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夜晚,顾彦的语调却比深秋这场雨还要凉,直直地砸到她耳边。
简单四个字,不似询问。
惊魂未定的陆晚意慢慢抬头,脸上挂着风干的泪痕,巷口内外冗杂的喧闹逐渐变弱,她的声音带了丝怯怯的意味,“彦哥……”
眼前的他比以前还要凌厉几分。
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们不算太熟,一只手能数过来的见面次数,顾彦是她朋友的哥哥,仅此而已。
零碎印象里,陆晚意依稀记得他的话很少,总爱避着人群,孤身靠在墙边抽烟。
嚣张淡漠,眼神里都是凉意。
他的职业极端出格,张扬危险,国内不可多得的赛车天才,顾彦二十岁就已经被世界F1车队录取,拿了无数次冠军。
优秀也拼命。
长此以往,莫名的,对这个人,陆晚意有些怕。
在她几不可闻的声音下,顾彦应了一个“嗯”字,随即侧目睨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人,从兜里掏出手机抛过去。
黄毛已经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头,怕再被砸中。
顾彦宽肩窄腰,整个身体背对着他们,拉起疏离的防线,他的嗓音清冷,“自己报警。”
被打的几个人当场愣住,戛然间,酒醒大半。
没见过动手的积极自首,甚至还提供通讯设备。
如果不是手臂的伤还在隐隐作痛,黄毛还以为他们哥几个才是打人的。
半小时后,陆晚意生平第一次坐在警车上,敲着手机屏幕在乐团的微信群里说自己临时有事,让他们玩得开心。
然而谢成希的电话却一直没通,对着迟迟没接通的界面,陆晚意叹了口气,自己挂断连线,他总是很忙。
今晚接连的事跌宕起伏,看到警察后,陆晚意的心情反倒平复一点。
对面坐着的几个男人比刚才老实多了,黄毛托着自己的手腕,陆晚意往他伤口处看了一眼,小臂都泛着青紫色。
罪魁祸首紧抿着唇,交叠着两条长腿坐在她身侧,林荫道的路灯光交叠闪过,洒在他精致的侧脸上。
顾彦轻闭着双眼,仰着下巴,枕在座椅靠背上,嘴角似乎是渗出一点腥红。
又多添了几分冷峻料峭。
他刚才受伤了。
陆晚意想问问他巷口的摩托车怎么办,可他没有睁眼的迹象,话都被吞回了口中。
一路颠簸,陆晚意抱紧了怀里的琴盒,琵琶在缝隙里轻轻碰撞,木制的闷声毫无规律。
晚十点的警局,白炽灯光昏暗摇曳,顾彦阴沉着脸同剩余几个人进房间里做笔录。
陆晚意等在外面走廊的铁质长椅上,琴盒轻靠在她细长的小腿上,稍微动作整个位置就会发出“咯吱”一声,笔录室里面的情况不明,手机被她的指尖搓得生热。
思前想后,她还是给顾栀泠发了消息,后者今晚也有演出,陆晚意交代完大致经过,聚会的酒还没喝上一口,顾栀泠直接在剧场外面拦了辆出租车。
两人是大学同系舍友,毕业后,因为云知不缺古筝乐手,顾栀泠只能去别的地方做首席,但两个人的关系依旧如故,闲暇之余常通电话。
这次陆晚意来海城演出,如果不是分身乏术,一定会来看现场。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顾栀泠气喘吁吁出现警局门口,手指上被玳瑁指甲勒的红痕还未消。
一进门,顾栀泠就拎起她的胳膊,左看右看,最终视线落在陆晚意身上的黑色外套,气息不稳,“没事吧。”
陆晚意摇头,耳边的秀发四散,有种破碎凌乱的美感。
“你哥受伤了。”
这一听还得了,顾栀泠偏偏是个急性子,撸起袖子就要冲进笔录室,一副干架的姿态,“你在这等着,我今天就要进去撕了这帮变态!”
警局内,难得见这么张狂的,喊打喊杀。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退了,十几道目光同时投向顾栀泠。
气氛须臾间诡异起来。
没等顾栀泠再次开口,长时间封闭的门突然打开,一股自然风迎面扑来,猝不及防灌到陆晚意裙子里面,凉丝丝的。
她下意识拉紧肩上的外套。
借着微弱的光,陆晚意看见顾彦身上一件单薄的深色短袖松松垮垮,领口处性感的喉结凸起,直步走出来,旁边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官。
笑起来皱纹加深,他拍着顾彦的肩膀,眼神里都是赞赏:“真是好同志啊,见义勇为,不错不错。”
顾彦未开口,旁边的人先一步扑过来,而后下一秒,顾栀泠被直直拎起来。
一臂距离,她被自己哥哥成功制服,被迫半个脚掌着地。
“哥,快快快,让我看看你伤哪了。”顾栀泠不停摇摆身子试图挣脱,偏头用余光打量顾彦。
力气这么大,感觉和没事人一样。
顾彦手松得利落,眉目掺了丝倦意,转头看了一眼始终没出声的陆晚意。
四目相对,下一秒,她的视线在空气中脱逃。
顾彦任由顾栀泠在他面前上下摆弄,听见她嘴巴里嘟哝着:“这哪有伤啊?”
