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可惜

她几乎是狼狈地扳开水龙头。

轻轻一抬,哗哗的水便自管道流了下来。

把指尖放入流动的水中。

水流会从光滑的一柱变成像幕布一样拉平的微型水幕,再逐渐交汇成螺旋一样的水旋。

在指尖滚动的水流格外地凉。

程茉很用力地搓洗,才把心中的那份异样搓走。

手腕向下一搭,开关关闭,水声停止。

她摇摇脑袋,刻意保持清醒。

告诉自己什么也别想,什么也没看到。

直到她抬起头,看到镜子里那张红得跟小苹果似的脸。

程茉吐了口气,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脸蛋。

一定是,一定是……

她被传染了,也发烧了。

对,没错。

手机收到新消息的“嘀嘀”声,把她从这份复杂情绪里拯救出来。

小皮发消息:【琛哥怎么样了?】

回完消息,程茉从洗手间出来。

明明做了好人好事的程茉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心虚。

她猫着腰准备从大门悄悄溜走。

克制着自己不往客厅去看。

反正也喂了药,凭他那强健的体格和一眼就能把病毒冻死的气势,睡一觉就满血复活了。

程茉这么安慰着自己,手也摸向了大门把手。

向下一压,“咔”一声,门锁打开。

只要拉开门,她就能从这个让她无端尴尬的空间里离开。

只是——

“你要走?”低沉干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听到这声音,程茉讪讪地点头,连头都不好意思往后扭。

害怕又看到什么让她兽性大发的画面。

可是这个样子,落在陈琛眼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你……”蕴着怒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话没说完,倏然住口。

你见死不救?你狼心狗肺?你铁石心肠?

程茉自动根据陈琛的语气补全了他没说出口的词。

像三把利箭,嗖嗖嗖地插在了程茉心上。

天地良心啊!

不去医院不吃药的叛逆小孩是谁啊。

自己跑上跑下买药喂水的,喂给狗了是吧!

程茉愤愤不平地回头,却被陈琛眼中的神情给融化了。

是的,融化了。

或许是生病的原因,程茉第一次从陈琛眼中看到这样的情绪——

脆弱、无助、怕被抛弃……

这些复杂的情绪揉碎在陈琛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虽然快到一眨眼,就如同昨夜微雪一样消失不见。

下一秒,男生又变得冷硬,硬邦邦地睨着眼说:“还不走?”

关于治疗陈琛这种反复无常又难以捉摸的情绪,程茉选择放弃治疗。

她“啪”地一下把大门关上,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就不走。”

“你走。”是陈琛的声音。

“我不走。”

“你走。”

“说了我不走。”

“你……咳咳。”

程茉端起一杯水递到他身前:“就你那哑巴的嗓子,别说话了。”

陈琛斜着下巴,无声地用动作表示拒绝。

程茉把水杯怼到男生嘴边:“快喝!”

“还想干嘛?”灌完病人一杯水后,程茉不客气地问。

陈琛半个身子倚在深色玄关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扶我进去。”

莫名提着一口气的程茉二话不说,拉起陈琛的胳膊搭到了自己脖子上。

走了几步后。

敏感的感官后知后觉地复活。

男生滚烫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松木香的味道萦绕在她鼻间。

淡淡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脖间。

是一种很痒的感觉。

麻麻涩涩的滋味。

传导到每一处和他贴着的部位。

如同连绵草地上的一簇纵火。

滚烫又热烈。

程茉的后背有些僵硬。

她忍住想要把身上这个烫手的病弱山芋甩开的冲动,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善心把他扶到了卧室床上。

“被子会盖吗?”为了掩盖某些情绪,程茉磨着牙,站在床边,用和“你是傻逼吗?”如出一辙的语气问倒在床上的男生。

“嗯。”陈琛低声应了。

少女关门的动作似乎也怒气冲冲的,力度极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即将碰到门框闭合的那一刻,又用尽了轻柔。

一室昏暗。

借着隐约的光。

可以看到,盖着黑色薄被少年阖着眼皮。

从头拧到尾的眉淡淡地松开。

仿佛带着愉悦,由着药效催眠,沉沉入睡。

对,一定是她和病人待久了,身上染了病气。

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程茉坚定着这个想法回到了学校。

小皮还不忘关心地问有没有搞定陈琛?趁他病,要他签下卖身契,加入插画社。

程茉翻了个白眼:“别说了。”

又凑近了小皮说:“让你找的人找的怎么样了?”

小皮挠头,表示一言难尽。

程茉把用钱买人头的伟大任务交给了交际草小皮,可小皮也不能见人就问“哥们,想发财吗?”这种下一秒会因为疑似诈骗传销被扭送到派出所的话。

只能瞅着四下无人的机会,悄摸地问上那么一两个人。

“有俩人估摸着能成,我把微信推给你了。”

程茉加上了那两人的微信,其中一个一秒就通过了。

很感兴趣地拉着程茉问东问西。

程茉点进去那个人的动态一看,是个空白一片的微信小号。

【你好,请问是有偿招收插画社社员吗?】

程茉【嗯嗯,对哒】

【意思是只要我到时候报名,就会给我钱吗?】

程茉【是的是的】

宋冉听到两个人的议论,开口:“不过,茉茉,真不把希望放到招新会上了?”

