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后,池樱盯着对面裴寒的家门,两个女孩在敲门,她们敲得很轻,想裴寒能听到,又不想声太大吵到他。
看她们拎的袋子,里面估计是送给裴寒的礼物,池樱暂缓去倒垃圾,想看他怎么应对——之前她只听过,没见过。
如果一个男人对其他女人态度很差,没基本的尊重,只对特定的女人和颜悦色,那这种男人多半很虚伪,且他真实的本性是前者。
以上是家人朋友给池樱传授的知识,她暗暗记下。这样的感情,仅凭喜欢就遮掩本性,当失去了那份喜欢,剩下的仅有无差别施予的冷漠,甚至不止冷漠。
她可以接受双标,但不能接受一边对不喜欢的充满厌恶,一边对喜欢的极尽宠爱,要把对方宠到天上。
两个女孩见敲门裴寒没应,悻悻离开,临走前将礼物放在门口。
门开了,裴寒的声音从室内传出:“拿回去,我不收东西。”
他语调平缓,如同朋友间拒绝一场平常的邀约,却也坚决,是要让她们拿回东西再走。
门很快又关上,一个女孩折返,她拎起礼物袋,和同伴走了。
呼,池樱松了口气,避而不见或礼貌回绝,比嘲讽和辱骂要好太多了。
防盗门刚一推开,楼道里传来重重的陌生脚步声,每阶踩得极响,“咚咚”吵得她隐隐生出些不安。
怕是坏人,池樱缩回门内,锁好门,她掏出手机,随时做好报警的打算。
紧随脚步声后的,是摔门、殴打、不堪入耳的脏话辱骂。碗盘摔碎,桌椅倾倒,女人绝望哭喊着,孩子撕心裂肺哇哇大哭,哭声似要撕裂夜空。
是家暴。第一次近距离了解到家暴的可怕之处,池樱手心沁了层汗,她抽出餐巾纸擦手,解锁手机屏幕。
屏幕上有条来自裴寒的消息:【别出门】
没先回消息,池樱冷静下来,拨通派出所的电话报警:“你好,我要报警。”
她报出小区和楼号,电话那头的警察问:“是三单元二楼右吗?”
“对,是。”池樱说。
得到会马上出警的答复,通话结束后,池樱在窗边等警车来。与街坊四邻相处的这段时日,她能确定,大家虽偶有摩擦争吵,但都是小事,互相帮助的氛围也算浓厚。
当中也包括二楼带孩子的女人,而在女人遭受家暴时,没人站出来阻止暴行,池樱不理解。是怕男人记恨,打击报复吗?她不怕,大不了就走。
警车到了,池樱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听着楼下的动向。
三名警察走进楼道,又听见熟悉的抱怨,有人打着哈欠,抱怨道:“又报警了啊。”
三人交换眼神,表示早就习惯了,徐莉走在最前,敲响二楼右的门:“杨姐,我是小徐,你开下门。”
一阵高分贝的骂声传出,老民警张志刚面色如常,他上前表明来意。
女人面容憔悴,头发乱蓬蓬的,额角有刚磕碰的伤,眼侧、胳膊上是大片的青紫,仍强撑着来给开门。
闻到一股酒气,徐莉和刘明辉同时皱了下眉,似乎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且重演过很多遍。
果然,窝里横的男人见警察来,满脸的横肉都耷拉下来,那副殴打妻子孩子的暴力做派顷刻消失,他怂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女人不断保证。
什么“老婆我错了”、“我太冲动了”、“以后不喝酒了”、“好好对孩子”,三人出警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所谓“承诺”,重复且老套,完全做不到的空头支票。
这一出表演长达十几分钟,男人面部扭曲,从挤眼泪的短暂真哭,到没眼泪后的假哭,再到哭无可哭的干嚎,脸上两道干涸的泪痕,混着刺鼻的酒气,在他的暴行下,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滑稽得发笑。
警察不会相信,但架不住当事人“相信”——女人抹了抹凌乱的头发,她赔着笑,眼角泛起辛酸的纹路,布满划痕伤痕的手握住徐莉的:“小徐,他知道错了,你们别逮他了,签个和解书就成。”
这家的女儿最依赖徐莉,每次她来调解,对小女孩招招手,小女孩就来到她身边,很乖,但那是一种机械化的乖巧,被家庭环境摧残成的麻木。
一听妈妈提到“和解书”,小女孩双臂紧紧抱住徐莉大腿,哭着恳求:“阿姨别走!我害怕!”
