知道的,新的赛车手并不难找。”
只是像顾彦这种天生吃这碗饭的,很难找。
“随便你们。”
末了,他挂掉通话,混杂着夜晚的风声,又传来一阵新消息通知的“叮”声,顾彦蹙起眉。
这群人,没完没了。
屏幕随即亮起,他的视线只停留一秒,是微信好友申请。
纯白底的头像上一颗奶糖的贴纸,回忆浩浩荡荡地卷土重来,陆晚意的申请备注显眼醒目:
彦哥,方便给我一个家里的地址吗?
作者有话要说:求求收藏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