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雨后消减的闷热回笼,在此刻悄悄聚集,烘得人心浮气躁。
姜吟脸蛋缓缓燥热起来,连耳朵尖都跟着变温烫起来。
脸颊耳朵充血的热意明显,她抬手想拨下头发遮住不正常的红晕,指尖却只碰到马尾尖。
想起刚刚扎起了头发,懊恼地轻咬下唇。
姜吟连忙垂下头,覆下睫毛,遮住视线不敢看他,想努力藏住脸颊的红晕,生怕那些埋在心里的情绪不听话地往外冒。
姜吟紧张到睫毛微颤,指尖缓缓蜷缩,甲缘划过书页留下簌簌细声。
她摇头,声线不稳地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搬。”
沈时斜单手插兜,懒散往那一站,垂着眼皮瞧她。
目光落在姜吟的脸上,额际一圈弧线圆润的绒绒碎发,视线往下移,眼眶泛起浅粉色,跟被人欺负哭了似的。
看着姜吟眼圈通红,胆怯发颤的模样,沈时斜眉心微蹙。
头一遭对自己这副皮相产生了怀疑。
总不能是被他吓哭的吧。
“随你。” 他嗓音倦倦,说完就转身靠着桌子,继续打游戏。
反正他懒得帮。
姜吟抿紧下唇,悄悄抬眸去瞄他一眼,他短发被风吹的微乱,几缕遮落在眉骨,在深邃眉眼上投下小片阴影。
她忍不住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他刚刚的话,细细回味他的语气,越想越觉得他好像不高兴了。
后知后觉,刚刚怕给他添麻烦而下意识拒绝,似乎让他热脸贴了冷屁股,拂了他的面子。
姜吟有些懊恼,明明是怕给他添麻烦,反倒笨嘴笨舌地让他更不悦了。
越想心情越低落。
吴知瑶毫不客气地把一摞书递给赵成溪,又指了指地上的收纳箱,“还有这个箱子,麻烦了,大恩不言谢!”
她凑过来跟姜吟咬耳朵,“吟吟你咋不让沈时斜给你搬东西啊?”
边说着边悄悄瞄他,吴知瑶小激动地说:“这可是他主动提的啊!这位大少爷主动开口要帮忙,多罕见啊。”
她虽然跟沈时斜不熟,但是跟赵成溪还是蛮熟的,经常听他调侃沈时斜是难伺候,又懒又娇公子哥,以前经常因为懒得写作业气得老师跳脚,好在上高中收敛些,多少会给面子写个答案。
所以管他什么原因,主动开口,那可真是黄河水清。
是很罕见,所以刚刚沈时斜靠近时,姜吟又惊又吓,心跳不受控加速。
姜吟抬手拂开腮颊刺痒的碎发,卷翘长睫半垂着,“我跟他……不太熟,不好意思麻烦他。”
如果是赵成溪,或许她不会拒绝地那么快,或许是近情情怯吧,明明很在意,却不由自主地拉开距离。
好像这样,就能显出自己心思真的很清白。
“麻烦麻烦不就熟了嘛,嘻嘻。”
姜吟抿唇笑了下,没再说什么,却有几分羡慕吴知瑶如此坦荡的性格。
生怕沈时斜等烦了,她粗粗理了下东西,一股脑移到后面桌子上,先给他腾出空,过后再慢慢收拾。
良久,终于收拾完,姜吟低呼了口气。
后背贴着椅背,目光下意识朝前落。
比起自己桌面花绿的便签,沈时斜桌面很单调,只有几支黑壳水性笔,几本书,还有几张试卷。
跟四周拥挤的桌子比起来,更是空荡地有些“不学无术”。
姜吟目光又落到他搁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领子微微翻折,半截搭在了她的桌面。
她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他穿校服的模样,一百出头的粗劣布料,也能被他穿出高定质感,这只能归功于人好看。
不像国外高中,国内都会发统一校服,大多肥大没版型,明令要求下必须着校服,于是大家暗地里想法设法缩裤脚拆袖口。
