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虽然对谢洵意倍感抱歉,但是家里有了一架钢琴,谢蔷还是很开心。

音乐家的灵魂有了落脚点,就算一整天呆在家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她从小便被定义为钢琴天才,在这一领域展现着惊人的天赋。

她也是音乐领域最优异的新星,有过许多场个人演奏会,慕名而来的音乐家和同道中人多不胜数,每一场都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只是为什么说隔行就如隔山,音乐也有边界呢。

多少人心心念念趋之若鹜只为能现场亲耳听一听她的琴声,可有的人非但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琴声灌进耳朵里就是吵闹。

谢洵意就是个中典型。

那是一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清晨。

整个房子安安静静没有杂音,谢蔷理所当然觉得谢洵意已经不在家了。

拉开客厅床帘让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小姑娘先是心情很好地提起裙摆对着窗外行了一个淑女礼,随后在钢琴前优雅落座。

打开琴盖,慢慢哼了几声小调,手指按上黑白琴键,符从指尖流淌而出,欢欢喜喜踮着脚尖与阳光共舞。

然而就在她闭上眼睛沉浸其中时,身后忽然传来门锁轻轻阖上的声音。

音乐声戛然而止。

谢蔷睁开眼回头望着书房,这才意识到房子的主人还在家。

在工作?

她是不是打扰到他了?

上扬的嘴角在下一刻抿得笔直,谢蔷犹豫着将手从琴键上放下,小姑娘有点委屈,还有点失落。

他这是,嫌弃她吵的意思吗?

书房里。

谢洵意回到座位,青辉聒噪的声音耳机里传出:“是钢琴声没错吧?谁胆子这么壮上你家弹钢琴去了?不对,你家什么时候有钢琴了?”

谢洵意:“你继续说,委托人那边现在是什么意思。”

青辉:“哎,这个不急,咱先说说钢琴的事儿,谁在你家啊。”

好友的好奇心没完没了,谢洵意被他烦到了,面色不虞地揉了揉额角,索性都告诉了他,一次满足,一劳永逸。

青辉:“嚯!原来人住你家?”

谢洵意:“有问题?”

“没问题啊,就是......哎!”青辉就是过于深谙好友的秉性,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同情谢洵意,还是该同情那个小姑娘。

估计两人都挺痛苦。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有一点,他想他们应该可以感同身受了:“怎么样,照顾小孩儿很麻烦吧?”

谢洵意没什么情绪地答:“还好。”

青辉不要太懂,在谢律师那里,麻烦就是麻烦,不麻烦就是不麻烦。

至于还好,那绝对不是居中的意思,而是“总的来说还是麻烦,但是出于各种原因不方便直接说出来,只能意思意思说还好”。

青辉:“我懂你了兄弟,我也烦啊,我家那侄儿简直就是红孩儿转世,多动症晚期,家里就差我的天灵盖他还没掀过了......”

谢洵意无意识点着桌面,否定了青辉对两者情况的共性定义。

麻烦确实是麻烦,但他的“麻烦”和青辉的“麻烦”意思并不完全一样。

甚至谢洵意觉得用“不能适应”来替代更为合适。

他是一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可以贴上一个因循守旧的标签,反感接受非必要的新事物,也抵触无意义的改变。

而无论是鞋柜里突兀的高跟鞋,晾衣杆上多出的裙子,一不小心就会沾上的香水味,还是盘子里过分精致的花底纸,从门缝里挤出的钢琴声......

小洋娃娃的一切都在与他背道而驰,让他难以接受。

包括那一口反复挑战着他的职业病的蹩脚中文。

不过加上期限后,一切问题都还在可以忍受范围。

毕竟除却生活习惯,小洋娃娃真的很乖很听话,浑身上下除了头发,最多的就是礼貌,跟青辉家里那个红孩儿根本不是一个性质。

何况算算时间,人也不差多快离开了。

整整两天时间,谢蔷妈妈终于通过了谢蔷的好友请求,并且发了她一个地址,告诉她后天晚上可以搬过去了。

【妈妈】:不过蔷蔷,我刚从国外回来,要收拾的东西有很多,没有办法过去接你,你自己可以的吧?

