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其实在话出口的那一刻,傅云修就后悔了。

他不该松口的,就这么冻她一夜,那她即使想留下的心再坚定,怕也是会动摇的吧。

可惜覆水难收,在他话音落的同一时间,阿满就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满脸的开心。

傅云修看了她几息,终究还是让开了路,放她进去。

傅云修住的东上房房间很大,里面用屏风隔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充当书房,另一部分是卧室。

其实这屋里还有一个相连的耳房,但里面空间并不大,傅云修轮椅进进出出也很不方便,就一直空着。

现下,耳房里啥也没有还有些脏乱,让阿满去住也不太现实。

按理说守夜的人一般是睡在主子床下的脚踏上的,但身边突然睡个人,还是女子,傅云修光是想想就觉得接受无能。

傅云修一时想不到让阿满睡哪儿,就想问问她的意见,实在不行,将耳房收拾一下也行。

结果回头却见阿满已经在地上铺好了东西。

“你要睡地上?”傅云修皱眉。

小时候他就总听父亲说,地上湿气重,让他不要光着脚玩耍。

阿满是女子,而且他房中没有地龙,地上的温度和外头的几乎也没有什么分别,要是真睡着,怕是要生病。

他都选择让人进来了,倒也不必刻意折磨。

“算了,你去睡那去吧!”傅云修长臂一伸,指了个地方。

阿满看过去,见是一个软榻。

软塌靠近窗边,打开窗户就能看见院中全部的景色,夏日里如果天气好的话,傅云修会在软塌上喝喝茶,看看书。

软榻上东西都有,倒是用不着阿满折腾,而且离他的床也比较远,傅云修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但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既然怕鬼,那就先容你住一晚,明日一早,你便离开吧。”

阿满无言,很快,两个人就都熄了灯睡了。

阿满两只手攥着被子,身下是软乎乎的榻,呼吸间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她眨巴着眼睛,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都以为,她今天要在外面过夜了哇。

却不想公子并没有真的让她冻死在外面,不但叫她进来,还让她睡了软软的榻。

阿满觉得,公子或许并不想外面传言的那般冷血无情,她只是面上冷,心还是很善良的。

公子是个好人。

“公子,”阿满声音软软的,她想给傅云修道谢。

但傅云修却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闭嘴。”

两人的声音虚空交缠,让傅云修有些心惊。

他倒现在都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会容许一个女子和自己同一空间,甚至睡在自己最喜欢的软塌上?

是因为她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

还是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怜悯和厌恶,反倒是崇拜与赞赏,好像自己高高在上?

可无论是哪一种,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翌日,天蒙蒙亮阿满就醒了。

许是昨晚在外头受了冻,后来软榻上暖乎乎,她竟然很快就沉沉睡去了,一夜无梦睡的可香了。

转头看向对面的床,傅云修还在沉睡,呼吸平稳。

借着光,阿满依稀能看清傅云修的脸,即使是睡着了,他的五官依旧出众,那双平日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闭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想到自己竟跟男子同处一室,阿满脸上微微发热,她将脑袋缩进被窝,直到觉得不热了,才又伸出来。

外面的鸡鸣声此起彼伏,阿满伸了个懒腰,决定起床。

蹑手蹑脚的折好被子,她拿着自己的被子,悄悄的开门出去。

她尽量踮着脚不发出声音,做贼似的关好门,回头就看见馒头一脸震惊的看这她。

“你你你你你……这……”馒头看看阿满,又指指房里,吓的尿都憋回去了,整个人语无伦次。

“你怎么从公子房里出来?”好半晌,馒头才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嘘”阿满手放在唇前做了个毕声的动作,指着屋里低声说:“小声一点,公子还在睡。”

“哦哦。”馒头听话地点头。他深知自家公子的瞌睡来之不易,自老爷出事后,公子常常自责,晚上总是做噩梦,鲜少能有睡沉的时候。

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拉着阿满走远了些,“不对呀,你怎么从公子的房里出来了,还鬼鬼祟祟的。”

