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意彻骨,冰冷雨水洒落在多宝脸上,他怔怔扬起双眸,满是皱纹的一张脸沟壑纵横。
沈烬早从水榭离开,夜色森冷,只剩竹案上星罗棋布的棋盘。
雨珠顺着檐角滚落,掉入多宝眼中,他猛地从怔忪中惊醒,挥袖抹去脸上的雨水,自嘲一笑。
到底是老了,连心思也不似年轻时敏捷。
他跟随皇帝多年,怎会不知皇帝多疑。而多疑之人,最是厌恶滴水不漏四字。
明窈是破绽,亦是打消皇帝顾虑的一步棋。
多宝低低笑出一两声,佝偻着身子往回走。
心道只是可惜了那明窈姑娘,跟着沈烬这么久,却连半点好处也捞不着,还被当成了弃子。
摇曳细雨飘落在多宝身后,如烟似雾。
……
破晓时分,乌云散去,遥遥可见三两滴日光从天而降。
长而窄的夹道,四喜提着裙,脚上新制的软底珍珠绣鞋沾了泥土也顾不及。
“明姐姐!明姐姐!”
往日只敢躲在墙根的四喜,此刻却心急如焚,双手握拳,不住敲打咸安宫的宫门,“你快开门,出事了!”
庄严肃穆的宫门推开,明窈站在门后,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四喜一手推入门内。
四喜反手虚掩宫门,朝明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好了,我刚刚看见好多宫人朝咸安宫来,走在最前面的还是三殿下。”
四喜忧心忡忡,泫然欲泣,“明姐姐,你说是不是陛下他……”
明窈捂住四喜双唇,借着门缝虚掩的光,往外看去。
狭长的夹道乌泱泱站满了人,声势浩大,为首的三皇子满面怒容,身侧的小太监点头哈腰,不知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少顷,三皇子脸色稍霁,皮笑肉不笑朝咸安宫望来一眼。
明窈拉着四喜往后退开半步。
四喜着急不安:“明姐姐,要不你先回屋躲躲,陛下若真的容不下……”
明窈摇摇头,轻声宽慰:“你从后门走,别叫人瞧见。”
四喜双目瞪圆:“可是姐姐你……”
“我没事。”明窈笑笑。
若皇帝真的容不下沈烬,三殿下怕是早乐开怀,怎会如现在这般气急败坏。
咸安宫从未有过这样的热闹,流水的赏赐涌入宫中。
槅扇木门外,錾铜钩上高高挂着五彩线络盘花帘,屋中设着十二扇缂丝屏风,屏风精致华美,上绣的仙鹤腾云驾雾,似要乘风而去。
明窈双手捧着填漆茶盘,款步迈入屋中。
遥遥的,只听三皇子爽朗的笑声传出:“父皇看重二哥,二哥该高兴才是。”
话锋一转,他眉眼漫上一层淡淡的忧愁,欲言又止,“只是汾城路远,也不知二哥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三皇子拂起袍摆,坐在太师椅上,侧目瞥视上首端坐的沈烬,一口牙齿几乎要咬碎。
自汾城山崩后,他接二连三上奏,好不容易等到昨夜皇帝召见自己,可却不是为自己前往汾城一事,而是为沈烬。
前年下旨将沈烬幽禁在咸安宫的是皇帝,如今下旨让他前往汾城的亦是皇帝,且还是以二皇子的身份。
三皇子百思不得其解,皇帝怎会突然想起沈烬。
心内百转千回,落在脸上,三皇子却不见半点愤懑,只笑着朝沈烬道。
“我身边倒是有个宫人,略通医术。”
三皇子扬手,立刻有宫人躬身入殿,屈膝朝上首的二人请安:“奴婢见过二殿下、三殿下。”
宫人嗓音娇柔,宛若莺啼。
沈烬面不改色,目光越过宫人,似有若无在明窈脸上掠过。
三皇子顺着沈烬的方向望去,唇角忽的勾起几分玩味,视线自上而下,肆无忌惮打量着明窈。
他嗓音带笑,“早就听闻二哥金屋藏娇,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我府上正好缺个贴心的,要不二哥你……”
他想要明窈跟着自己回府。
落在明窈脸上的目光黏稠恶心,令人生厌。明窈往后退开半步,垂首低眉站在沈烬身旁,端着茶盘的指尖轻颤。
眼睑之下的睫毛浓密纤细,在光下轻轻抖动,颤若羽翼。她悄无声息抬眸,一双琥珀杏眸莹润水盈,宛若秋水。
她在宫中曾听闻,三皇子在房..事上有特殊的癖好,每每以折磨人为乐,从后院抬出的尸首不计其数。
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影随形,似化不开的浊雾。
明窈声音颤栗,雾蒙蒙的一双眼望向沈烬,心惊胆战:“殿下……”
殿中针落可闻,鎏金异兽纹铜炉燃着松柏香,青烟袅袅。
三皇子胜券在握,一面撑着头,一面笑:“二哥的人,我自然是不会亏待的。”
沈烬不言,白净修长的手指擎着成窑五彩小盖钟,对明窈的慌乱视而不见。
三皇子笑得更欢:“二哥若是舍不得,我那还有十来个楼兰来的美人,若是二哥喜欢,我也可以送来。或者,二哥想我们兄弟一起?”