【谢蔷】:可以的妈妈,我的行李也没有很多!

终于就要见到妈妈了,谢蔷为此高兴了一整天,谢洵意下班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分享了好消息。

谢洵意听完谢蔷的话本想多问两句,只是看谢蔷太开心,不好扫了她的兴,也就没问,只说后天自己会送她过去。

毕竟对方是她母亲,考虑的只会比他周到。

当晚谢蔷失眠到半夜,隔日被生物钟准点叫醒时还睁眼困难。

支撑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唯一的信念,就是不可以浪费谢洵意给她准备的早餐,要睡也得等吃完再睡。

填饱肚子果断再次钻进被窝,但是这个回笼觉睡得并不踏实。

梦多起来,又乱又杂,让谢蔷一度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就连身上也跟着四处发痒。

最后一个梦竟然是被窝里钻进好多蚂蚁,不留情地在她身上四处爬四处咬。

谢蔷被吓得猛然惊醒,睁眼一阵严重的目眩,满头冷汗,身上到处都痒,可抓上去那一大块皮肤都在痛。

怎么回事,真有蚂蚁爬进被窝了?

身上没力气,她艰难将手抽出来,一看手臂内侧全是全是红疹,不用多想,估计身上发痒的地方都是这个情况。

她看得头皮发麻,又慌又怕,哆哆嗦嗦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时,指尖都在发抖。

“谢律师呢?”

“不在办公室?”

“我刚过去没见着人,快中午了,是不是出去了?”

“得了吧,太阳系爆炸谢律师都不可能早退——”

话没说完,资料室的门被拉开。

谢洵意大步往门口走,路过小顾时匆匆留下一句:“跟青律师说一声,我有事先回去了,资料的事他会跟你说。”

小顾小鸡啄米式点头,目送谢洵意的背影消失后,默默转身对同事:“太阳系炸了?”

同事:“……”

青辉端着咖啡从办公室溜溜达达出来,小顾看见了,举高了手喊他:“青律师,谢律师说他有事先回去。”

青辉悠闲喝了口咖啡:“听见了。”

小顾有点担心:“谢律师可从来没有早退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这我哪儿知道。”青辉摸着杯壁猜测:“这么风风火的,家里小孩儿生病了?”

谢洵意赶回家时,谢蔷缩在被窝里发着低烧,人已经不大清醒了。

谢洵意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叫她的名字,谢蔷眼睛睁开一条缝,可怜兮兮的喊了声哥哥,又用法语说了句什么,谢洵意听不懂。

“先去医院。”他擦掉她额头的汗,把人从床上抱起来时,谢洵意动作明显一顿。

小洋娃娃轻得出乎意料,以一种脆弱依赖的姿态窝在他怀里,柔软的发梢拂过手背,完全陌生的触感让他心底飞快划过一丝异样。

他蜷了蜷指尖,只能将动作放得一轻再轻,小心翼翼免得哪里不注意会让人更难受。

谢蔷不舒服,手动来动去总想挠,谢洵意索性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过敏不要挠,忍忍。”

手腕细得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断,控制力道也成了一件麻烦事。

谢蔷怎么也抽不出手,身上又痒,委屈并着难受,睫毛被沾湿了大半,偶尔哽咽地抽泣一声,可怜极了。

哄人这方面谢洵意是短板,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说如何做,只能象征地拍了拍她,再度加快脚步。

驱车赶到医院,一通繁琐的检查程序下来,谢蔷最终以中度过敏的症状被安排住进病房,挂上点滴。

随着皮肤发痒的症状减轻,体温逐渐下降,谢蔷情绪逐渐平稳,疲惫睡去,眉心也随着绵长的呼吸舒展开。

谢洵意拉过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

病房里三个床位,除了谢蔷,另外两张也都住了人,一个脚受伤的中年大妈,一个同样在打点滴的小姑娘。

小姑娘有男朋友陪床,这会儿正靠在床头一口一口喝着对方喂过来的食物。

大妈就一个人,虽然伤了脚,但依旧精神奕奕,看得出这点伤根本不足以损耗她一点元气,眼睛闲不住地到处瞅。

?一开始她是目不转睛盯着人小情侣来着,从谢蔷和谢洵意进来之后,她就将盯梢目标切换到他俩身上了。

从头盯到脚,那眼神,比过安检的扫描仪都扫得仔细。

然而忙于接收确认资料的谢洵意丝毫不受影响。

谢蔷这一觉睡的时间不短,睁眼看见白晃晃的天花板,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在哪儿。