“是公子让我去他房间睡的。”阿满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馒头不相信,头摇的像拨浪鼓,“肯定是你趁着公子睡觉偷偷溜进去的。”

公子那性子,这么会允许女子与他同眠,更何况昨天公子已经说了不管她了。

阿满看他一脸你在痴人说梦的表情,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不信你自问公子去。”

说完,她就拿着被子回了自己的房间,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刚才的话说的有多傲娇。

此时天已经亮了,阿满也不怕她那间房了,只是换衣服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换上了昨天玉秀给她的婢女装,阿满看了看,大小倒是正好。

从房里出来,阿满见馒头还愣在院里。她上前去拽了拽他的袖子,“馒头哥,厨房在哪里?”

“在那儿。”馒头下意识的指了个位置,等阿满转身走了,他才反应过来,“不是,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烧水洗漱顺道做早饭啊。”阿满有些莫名其妙,昨天她还觉得馒头这人挺好的,怎么今天瞧着呆呆傻傻的,难不成是没睡醒。

“你不走吗?”馒头问。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阿满反问。

馒头:“……”

他以为昨天那个情形,阿满肯定是不愿意再留下了。

不过公子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就让人进去了呢?

思索间,馒头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凉飕飕的,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出来尿尿,没有穿外衣,而且这一冻,他感觉自己快要尿出来了。

都来不及和阿满打招呼,他一下子就闪没影了,留下阿满在原地一头雾水。

馒头上完了茅房,又回房穿了衣裳,等再去厨房的时候,阿满已经麻利的生好了火,烧上了水。

这下好了,他唯一的活也没了。

听见他的叹气声,阿满自灶间抬头,问他,“馒头哥,为什么厨房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她方才还想着找点米煮粥的,却发现厨房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橱柜里是空的,就连厨房的顶都破了个洞,呼呼的往里灌风。

“你们平时都不做饭吗,那都吃什么?”

“饭菜由侯府那边送过来的,一日三餐都是。”馒头说。

原来如此。

阿满点点头,想起侯府那个气派的大门和高楼林立的院子,阿满觉得侯府的伙食一定也差不了。

厨房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馒头转头就去伺候傅云修。

这个点了,公子应当是醒了。

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馒头见傅云修已经起了,正在床上穿衣服。馒头急忙上前帮忙,顺便查看公子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好在一切如常。

等傅云修穿好衣服,那边阿满也已经烧好了热水。馒头打了水过来,浸湿了帕子给傅云修擦脸。

“公子,我早起的时候看见,阿满姑娘从你房间出来了。”馒头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问问。

万一是阿满趁着公子睡着了偷偷溜进去的呢。

傅云修擦脸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低低的“嗯”了声。

“是公子让他进来的?”馒头又问,丝毫没发现,自家公子快要把脸给擦烂了。

方才他醒来后看见阿满不在,心里还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至少不用尴尬了,而且馒头也不知道。

谁成想这么巧,竟然给馒头撞上了。

傅云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假装没听见,认真的擦脸,直到外头响起敲门声,才终于得救。

“是那边送饭的来了。”馒头说着,就要出去拿饭,却听见一阵脚步声风风火火的跑过去了。

倒是积极的很。

馒头腹诽,又跟傅云修说起了阿满,“公子,我看那阿满姑娘并没有走的意思。”

“怎么?”傅云修问。

“早上我碰见她时问了,她自己说的,而且她又是生火又是烧水的,还想着做饭呢,一点儿都不像要走的样子。”馒头说。

从昨天种种,傅云修也看出来了,那小丫头心大胆小又固执,但他还是笃定的说:“会走的。”

等她看透一切,就会走了。

“公子,馒头哥,出来吃早饭了。”阿满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清脆嘹亮,如同早晨的朝阳。

