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房前,王妃一页页翻过红案耐心查看,周作推门进到屋子里,就见双儿趴在床边哭,冉冉也睁着眼枕头湿了大片。
见世子进来,双儿忙起身抹了眼泪站到床尾去,把位置让给世子。
“我…真的怀孕了?”冉冉坐起身摸着肚子望向周作,只觉得荒谬:“世子,可是奴婢每次、每次都喝了药,您是知道的啊!”
“嗯。”周作摸摸她的头宽慰到:“母妃正在查。”
刚刚二人在屋外争吵时,冉冉就醒了,隐隐约约有听到些。现下得到肯定的回复她更是失了全部力气瘫倒在床上,又被周作眼疾手快揽在怀里。冉冉额头咯着他冰凉坚硬的玉带丝毫不觉,她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明明刚得了世子的承诺,两年后就可以出府了,就可以去找爹娘找姐姐了。为什么,为什么……”
“冉冉?”周作皱起眉头看向怀里声音越来越小的人,挥手让双儿去请刘府医进来看看。
“世子,让我见王妃娘娘一面。”冉冉的眼泪就没停过,她目光带着恳切:“我、我想求求她,我不是个好母亲,我要不了这个孩子……”
屋外,王妃看见刘府医推门也跟着一到进来屋内。
听到开门声,冉冉泪眼朦胧抬头看到王妃,忙推开周作连滚带爬跪在王妃脚边。
“娘娘明鉴!奴婢、奴婢自幼得您训诫,更深知您的逆鳞和底线,怎会不知死活一意孤行闯下这泼天大祸!”
冉冉寡薄的肩膀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往日里还算合身的衣服现下穿在身上却空落落的,身段纤弱一折就断,比个柳树枝还容易弯折。
王妃皱眉,不过是三四个月没见,眼前这小姑娘简直单薄得不成样子!王妃甚至还怀疑地瞪了儿子一眼,好端端送来个美人怎么把她苛待成这般模样!
看着跪在脚边如此瘦弱纤薄的冉冉,王妃心中的怒火倒是不自觉消散一二,没那么大。
跟在后边的叶姑姑过来扶着王妃的手伺候她坐下,也劝说:“奴婢托大些也算是看着冉姑娘长大的,她从小都是个温顺知礼懂事听话的孩子。”
澄院的红案王妃已经看完,确实是每次都有汤药,每次喝完药都记录着‘空碗’二字,作假不得。
门口的刘府医也说:“避子汤也不是每回都有效果,若是好生养的妇人就算灌她两三碗,该怀孕还是得怀。”
唉罢了,无论怎么说都是永安院里出去的姑娘,王妃叹口气:“这事儿我能留你一命,但你肚子里那个孽种,我留不得。”
闻言,冉冉的身子抖了抖,又恢复平静:“是,奴婢知晓的。能得娘娘开恩已是奴婢天大的福气。”
“行了。”王妃抬眸扫了眼众人,除却她身边的心腹和两个当事人,在场的便只有刘府医和站在床尾那个小丫鬟。
“今日之事,不可泄出去一星半点!若是谁这么不长眼把王府的私事当趣儿说摆给旁人听到了、传出去,统统乱棍打死!”
刘府医是王府的老人了,一家子都依靠着王府生活,自然不敢乱说乱传。这话王妃明显意有所指,双儿也听懂了意思,忙跪下来表忠心。
敲打完毕,王妃吩咐刘府医去熬堕胎药,周作劝说今日折腾一天也累了,让王妃先回去歇息。这个品阶的正装穿着是累,况且王妃也不想直面那血淋淋的场景,就领着人闹哄哄地退场。
人走干净,冉冉瘫坐在地上一阵后怕。
若是王妃再心硬些,她这条命哪里留得住,更何况她刚在屋内听王妃说,今日还是宫里头给世子赐婚的日子。
周作走到她面前,看她又哭又笑也是不忍:“府医说你现在身子不好,贸然落胎容易一尸两命,最好是能要在一个月内养好身子,再喝药。”
冉冉错愕,王妃怎么可能容许她肚子里的孩子多留这么多天?