想揉揉眼睛,手背离开床面不到一公分又被按着手腕压了回去。

“输着液,别乱动。”

谢蔷闻声转头看见谢洵意,断断续续的记忆终于缓慢回笼。

谢洵意收回手,口吻很淡:“知道自己核桃酱过敏么?”

谢蔷:“啊?”

谢洵意:“从前没吃过?”

谢蔷小幅度摇头:“没有。”

“从现在开始,你有忌口的东西了。”

谢洵意收了手机站起身:“点滴还有一点,再休息会儿,我去取药。”

谢蔷点点头,眼神里还透着一股清澈的茫然。

她核桃酱过敏?

可明明对核桃都不过敏的啊。

病房门拉开又关上。

谢蔷大脑放空,盯着自己的点滴瓶发了会儿呆,又抬起左手对着手臂内侧的红疹左看右看。

还是有点严重,好丑,估计等全消又要好几天了。

还得忍住了不挠,真的痛苦。

闷闷蹭蹭旁边健康的皮肤,放下手打算再眯一会儿,一闭眼,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睁眼偏过头,不偏不倚对上隔壁床大妈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谢蔷:“……”

谢蔷:“阿姨,您有事么?”

这一对视让大妈大受鼓励,嗓门和体格成正比:“哎哟小姑娘,原来你会说咱们中国话啊,这么厉害呢!”

隔壁小情侣下床了,估计是女生要去上厕所,男生正搀着她路过谢蔷床前,两人闻声也好奇地看了谢蔷一眼。

谢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妈一拍大腿:“正愁着怎么跟你说话呢,小姑娘,别怪阿姨我多嘴,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挑人的眼光是真不咋地。”

谢蔷又懵了:“啊?”

大妈:“知道选男朋友除了看他的长相,还要看什么吗?”

谢蔷:“还要……看我自己的长相?”

“啧,是他看的人品!”

大妈:“你看你那男朋友,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什么?越好看的越娇气,中看不中用一点都不会照顾人,我盯半天了,从进来就坐那儿玩手机,醒了也不关心关心你,一开口就跟审犯人似的。”

谢蔷终于意识到她误会了:“不是,阿姨——”

“不是什么不是。”大妈语重心长:“你们现在小姑娘就图帅,这样不行的,你看刚刚出去那小伙子就很不错,挫是挫了点,但人对女朋友那是无微不至的好哇……”

“您真的误会了。”大妈越说越夸张,谢蔷不得不强行打断她:“阿姨,没有男朋友,刚刚出去那位是我哥哥。”

大妈话音一顿,脑袋后仰:“哥哥?”

谢蔷:“对。”

她面露狐疑:“一个娘胎的?可我看你们这种族也不太一样啊。”

谢蔷听不懂前半句,但她听得懂后半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哦,晓得了,”大妈拉长了尾音:“就是说现在还只是哥哥不是男朋友,是这个意思吧?”

这个句式有点高级。

谢蔷在脑袋里仔细顺了下语序,确定这个说法没有问题了,肯定点头:“嗯!是的。”

大妈恨铁不成钢:“唉,小姑娘,什么都图好看只会害了你!”

谢洵意取完药回来,推开门就被谢蔷隔壁那位大妈用一种十分复杂且挑剔的眼神从头一路打量到尾。

他没有在意,看点滴快打完了,关掉调速器,叫了护士进来取了针。

打完点滴的手背青了一块,还有点疼,谢蔷侧着身慢慢坐起来时,谢洵意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声,应该是小顾把档案的扫描件发过来了。

他点开文件准备下载——

“啧,你是不是男人?会不会当老公?老婆怀孕很辛苦的,身子又重,躺久了腿会发麻坐都坐不起来,你这都不知道扶一下?”