钟山中学不像其他高中,着装外貌管的松,女生可以披发染发,男生可以刘海过眉,校服只穿裤子就好,若不是每年过百分之九十的本科率,定是要被舆论讨伐。
像沈时斜这样瞧着就挑剔的人,却意外没对校服挑三拣四,守矩地每日都穿。
姜吟抿紧唇,佯装伸手去摆正歪曲的课本,手指却悄悄越过,攥了下他的校服衣领。
短短几秒,她便松开,做贼心虚般飞速收回指尖。
姜吟心跳如鼓,呼吸窒住,腮颊缓缓憋红,她蜷着手臂在身前,手指收拢当掌心,指腹的脉搏逐渐错乱,鼻息间隐约还有他身上的香味。
是一股清透的竹质香气,微微发甜,像在竹林躲雨,手边落着花瓣。
后来很多年,姜吟见到那瓶香水,胡桃木盖,透明半圆,还有个很衬沈时斜的名字。
空山青竹。
吴知瑶接水回来,嫌弃地看着前面的桌子,“都是男生,赵成溪的桌子咋就跟个猪圈似的,那试卷像在大米粥里泡过一样,边边角角都烫出花。”
“尤其是沈时斜东西还摆的整整齐齐,更显得赵成溪像个猪了,人跟人差距还真是大。”
姜吟脸上热度还在,她抬手捂了下,怕被吴知瑶瞧出不对劲,“可能是因为……沈时斜东西少。”
沈时斜看起来像四体不勤的贵公子,倦懒到像生活无能,但其实不是,他下意识会收整手边的东西。
她有偷偷注意他,但不想被瞧出心思,只好借口说可能是东西少。
“别了,赵成溪东西少也不利索。”
姜吟沉默几秒,“赵成溪人挺好的。”
吴知瑶:“滴,恭喜赵成溪获得好人卡一张!”
姜吟被逗笑,唇角轻扬起来。
往常姜吟效率很高,晚三自习结束前,她就会把作业写完,偶有意外,也是只剩一点小尾巴。
但今天她进度迟缓,一半都没写完。
他们离得太近,姜吟总会出神,笔尖抵在直面,氤氲深深浅浅的墨点。
回过神来,半个字没写,试卷上却布满滑稽的墨迹。
姜吟低叹口气,指甲贴着纸面,慢吞吞地划出无色细痕,细瞧不明显,却留下深深的凹痕,像她偷偷藏着的小心思。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就算只看背影,都像觊觎宝珠的小偷一般心虚。
有时她佯装不经意地抬眸,会撞见他侧身低语,目光所及是他高挺的鼻梁,又或者他捏脖颈时微曲的手指,修长如玉。
这么短短一眼,却足以让姜吟的心跳彻底失序,耳膜也跟着震动,试卷上的字更是成濒临消亡的外语,半字不识。
吴知瑶实在不会卷子上的题,本想借姜吟的试卷来借鉴一下,侧眸望着姜吟空荡的卷面,她愣住。
她压低声音,惊讶地问,“吟吟,这不是你风格啊,你这数学作业咋一个字都没写???”
姜吟茫然抬眸,迷茫地“嗯”了一声,脸颊还有些泛粉,看起来像发烧了。
“……?”
吴知瑶凑近看她,“吟吟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姜吟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唔……确实是有点热,她心虚地咬了下唇,“没事,我可、可能是有点热。”
“热?” 吴知瑶错愕,“这空调开着啊,不热啊。”
说着还转身去看墙边的立式空调,亮着灯,蓝字二十六度。
她抬手贴在姜吟额头上,疑惑地“咦”了一声,“没发烧啊,怎么脸这么红啊……”
姜吟清咳了一声,“我没事,我可能就是没休息好,我……今晚早点睡,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吴知瑶不放心,“真的没事吗?”
姜吟安抚一笑,“真的没事,放心吧。”
“哦哦,那就好。”
没办法,吴知瑶只好戳赵成溪后背,“赵成溪,江湖救急!数学作业借我看看?”