许是看出她眼底的疑惑,周作摸着她的发顶说:“刘府医那边我已安排好,自今日起就由他来给你调理身体,你只需每日里乖乖听话。”
“好,我一定听话。”冉冉被双儿扶着站起来,眸光中终于挣扎出求生的希望之意。
矮房这边地势偏远又没有个围墙栅栏,毫无隐私可言,如今冉冉身上有这么大一个包袱甩不掉还需瞒着众人细养,住矮房就显得不太合适。
“搬去芙蕖苑吧。”周作望向窗外:“先低调些住过去养身子。”
冉冉愣了愣,才点头应下:“多谢世子。”
芙蕖苑和紫云阁都是离玉宵阁最近的楼阁,如果说紫云阁是留给未来世子妃的,那芙蕖苑便是住澄院里将来最得宠的妾室的。
去芙蕖苑后,双儿被周作提到冉冉身边贴身服侍,双儿初见冉冉时便想来给她做贴身侍婢,兜兜转转倒是恰合她的意。
夜深了,双儿拢着外衣披到冉冉身上:“夜里还是凉的。”
天上的星星好亮,冉冉坐在窗边手掌落在腹部,抬头望着夜空:“希望他走后能去天上,下次挑个富贵又幸福的人家投胎,万不能再落到我这种娘亲怀里,想护都护不住。”
双儿靠着她一同坐在窗边:“姑娘很好,长得漂亮又心地善良。”
思绪远飘冉冉眉间一抹愁容:“若是那天当场就一碗药灌下去,我可能也不会如此不舍。如今他与我也有十来天相处的情谊,我怎生舍得。”
“别胡思乱想!”双儿急说:“若是真留下来,王妃娘娘那边怎么交代,若再欺瞒我真怕王妃娘娘直接、直接…”
冉冉拭去眼角的泪水,纤细的手指落在腹部:“我知道,所以我也更加珍惜这段短暂的母子缘份。”
轻柔和缓的童谣响起,这是冉冉没晚都哼给肚里孩子哄睡的歌。
双儿安静听着,直等到一曲歌毕,冉冉才起身回屋。偌大的芙蕖苑只有她们两人,双儿便隔着屏风睡在软榻上,也方便照应。
黑夜里,冉冉的声音响起:“双儿,明天去请世子过来,就说我想赏花了。”
“…是。”
这件事,王妃娘娘是事先便亮明底牌对此事令行禁止绝不容许的,所以冉冉怪不得王妃。
而世子对此事一无所知,事发后更是冒险瞒下王妃,留给她月余时间养身体,也不好迁怒。
冉冉唯一能怪的,便是把这孩子不合时宜送到她身边的那个人。
在孩子走之前,冉冉总得把凶手找出来,才不负这个孩子到她身边来一趟。
第二日,双儿领命去请世子过来。
冉冉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琳琅满目的玉簪宝钗胭脂水粉,开始细细为自己妆点。
这段时间芙蕖苑里珍品不断,冉冉也努力将养身体,最初瘦得病态的身子终于养出点肉来,更显身段芊芊灼灼侬纤合度,腰肢不盈一握有待攀折。
再看往日苍白得没了血色的脸颊,如今也有粉嫩之意,衬得小脸粉团玉琢,多添稚态。冉冉的眉形本就是美人儿才有的水弯眉,拿螺子黛浅浅画上几笔加深下颜色,便多了几分含情之态。
随后在眼睑下方敷上一层薄薄的娇粉色,又拿朱笔在眉间细细描了花钿,再在眼尾也晕上两笔绯红,更显得我见犹怜。
最后冉冉用胭脂纸抿上口朱,正准备绾发时,周作踏进芙蕖苑的门。
许是第一次这么精心打扮,冉冉心头羞臊,却仍是强撑着向他露出一抹讨好的笑:“世子许是要等等我,还没收拾好呢。”
踏进门后,周作第一眼见她就被惊艳到了,恍若以为是哪位神仙妃子来了澄院。实是因着今日的冉冉花容玉貌含羞带怯,跟十来天前那个碰一碰都能散架的病西施,完全判若两人。
眉目含情口若丹朱,那双猫儿眼扑闪着睫毛更是像浸水的琉璃,亮晶晶湿答答,好不惑人。
“我来。”周作上前握住冉冉拿蓖梳的细白小手,顺着柔顺乌黑的秀发一同滑下。
捏着她润滑的发丝,周作低头询问:“想梳什么发髻?”