三人里最年轻的刘明辉,再也难压下那种憋闷。
他们上门次次以调解告终,说是调解,更像和稀泥。他被分配到这,第一次带走男人那天,女人先是流着泪向他们道谢,而后又反悔,跑到派出所门口大闹,逼他们撤案,说家里需要男人赚钱,没了顶梁柱,她们母女俩怎么生活。
刘明辉挡在同事身前,为他们和小女孩抵挡男人可能的攻击。
身为人民警察要保持客观理智,可他快绷不住了,情绪一时上头:“杨姐,咱要不就别报这个警了,次次报警次次不了了之,派出所大伙不是你拿来震慑你丈夫的工具。杨姐你说,这叫为孩子好吗?孩子没……”
他语速快,话转瞬让他说了大半,徐莉忙着安抚孩子,张志刚出声打断:“小刘!”
在楼上听个大概,池樱望向窗外,警灯强烈的光在闪烁,她跑去看,只有警察上了车。
明明报了警的,却没能改变母女俩的生存处境,哪怕是短短几天。无力感笼罩池樱,她拖着沉重的步伐,窝在沙发里,想向裴寒打听些事。
“裴寒。”她打微信电话给他。
“是你报的警吧,下次别报了,你不报,她也会报的。”在池樱发问前,裴寒先解答,“她需要警察来震慑她老公,然后风平浪静几天,直到他出去干活。”
他在叙述一件普通的事,对池樱而言却无比严重又严肃,她把耳机往耳朵里再塞紧,音量调高,想再听清些,问裴寒:“这怎么可能呢?”
外面,危险的世界在冲击池樱的观念,裴寒笑笑,反问池樱:“你以为报个警,警察把男的抓了,劝劝女的,她就想开了,是吗?”
“不会那么简单的,我知道。”池樱急切道,“但是我想帮她,我以前对她们的认知太少,现在我想帮助和她一样的人。”
“就算你能带她们出困境,后续呢。”裴寒沉声陈述事实,“你自己都还靠家里,先经济独立再说。”
“你……”池樱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什么时候能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才算真正的自立,她为她的无能而羞愧。裴寒没说错什么,他只是把哥哥没对她说的实话,原样讲给她而已。
“想知道为什么警察没把人抓走,你去问问楼下那帮老人,他们比我会说。”裴寒单手在纸上勾抹,对着手机说给池樱听,“别愧疚,世界就这样,你没法帮到所有人,连改变一个人都难,没做到某件事也很正常。”
轻松的口吻,在讲悲观的内容,裴寒又变成了Cantus。池樱闭上眼,回想上个冬天初见裴寒的场景。
车驶进老旧的街区,她绕开街上流淌的污水,和朋友走进酒吧。烟酒味交杂的酒吧里,灯光在香烟升腾起的白雾间折射,让她看不真切,险些跌入人群中。
而裴寒是照亮一切迷雾的光,他伸手扶住她,黑曜石般的眼瞳映出她的慌乱。池樱最理智的头脑,向她发送最不冷静的讯号——喜欢,迷恋,想要拥有。
仿佛再度置身那天的酒吧,池樱太过投入,条件反射打了个喷嚏。
“想我了?”裴寒停下手中创作的曲谱,笑着问。
迷人的音声顺着耳机,闯入池樱的耳朵,在她的耳膜上悠然起舞,她耳垂连同面颊都发热,一路蔓延到脖颈和更深处。
“你、你正经些。”她舌头打结。
笔锋一转,裴寒写满曲谱的纸上多了只兔子,耳朵上戴着朵樱花。他将这张纸放在最上,用卡套压住,卡套里,池樱的唇印保存完好。
“那说正事吧。”他说,“你想帮别人,首先你要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话题绕回她这里,池樱揉揉太阳穴,点击静音,长长叹了口气。
上面有优秀的哥哥姐姐,她露面又少,外界已有传言,说池家的小女儿才能平庸,承受不来各种与兄姐的比较,精神压力过大,才用gap year来逃避现实。
“我要去倒垃圾了,拜拜。”池樱率先结束闲聊。
听出池樱静音,要么在害羞,要么在说他坏话,裴寒索性再坏点:“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泡我吧。”
不等池樱挂断,他笑,又说:“连我都没泡到,还想帮别人,小兔子真有志向。”
!
懵懂甜蜜的,池樱的少女心思,被裴寒以最直白的词汇形容,从朦胧的抒情诗变成简明的新闻头条。
她忘了自己开的静音,裴寒没听见她说要挂断,又发觉她在静音,才故意对她说这些。
手指马上要点挂断的图标,池樱的指尖悬停。今天狼狈挂断,万一裴寒当面提及,她……
池樱装起傻来,她关掉静音,假装被捕获。
“这不能类比的呀。”她向猎人发出她天真的疑问,“难道泡你是件很简单的事吗?”
给她思考的时间几乎没有,裴寒低沉的声音紧接着叩响她耳膜:“不难,顶多比泡你要难一点。”
“你!”池樱的拳头捶在沙发上,一只耳机随她动作掉落。
余下的那只耳机来播放语音,这次裴寒格外正经:“行了,明天来帮我做一件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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