赵成溪往后扭身,“你咋不看姜吟的啊?”
“吟吟没写呢!”
赵成溪抓起白卷一撩,咧嘴一笑,耸肩,“我也没写啊。”
“等着,我给你借,” 他朝沈时斜那边一靠,“沈哥,沈公子,借数学作业一观?”
沈时斜停下笔,姿态懒散往后一靠,半撩起眼皮看着他,“条件。”
“……”
真是活脱脱未来资本家!借个作业都要讲条件。
赵成溪忍辱负重,比了个一,“一个月牛肉干!”
沈时斜单眉一挑,指尖捏着薄薄一张试卷,往他身上一扔,声音淡薄,“成交。”
赵成溪拿起试卷,展开看了眼,瞬间傻眼,他咋忘了沈时斜数学作业向来只写个答案的“良好习惯”了!!!
“我靠,哥啊,您这卷子根本没法借鉴啊。”
沈时斜手撑在耳际,掀起薄白眼皮,伸出两根手指朝着赵成溪弯折一下,慢声慢气地“哦”了一声,“不要?那还给我。”
赵成溪连忙把卷子往吴知瑶桌上一丢,压低声音急语,“要要要,选择题的答案还是能借鉴的!”
靠!怎么可能不要,一个月的牛肉干啊!
沈时斜淡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扭回身子,继续撑额翻书。
吴知瑶观摩了下沈时斜的试卷,宽敞的答题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数字,她在心里直呼牛逼,这么久了也就只有沈时斜一直这么干,数学老师还拿他没办法,毕竟人家成绩好,考试的时候也好好写。
对完选择题,又改完后,吴知瑶把沈时斜的试卷推到姜吟面前,“吟吟,你要不先做做这几个大题?沈时斜这卷子,小的实在无福消受。”
姜吟目光落在沈时斜的试卷上,他字体放纵流动,果真字如其人,肆意又无束。
她心口逐渐温烫起来,指缘压了好几下指腹,才缓缓伸手接过那薄且烫手的试卷,纸面波动时,似乎还能闻到那股古刹里的雨后竹香。
“好……” 姜吟呼吸都放缓几分,声音不由发紧,“那我做一下,再跟他、他的答案对一下。”
“好好好!”
姜吟把沈时斜的纸卷整张摆在面前,又错开放在自己试卷下面,
他们的名字上下排在一起,如同此刻,是前后排。
她不由自主翘起嘴角,清润眼瞳溢出细软笑意,只要是跟他相关的,她都会紧张,亦会莫名开心,像在连垣山峦间,点燃了一支仙女棒,细弱光亮,雀跃又无声。
姜吟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这才集中精神去解最后的大题。
为了方便给吴知瑶看,解题步骤写得很详细。
看到她跟沈时斜的答案一致时,姜吟胸腔里的心脏又不争气地扑通乱跳,眼尾缓缓勾起,嘴角抿起柔柔的笑。
颊边露出不怎么明显的梨涡,只有单侧一个,很浅。
她指尖在两人名字上细细抚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试卷递给吴知瑶。
“知瑶,试卷给你。”
晚自习频频出神的后果,就是姜吟熬到深夜,这是她高中第一次为了写作业熬夜,等全部写完时,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
她抻了下有些酸涩的腰背,站起身拉开窗帘,窗外树郁蓁蓁,枝杈抵着玻璃,夜风一吹,悠悠轻晃。
屋内暖黄的光映着外面的景,绿叶间的木棉花盛开着,红面桃瓣,她瞧着这花,不自觉就想到了沈时斜。
不过,她觉得沈时斜更像郁金香,很好看,但娇气且矜贵,需要好生养着。
姜吟睫毛微翘,眉眼柔弯,不由自主地勾唇浅笑。
她觉得,沈时斜比花还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评论么么哒!
PS:有空山青竹这瓶香水,但并不是文中描述的那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