重重不安笼罩在明窈肩上,那双空明莹润的眼睛惴惴,像是被吓坏了。
沈烬漫不经心抬眸:“三弟。”
极轻极轻的一声落下,三皇子立时收敛唇角的笑意,正襟危坐。
沈烬淡声:“她胆子小,你别吓着她。”
三皇子眉眼微扬,惊讶,檀香扇合上,敲在手心,他揶揄:“想不到二哥竟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倒是我唐突了。”
他起身,宽松长袍轻拂过案几,装模作样向沈烬赔罪。
沈烬眉眼淡然:“一个婢子罢了,谈不上赔罪不赔罪。”
三皇子笑笑,再望向明窈时,眼底多了几分不甘阴狠。
……
将至掌灯时分,咸安宫终于重归安静。
枫叶如画,众鸟归林。
暖阁笼着地炕,因着沈烬畏冷,明窈又让人在屋内四角添了脚炉。
鎏金铜炉燃着滚烫的金丝炭,暖意融融。
明窈坐在熏笼前,烘着长发。三千青丝低垂,乌黑亮丽。
少顷,一声惊呼打断明窈的胡思乱想。
“明姑娘,快快仔细着点手,小心别烫着了。”
是今日刚入咸安宫当值的宫人,宫人知晓明窈和沈烬的关系非同一般,遂不敢称大拿乔。
甫一进屋,瞧见明窈半边手背快要贴到熏笼上,宫人唬了一跳,忙忙将明窈从熏笼旁拉开。
沈烬刚踏入屋中,好奇抬眸:“怎么了?”
明窈心不在焉摇摇头,强颜欢笑:“没什么,只是刚刚打了个盹,没留神差点烫着了。”
她往前两三步,移步至沈烬身前,伺候沈烬更衣:“殿下是要就寝吗?”
宫人早早识趣退下,暖阁烛光摇曳,隐约还能听见鼓楼传来的钟声。
四下寂然,沈烬眼皮轻掀:“还在想白天的事?”
明窈怔怔,好看的杏眸掠过几分诧异,而后又被她压了下去。
明窈垂首低眉,还是那副怯怯模样:“殿下、殿下会把我送给三皇子吗?”
三皇子送来的那名宫人还在,据说精通医术,不知沈烬会不会将人带去汾城。
沈烬挑眉:“……你想去?”
明窈摇头如拨浪鼓,在四喜或者他人面前,明窈或许还有几分稳重从容,可在沈烬身前,她却总是怯懦胆小,战战兢兢。
亦如他们初见那日。
那时已是寒冬,雪珠子簌簌落了一地,明窈刚入宫,路都认不全,更别提各宫的主子。许是那日挨了骂,明窈偷偷躲在树下抱膝大哭,却不想会被沈烬撞见。
一张哭脸都忘了遮掩,明窈只是怔怔站在原地,任由泪水滑过双颊,她唤沈烬——“公子”。
宫中常有世家子弟出入,或是皇子的伴读,或是在朝中为官。
明窈刚进宫,会将沈烬当成世家子弟也无可厚非,沈烬并未多想。
他垂眸,听着身前的明窈低声呢喃:“我只想陪着殿下。”
……
夜色氤氲,青纱帐慢低掩,挡住了满屋缱..绻。
罗袜凌乱垂落在地,烛光摇曳,晃动在沈烬眉间。
明窈似乎是累惨了,眼角的泪珠未干,纤长睫毛还垂着晶莹水雾。
耳尖低垂的红珊瑚翡翠耳环早不知掉落在何处。
一双柔荑紧紧攥着沈烬衣袂,明窈双眉紧蹙,嗓音蕴着哭腔:“别、别走。”
兴许是梦到白日的事,明窈在睡梦中也过得不安稳,禁拢的双眉始终不曾舒展。
沈烬听见她低低嘟哝了两个字,似是在唤自己,明窈哽咽道:“不要丢下我。”
屋内炭火烧得足,暖香四溢。
沈烬低头,依偎在自己肩上的一张小脸挂满泪水,好不可怜。
他伸手,将自己的衣袂从明窈手心抽出。
柔软的袍角掠过指尖的那一瞬,又再次被明窈攥住。
沈烬面容稍冷,倏然抬手推醒明窈:“去脚凳上睡。”
他不喜欢与人同榻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你最好是(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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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我的完结文《念春归》
【文案1】
从万丈高楼一跃而下时,沈鸾想,如果有下辈子,她再也不要喜欢裴晏了。
京城最近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最受先帝宠爱的长安郡主沈鸾从高楼跃下。
二是刚登基不久的新帝疯了。
京城无人不知,沈家嫡女沈鸾自幼骄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样的人,却独独对五皇子裴晏一见钟情,甚至还拒绝了太子妃之位。
她为他洗手作羹汤,助他夺得帝位。
少女的爱意炙热又张扬,她以为水滴石穿,终有一天裴晏会回头看自己。
然而没有如果。
新帝登基后,沈鸾等来的,是沈家满门抄斩,被株九族的消息。
曾经战功赫赫的父亲被斩首于闹市、出身名门的母亲自缢于家中。
一夜之间,沈家族人鲜血染红京城,尸骸满地,冤魂无数。
沈鸾在宫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却连裴晏一面都见不上。
【文案2】
裴晏从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生母不过是一介婢女,为皇帝所不喜。同样是皇子,他却只能居于冷宫,遭人白眼。
裴晏步步为营,只为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
所有人都以为,沈鸾不过是裴晏棋盘上一枚棋子。
然而无人知晓——
收到沈鸾死讯时,裴晏当场呕出心血。
重来一世,裴晏重生在和沈鸾初见的这天。
只是这回他没等来沈鸾,而是等到了对方和太子定亲的消息。
他看见沈鸾和太子有说有笑,沈鸾亲昵唤他:“阿衡。”
阿衡,阿珩。
沈鸾以前唤自己,就是自己的小名,阿珩。
沈鸾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梦里自己对一人一见钟情。沈鸾看不清对方,只记得对方的名字。
她一直以为那人是当朝太子,裴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