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鹏城一看的会客室。
我、叶小九和纪南面对面而坐。
经过几天担惊受怕的洗礼,之前还风度翩翩的纪南完全判若两人,贴脑皮的发茬灰白掺半,额头上的皱纹深深浅浅,一对眼睛显得黯淡无光。
“来了九少、王总。”
对视半分钟左右后,纪南抬起锁着铐子的双手抓了一把面颊,声音无比干哑的开腔,就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一般。
“还好吧。”叶小九习惯性的问了一嘴,随即自己也觉得不合适,马上改口:“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纪南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两下,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五天前问我这话,我哪怕是把脑袋磕碎也得求你救救我,现在嘛我已经全认了,礼拜一开庭,数罪并罚,我至少八年起,呵呵。”
“唉”我和叶小九对望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我什么都明白,如果不是已经判了,你们也不会来见我。”纪南咳嗽两声道:“在那个圈子里摸爬滚打那么久,我见过太多太多的尔虞我诈和人走茶凉,明明早就该看透了,还是总想自欺欺人,你们说是不是很可笑?”
“面对困境,每个人都希望拥有援助之手,很正常。”我点燃两支烟,送到他嘴边一支,自己吊起一支,挤出一抹笑容道:“其实现在这种状态,你很早之前就应该能想到吧?”
“是。”纪南毫不遮掩的点头:“我在脑子里做过不下好几百次架设,被抓的前一天甚至还做过差不多的梦,我想过自己垮台,唯独没想过会被一头铁驴给摆了一道,在我看来,我这辈子就算混得再落魄,也肯定比他强,事实上是铁驴睁眼,堪比猛兽!”
“你低估了一个老实人被逼的俯身吃屎时候的凶残。”我弹了弹烟灰道:“而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你。”
纪南愣了一下,豁嘴苦笑:“确实,我这两年挺压榨他的,他带队办理的案子,我据为己有,他闯出来一点点小祸,我恨不得把他推出去斩首,就连逢年过节发的超市卡,我都总在克扣,我忘了他只是老实,并不是傻瓜,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确实咎由自取。”
我吐了口烟雾,又感兴趣的问了一句:“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样说服你认罪,并且把所有指证全揽到自己头上的?按理说,他没钱买通你吧?”
“我刚刚说了,我忘记他只是老实,不是傻瓜。”纪南的胸口猛然开始起伏,瞬间变得愤怒无比:“我老婆给我生了三个女儿,可我家三代单传,到我这儿怎么也得给祖宗有个交代吧,我就在外面又找了个,去年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个儿子。”
说到这儿时候,纪南忍不住笑的眉飞色舞,那种高兴肯定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去年儿子满月摆酒席,我不光宴请了不少领导朋友,把单位这群家伙也一块喊上了,人嘛,贪得无厌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劣根性,多喊一个人多收一份礼金。”纪南咬着烟嘴轻笑:“赵海洋当时也来了,他不光倔,还抠门的很,就送了一副银质的长命锁。”
话音落下,纪南夹着烟卷猛嘬几口,眼珠子盯着自己被解去鞋带的鞋尖,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思索。
大概十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蠕动嘴角:“以前我总觉得赵海洋除了耍驴脾气以外没什么优点,现在仔细琢磨,他真的认真到可怕,他开车从来不喝酒,穿制服绝对不会下馆子,我儿子满月那天,所有人都喝多了,唯有他滴酒未沾,最后也是他替我把我儿子和小老婆送回去的。”
听到这儿时候,我几乎已经猜出来了赵海洋之前和况森提到纪南的“软肋”,十有八九说的就是这娘俩。
“我是个极其小心翼翼的人,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自己完全暴露出去,哪怕是况森,我都不会让他百分百了解我。”纪南咽了口唾沫道:“唯独那次我喝醉了,事后我也想过让他们娘俩搬家,后来想想,赵海洋那种倔驴肯定也不会往这方面想,随着时间推移,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就渐渐遗忘了,可谁知道那次的掉以轻心,直接让我没了退路,”
纪南将只剩下拇指长短的烟屁丢到脚边,叶小九马上又续上一支烟递给他,他用力裹了两口后,咬着嘴皮呢喃:“前几天他来劝我,第一次带着他送给我儿子的那副长命锁,让我破口大骂一顿撵走,第二次他带了一只孩子的脚拇指!”
纪南的眼珠子瞬间鼓得圆溜溜的,嘴皮呼着热气:“他妈的,那是我儿子的脚指头啊,他给我看的时候,脸上全是笑容,他告诉我,我儿子还有九根脚指头和十根手指头,我有的是时间考虑,你们说我怎么考虑?三代单传好不容易才来的儿子,就算让我死,也肯定不能让孩子出丁点事情,我的选择没问题吧?”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听起来像是在询问,但我感觉他更像是得到我们的认同。
“而且”纪南的瞳孔渐渐收缩,自嘲的晃荡脑袋:“从他来问我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被遗弃了,对于丧家犬来说,还有什么是比保住已经到手的骨头重要?把事情全扛下,我不过是八九年的事情,出来以后什么都不影响,仍旧有钱花,有儿子抱,我不亏。”
“那你能猜出来我们今天来看你是图什么吗?”我眨巴眼睛问他。
纪南大大咧咧点头:“知道,你们想通过我拿捏到赵海洋的把柄嘛,那头老驴的雷厉风行让你们这些帮助他的起势的金主感觉到害怕了,你们认为赵海洋了解我,我也一定很了解他,是吧?”
“那你愿意配合吗?或许我们可以帮你从八年变成五年,甚至有可能一两年。”叶小九翘起两根手指头道:“我们的能力,你应该了解。”
“我从户籍室的一个小喽啰走到今天,不算什么大智大能,可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我混了这么些年,掌握一个真谛,想要成事,永远不需要考虑你下面人的心情,但必须照顾到你上头屁股的冷热。”纪南深呼吸两口道:“刚去大a队时候,赵海洋是我的组长,我无时无刻不在琢磨他,可你们信吗?这个人没有丝毫弱点,更不在乎任何,丧偶、家中就一个随时嗝屁的老头,不贪财不好色,这样一个人能有什么把柄?”
听到纪南的话,我和叶小九立时间陷入沉默。
“你们这趟白跑了。”纪南又抽了口烟后,摇了摇脑袋:“短时间里的赵海洋毫无破绽,他这样的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唯独他自己知晓。”
盯盯注视纪南几分钟后,我缓缓出声:“或许,你会成为他的把柄。”
“我?什么意思?”纪南迷瞪的反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眼神复杂的又瞟了眼他道:“听我一句劝,距离周一还有三四天,这段时间想吃什么多吃点,有什么念想就抓紧办,钱财都是身外物,你带不走任何。”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纪南顷刻间慌乱的站了起来,抻着两只戴着铐子的手掌试图薅拽我。
“嘭!”
会客室的屋门马上从外面被推开,两名荷枪实弹的“管理”马上冲进来,将情绪激动的纪南按倒。
“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他们答应过我,只要我全扛下来,就会放我一条生路,你肯定是在骗我,我要见赵海洋,我要见况森!”趴在地上的纪南破马张飞一般喝叫挣扎。
我杵在原地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后,冲叶小九使了个眼神,我俩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房间,屋内仍旧隐隐传来纪南委屈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