程茉还在回答那个小号问题,小皮这个编外人员就抢着作答。

“有美术社那帮搅屎棍在,还怎么准备。”

回完消息,程茉继续跟宋冉吐槽:“你说能用‘你敢加入插画社我就让你混不下去’这种话来威胁人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前两天才知道,上一任社长都是被他们栽赃抄袭赶出去的。”

“真的一件人事也不干啊,就一个社团至于吗?”

“你不懂,人家是给关系户刷履历呢。我听说那个新社长准备申请出国,美术社越好,简历越漂亮,越方便人家申请呗。”

小皮认真地建议道:“哎我说,要是真弄不了就别搞了呗,插画社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程茉把手机扔到桌兜里,良久,才开口:“总要尽力嘛。”

程茉没把和许小仙的谈话告诉俩人。

这种事情,许小仙应该希望自己保密。

晚上放学,程茉又在校园里碰到了许小仙。

许小仙抱着一箱子东西,往垃圾桶里扔,但好像塞不进去,在原地看了一会,最后放到了垃圾桶旁边。

在许小仙转身过来的时候,程茉赶紧藏在了树后。

等人走后,才冒出头。

程茉走过去,看到箱子里是些画和工具。

沉默了一会儿,她把东西搬到了活动室里,特意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藏进去。

如果插画社能继续,就告诉她。

如果不能……

程茉带着感慨怀缅的眼神扫过这间小小的,甚至有些破败的屋子。

那这里的东西都会消失。

跟小区里遛狗的大爷打了个招呼,程茉带着些许疲惫地上了电梯。

到了六层,电梯门缓缓打开。

因为脚步声很轻,楼道的感应灯并没有亮。

她也习惯了摸着黑走,反正就几步的事。

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等会联络一下那两个靠钞能力找到的人,一会儿又想到许小仙黯然的目光,一会儿又关心对面那位应该还健在吧,没被烧晕吧。

就这么出着神,程茉被一声凭空的“喂”吓得回了魂。

看到程茉吓得趔趄。

罪魁祸首反倒低声轻笑。

程茉跺了一下脚,叫醒了感应灯。

才看清自己家墙上倚着个人。

剑眉斜飞,凌眸若星,轮廓硬朗。

不过可能是刚摆脱了病魔的魔爪,男生眉眼松散,姿态悠闲,倒不像平日里一脸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

程茉发现陈琛似乎偏爱黑色衣服。

又是一身黑。

黑色棉麻上衣,加同色系长裤。

挺家居的样子。

长袖长裤,齐齐整整。

不像下午,衣不蔽体。

平白被吓到程茉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白了他一眼。

陈琛似乎心情极好,单腿微曲,轻点地面,抬起手臂,朝她招了招。

程茉听话地向前走了两步。

又觉得“你叫过我过去我就过去”岂不是太没面子,硬生生停住脚步:“干嘛。”

陈琛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个银灰色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两张百元大钞——红色的人民币。

说真的,程茉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现金了。

陈琛两指夹着钱币,手指冷白修长,指骨明显。

指尖轻轻一送,把钱递到了她面前。

程茉摸不准陈琛的意思,平白无故给她钱干嘛?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陈琛低哑的声音响起,言简意赅道:“早餐、药费。”

…………………………

这是把她当什么了?

难道她给他送早餐?给他买药是为了钱吗?

她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难道这种情分可以用钱来偿还吗?

一连串的疑问像赛马一般在大草原上狂奔而过,程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把面前的钱推回去,她垂着眼,不太高兴地开口:“我不是图钱。”

刚说完,就听到对面的少年又笑了一声。

也就只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在一片沉默中,感应灯又一次灭掉,楼道重新陷入黑暗。

安静的空间里传来了两声浅浅的脚步。

人影忽然间逼近。

是超过安全距离的范围。

男生身上淡淡的木香瞬间笼罩住了程茉。

她好像被包裹在他的气场之下。

借着安全出口的绿光,她看到他的唇角轻轻的勾了一下。

陈琛低头,喉结上下滚动——

“你还挺聪明。”

从喉间发出的语调被他暧昧地拉长。

聪明?

但听起来并不像夸她的意思。

陈琛单手撑在程茉身侧的墙上,轻轻地啧叹一声:“一眼就看上了最贵的。”

程茉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在说什么。

这人不是发烧烧糊涂了吧。

陈琛忽然间前倾,拂动的气息吐在她耳畔:“但要让你失望了。”

一阵温热,耳根灼烫。

安静的空气似乎也燃烧起来。

他眼眸漆黑深戾,眼尾戏谑地上挑,不无可惜地说:“我-并-没-有-早-恋-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谁失望?你说清楚,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