仔细端详良久,她才勉强看到顾彦嘴角蹭破的血皮。
甚至确认了很多遍,这是个伤口。
“这幸亏我发现的及时,晚一秒钟它都该自己愈合了。”眼看着他没什么事,顾栀泠也松了口气,自说自话的又继续道:“要不是晚晚说你受伤了,我很难找到这么大一个口子。”
无视顾栀泠在旁边的絮絮叨叨,宽大修长的身影慢慢向陆晚意这边逼近,半步的安全距离,他俯下身,眼神清淡疏远,“吓坏了?”
“一点点。”陆晚意慢慢抬起下巴应声,撞进他幽深漆黑的眼眸,后一秒又是低头。
陆晚意:“今天的事,谢谢彦哥了。”
又是淡淡一个“嗯”字,没再搭话,尘埃落定,顾栀泠才上前开始追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哥,你今天是去看晚晚演出了?”冷不丁开口,三个人同时抬头。
顾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喜欢古典音乐的人。
果不其然,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像是提不起半分好奇心,平静出声:“没。”
“碰巧路过。”
……
接近零点,三个人才离开警局。
这条路上已经很少有车经过,顾栀泠提议去下个路口看看。
秋雨带寒,呼呼作响的风声增添了几分冷冽,陆晚意拿掉身上的外套,伸手递到顾彦面前。
微弱的路灯光下,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白玉般细软的手指上,脚步一止。
“还你。”单调的两个音节,打破了沉静的夜晚。
听着像是刻意疏远,划清界限。
他的衣服被摞好几层,整齐地送到眼前。
几秒后,顾彦还是接过自己的外套,不穿,就重新弄乱拎在身侧,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独身走在前面,背影被无限拉长,后方传来顾栀泠的声音。
内容尖锐又刺耳,“不是说谢成希要来现场看你演出吗?”
提到这个名字,陆晚意面色无奈,心想今天如果谢成希在身边,或许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刚才拨出去的电话也没有回应。
“他工作忙,没来。”
这个理由别说陆晚意,就连顾栀泠都听过七八回了。
“他又放你鸽子了是不是?”顾栀泠又重新撸起袖子,她在警局没干成的架,现在很想发泄到谢成希身上。
见陆晚意不作声,旁边的人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火冒三丈,顾栀泠直接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谢成希三个字。
手上动作被拦截,不做隐瞒,陆晚意坦白告诉她:“早就试过了,打不通,他那边一直占线。”
“我抽根烟。”顾彦从兜里摸到方盒。
突兀的,没什么起伏的音调响起,中断了关于谢成希这个人的话题,顾彦住步在老旧公交站牌下,头顶上的12路字眼清晰,他刻意躲开了两个人。
啪嗒一声,猩红色的火光摇曳在凉风中,顾彦单手拢着火光,指尖的烟一蹭就燃,微薄的云雾在他周围四散,原来在后方的两个人已经距离他一大截。
陆晚意的背影还是那么熟悉,纤细干净,和记忆里如出一辙。
顾彦眼眸低垂,在深秋寒冷的街道猛吸一口烟,火光瞬间明亮一下,而后又暗淡。
他跟上去,衣服外套轻搭在肩上,默不作声地保持距离,顾栀泠还在叽叽喳喳问陆晚意什么时候离开海城。
他的烟掐灭在陆晚意回答完的后一秒。
“乐团统一订的票,明晚十二点的飞机。”
顾栀泠垮下脸,说不准她回去后还有别的工作安排,舍不得也是要分别的,“那我去送你。”
陆晚意来得几天也碰巧赶上她也准备演出,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人也要离开了。
“你自己开车?”陆晚意偏头,惊讶确认。
顾栀泠是今年开春刚拿到的驾照,别说陆晚意不放心,她本人都未必敢上路。
家里给买的新车,至今还在库里落灰。
半分钟后,顾栀泠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让我哥明天送我。”
当事人不动声色。
见状,顾栀泠退后两步去挽顾彦的手臂,仰头就对上了他那张此时此刻没什么温度表情的脸。
这算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顾栀泠忙不迭地陪笑脸,撒娇道:“哥,你明天肯定没事吧。”
而后,陆晚意就眼看着男人偏过头,视线只落在顾栀泠身上一秒,“没空。”
拒绝得干净彻底,是能想到的结局。
下一秒,顾栀泠软声软气地叫了好几声“哥哥”。
似是无奈,在一声声央求中,顾彦掀了下眼皮,解决麻烦般地冷声应道:“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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