饭厅在厨房侧面,说是饭厅,其实就是个随意搭建的小棚子,还是四下漏风的那种。

阿满去厨房捡了些还没烧完的木炭,用一个破烂的盆装着,放在傅云修要坐的位置充当火盆。

傅云修推着轮椅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火盆。

倒是个心思细腻的。

馒头拿着碗筷过来,厨房屋顶坏了,时不时的会往下漏土,碗筷放在那边,总是一层灰尘,所以馒头索性将碗筷放进了自己房间。

反正他一个人住一间大屋子,橱柜放在那里也不显得拥挤。

“我说怎么没在厨房找见碗筷。”阿满接过碗筷放在桌上,兴冲冲的打开食盒。

侯府送来的饭盒是红漆木的,偌大的一个饭盒,拎着就沉甸甸的。光是看这盒子,阿满觉得里头的吃食肯定是极好的。

只是,当她打开食盒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她昨晚没睡好,眼睛花了。

饭盒的第一层,是一小碟咸菜,黑黢黢的,看不出食材本来的样子,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阿满打开第二层。

第二层倒是正常,是四个白面大馒头,应该是醒发了很久,胖乎乎的挤在一起,美中不足的就是稍微冷了些。

打开第三层,里面是个带盖的大瓷碗,瓷碗里面是红豆粥,好像是刚煮好的,还散发着热气。

若是寻常人家,这样的朝食已经算得不错了,可侯府哪里是平常人家,更何况傅云修还病着。

这饭,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病人的吃食,没有荤腥也就罢了,竟连一点新鲜的蔬菜都没有,竟这么敷衍吗。

难不成是侯府没钱了?

阿满想着侯府那气派的高门大院,就觉得自己这想法可笑至极。

“公子?”阿满抬头看向傅云修,就看见他们主仆俩神色如常,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食不言。”傅云修开口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询问,阿满只能暂且咽下心中的疑惑,平静的给两人打好了粥。

梧桐苑吃饭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三人同桌而食。

阿满喝了一口粥,才发现这粥徒有其表,米是硬的,红豆根本就没熟,喝在嘴里口感极差,十分寡淡。又尝了咸菜,好家伙差点每把她齁死,着厨师绝对是打死了买盐的,至于馒头,都不用她自己尝,光是看馒头掰开的那半个就能看出来,馒头是昨天的,最里面还有夜里冻出来的冰碴子。

阿满心里五味杂陈。

这已经不是敷衍不敷衍的问题了,这是明显就没把公子当主子看。

吃饭时,阿满频频抬头,但傅云修面不改色,吃完了一小碗粥和半个馒头。

阿满搅着碗里的粥,心中涩涩的,有些难以下咽。

虽然自己跟这位冷面的公子接触的不是很多,但阿满却看得出来,公子是个面冷心热的,他虽说不想留下自己,可也没有真的苛待自己,无论是昨晚馒头给她安排房间还是给他吃食,她知道都是他点过头的,否则馒头作为一个下人,又怎么敢。

更何况,昨天夜里他并未真的让她在外面过夜,其实他大可以让她再地上睡一夜的,但他并未如此,阿满也不是没看出他的挣扎,但终究,他还是让他睡了软榻。

就冲这些,阿满就知道,外人嘴里的公子并不是真正的公子,公子,其实是个极好的人。

可现在,极好的人却得了个这样的待遇。

阿满想着想着,眼眶就有些发热,也没听见上首的傅云修已经喊了她好几声了。

“阿满,阿满。”对面的馒头看不下去了,扯了扯她的衣袖,“公子问你话呢?”

“啊?”阿满茫然的抬头,正好就对上了傅云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澄澈的圆眼被泪水洗过后更加的明亮,带着一股子稚子般的清纯无辜,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撞进了傅云修的眼里。

傅云修猛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砰砰砰”地跳的极快。但好在他的理智还在,假咳了一声移开眼。

馒头适时的开口,“公子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