耳边的人说话时带着沁人的茶香,冉冉红着脸说:“单、单螺髻吧。”
周作没再说话,干燥有力的手指贴着发根在发缝间穿行,时不时还会碰到冉冉的耳垂、后颈,惹得她痒痒的又不敢躲,难耐极了。
半柱香后,冉冉望向铜镜侧头打量:“这发髻真好看,应该这不是单螺髻吧。”
周作在梳妆台上挑了支玉钗簪上,解释说:“这种叫朝云近香髻,小妇人的发髻。”
“…哦。”其实在冉冉心里,既没有三书六聘也没有嫁衣合卺,没有经历过这些仪式她本能的当自己还未出阁来着。
冉冉半垂着眼帘,伸出手指小小地拽住周作的袖子摇了摇:“我听闻莲亭的荷花正开得盛呢,上次是冉冉不好惹了世子生气,今次就当我赔礼,再陪世子赏一次莲吧。”
啧,这委屈巴巴的小模样,真是没人能比这小娘子更会拿捏他。
难得冉冉主动来讨好,周作牵起袖口上的小手:“好,不过今日不赏莲。”
莲亭里,世子新上任的贴身小厮叫修文,正张罗忙活着布置画笔茶点。秋月和冬眠双双站在亭外无所事事,只觉得新来这小哥有点太会来事儿吧。
修文打点好一切,笑吟吟说到:“两位姐姐慢待,我这就去接世子爷过来。”
等人走远了,秋月才小声说:“你看桌上摆着两个茶杯,说不准是要和冉夫人一起来赏莲呢。”
冬眠笑了笑:“冉夫人得宠,世子爷自然是和她来。”
不仅是贴身四季知晓冉冉如今很是得宠,连澄院上下都晓得,冉冉如今可真真是澄院上下的头号精贵人物。
往前她们总以为世子爷不爱搭理她,所以丢在后园那边又偏又远的地方,谁知人家没到五个月就住进了芙蕖苑。
那可是仅次于玉宵阁和紫云阁的地方呀,就是侧妃也住得,何况是个通房?
夏风吹着柳梢飞扬,林荫小道也意境十足,秋月远远看去竟有对神仙眷侣漫步走来。
周作今日没有应酬,衣裳穿着偏文士,天缥色广袖飘飘欲仙,领口处用银线绣着繁复又瑰丽的图案,整个人瞧着身姿挺拔俊逸,清贵又有书卷气。
而冉冉则由周作做主,择了件与之相配的绢纨色对襟春衫,下面着一条玉白色水薄烟纱裙,头上簪着镂空并蒂白玉钗,耳边垂着暖玉芙蓉耳铛,更是清丽脱俗美若天仙。
秋月愣愣地盯着这如画上走下来仙子出神。秋月从见冉冉的第一面就知道她漂亮,整个王府都找不出一个比她更出挑的姑娘来,可是今日的她也太美太绝色了些,饶是秋月本身就是个不可多得的明艳大美人,都看呆了眼。
到了莲亭,周作执起冉冉的手带她坐在亭边一角:“别动,我今日技痒想描人物,你只管选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啊?”冉冉登时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世子要画我吗?我、我还从来没有上过画呢。”
周作见她慌里慌张的小模样,不由得勾起嘴角:“往后有机会,年年春夏都给你画。”
这句话冉冉没再回应,她偷偷回忆了下王妃平日的坐姿,摆出一个自认为最端庄的姿态,等待周作落笔。
而周作也无愧于本朝第一画手的名号,便是画人也是下笔如有神。
春困夏乏,冉冉又是双身子,坐久了终是累的。周作仿佛头顶上长了眼睛,头也没抬地说:“累了就歇一歇,还差些细节就画好了。”
得了准令,冉冉再撑不住枕着双臂趴在围栏上小憩。待她一觉醒来,入目便是周作坐在她旁边,手里拎着酒壶远眺,目光淡然举止洒脱,极为潇洒率性,是冉冉甚少见过的模样。
“醒了?”周作侧头撇她,仰头饮下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今日又是打扮又是陪我作画,说罢,想求我什么。”
冉冉脸颊睡得一片晕红,见周围四处只剩下他们两人,这才稳稳心神,斟酌着开口:
“我怀疑,是冬眠换了我的避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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