大妈这一出来得猝不及防。

谢洵意指尖晃了下,谢蔷起身的动作也凝在半道。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大妈,后者笑眯眯指指手机示意自己在打电话,转头就中气十足吼出一句:“在外面别跟人说你是我儿子,丢人!”

这一声暴喝,谢蔷忍不住一抖,手肘差点没支稳。

后背忽然贴上一只手掌借了她几分力,扶着她轻松坐起来。

谢蔷连忙道谢,谢洵意很快收回手:“没事。”

大妈:“哦,你老婆睡觉你就能休息了?那人醒过来渴了饿了怎么办?你不赶紧去好吃好喝准备着,玩什么手机?就你这样的,以后我跟你老婆还能指望你干点什么?”

谢蔷听得一愣一愣,谢洵意却不知想到什么,若有所思之后,低声问谢蔷:“午饭吃了么?”

谢蔷声音还有点发虚:“没有,吃了早饭没一会儿好像就发烧了。”

谢洵意不由拧起眉心,他第一次单独照顾病人,确实考虑得很不周全。

现在下楼买或者回去再慢慢做都不太适合,谢洵意挑了家附近的餐馆点了些清淡的外卖,回去应该正好。

然而就在他备注配送时间时,大妈又开始无差别扫射了。

“有出息的男人第一就是不能让自己老婆受苦!你老婆生病不舒服,走路不方便你看不出来吗?抱一下怎么了?你连你女人你孩子都抱不动,你还能抱什么?爆米花吗?”

谢洵意:“……”

他几乎是立刻低头去看谢蔷。

烧是退了,气色却没有恢复,脸和嘴唇都没有多少血色。

本来就白,这下显得更白了,坐在床边恹恹的,像只一动就会摔,一碰就会碎的脆瓷娃娃。

而瓷娃娃本人完全没有这个认知。

她已经被大妈的连珠炮彻底折服了。

没有想到,在中国话里,抱孩子和爆米花居然可以划上等号,她以前怎么完全没有学到过?

正想虚心求教一下谢洵意,手里忽然被放进一只装着药的塑料袋。

下一秒,身体腾空,谢洵意再次将她打横抱起来,轻车熟路:“医院周围没什么好吃的,我点了外卖,一会儿回去吃。”

谢蔷大脑暂时性宕机,先是点头,接着才是如梦初醒,呼吸微窒。

意识模糊下的公主抱和头脑清醒时的公主抱完全是两种感觉。

客观来说,谢洵意手臂结实有力,胸膛宽阔温暖,脚下沉稳踏实,这一抱真的让人很有安全感。

但是主观来说,一想到是谢洵意屈尊在抱她,谢蔷就受宠若惊外加身心局促,附带一点脸红害羞不好意思。

总地来说就三个字:不敢动。

“哥哥,我没事了。”她僵着脖子:“可以下来自己走的。”

谢洵意抱着她往外走:“医生让你多休息少运动。”

“啊?走路也算吗……”谢蔷一句话说不完整,又被大妈吸引了注意。

“你们这些小年轻不懂事,还得是我出马,男人就是欠教,你不教,他魂就要飘,你不训,他要闹革命,你要不抓紧先机牵着他鼻子走,回头他就勾着你的鼻子团团转……”

谢蔷伸长脖子聚精会神,一直到完全听不见优美动听博大精深的中国话了,才自言自语地小声感慨:“好厉害,之前聊天的时候怎么没听出来阿姨语言功底这么好,我都听不懂。”

谢洵意分神在想工作的事,顺着她的话随口接了句:“聊了什么?”

谢蔷记不住大妈的长篇大论,只能回忆起零散的几句:“嗯……她说你长得好看,就是太娇气,不中用。”

谢洵意步伐一顿:“?”

谢蔷:“喔,还说我们俩一看就不是一个物种。”

谢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