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天气一如既往地像蒸笼一样闷热,雾越来越浓,很快,浓雾就变成了威尔士边界一带特有的暴雨。在外面“露营”的里南多顿时变成了落汤鸡,如果是真正的露营者,那么他能自如地应付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但是,里南多只是一个假冒的露营者,在暴雨面前他显得无能为力。尽管他死命地抓住帐篷,但是暴雨仍然不断地撕裂帐篷,顺着裂缝涌进来。
里南多无奈之下,只好鼓起勇气闯进哈里福德的领地,跑进旁边的船里。但是,进去之后才发现,船顶有裂缝,也在不停地漏水,没办法,里南多只好再往前跑,跑到附近的村子里,他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小酒馆之类的,可以避避雨。
不知道这个紧靠着拉斯特柏里的村子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很显然,村子存在的时间有很长一段历史了,至少比瓦伊河上的桥历史更悠久。这一段的瓦伊河河水湍急,估计在桥建成之前河两岸的人们往来不太密切。这个村子里只有零散的几家农舍,院子里是盖着草屋的老房子,地上的金莲花和葵花开得正艳。附近有一个小教堂,不远处有一个酒馆,名字叫葡萄屋。这个酒馆外面被厚厚的常青藤覆盖着,仿佛随时要倒塌了。小酒馆里冷冷清清的,生意并不好,但是看得出来老板还是非常用心地经营着。
里南多跑进酒馆的一个兼做客房的雅间,紧紧地靠着火炉。这间房间里有几扇门,冷空气不停地从门缝里涌进来,里南多身体不时地颤抖一下,他还没缓过劲儿来。里南多一边取暖,一边仔细观察这个小屋。房间里的摆设品位真的很差。壁炉台上放着两尊抱着枯萎香蒲的牧羊女雕像。房间里还有几幅画着半裸小孩的山羊拉车子德国石版画。屋里放着一个坏了的八音盒,墙上还贴着一张古代水牛社(一个秘密组织)的证明书。
尽管如此,这儿比破旧、漏水的帐篷好多了,中午时,里南多叫了一些酒。为了喝得更痛快,也为了顺便打探一下情况,他跟主人说可以请几个来酒馆喝酒的人过来跟他一块儿喝点小酒。里南多认为警察查案应该深入各种能获取情报的地方,而酒馆里总是能打听到各种消息,因此警察在酒馆里待着不是坏事,不会浪费时间的。同事们戏称里南多的这种观点为“享乐主义”。
正如里南多所想,哈里福德夫妇没有完全融入到这片土地上,当地人也不了解他们。但是这些淳朴的邻居们还是能够跟哈里福德夫妇和平相处,说不定在筒仓工作的工人或者是宅子里的用人今天有可能也会来喝酒,能跟他们聊聊天,说不定有所收获。
如果这起事件是一起谋杀案,那么一般人肯定认为是住在哈里福德大宅的人干的。在如此偏僻、古朴的地方,人们不会与来度假仅一天的客人结仇。但是,韦斯利是这儿的常客,经常来这里放松身心,也可能之前与人结下冤仇,遭人报复也说不定。总之,先打探一下韦斯利死亡的那天或者前一天,附近有没有陌生人出现。
过了一会儿,酒馆里的两个常客来到了里南多的房间。一个是面包店的店员,他每天骑马四处销售面包。另外一个人,里南多从他的穿着打扮上推测,可能是石匠或者掘沟的工人。他们俩疑惑地打量着里南多,即使穿着休闲服,休假中的绅士仍享有绅士地位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们都觉得这个穿短裤的男人身份真的很难推测。过了一会儿,大家开始热络起来。来喝酒的两个人用好列佛多的方言谈论起发生在拉斯特柏里庄园的这场悲剧。
看来当地人也不认同验尸官的结论,大家都认为在很多汽车出没的那个晚上,不可能发生意外事故、自杀之类的窝囊事(里南多认为这是乡下人某种智慧的表现)。大家一致认定那是一桩他杀案件,而验尸官判断是一起意外事故,肯定是哈里福德夫妇的朋友们知道怎么做不会触犯法律。从法律上说,私家马车族不可能做坏事,他们不会像汤姆、迪克、哈利那样被投入好列佛多的牢房,被处以绞刑。里南多对他们这种思维方式非常不解。这两个酒馆评论家对英国发生的所有变化都很熟悉,都能发表自己的看法,从贵族政治到寡头政治的变化,从私家马车到私家汽车的变化。他们认为哈里福德夫妇的生活跟电影里描述的贵族的生活相差无几,由此认定,这个饭前吃水果、在床上吃早餐、可以随时喝到鸡尾酒的大宅子里,一定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杰克逊先生(石匠或者掘沟工人)毫不犹豫地说,哈里福德夫妇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们已经处理掉了一个客人,不是吗?其他人是无法想到把人关在筒仓里,让他窒息而亡的。而且,在这里,除了他们,其他人没有办法左右警察,能够让警察断定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杰克逊先生说,他了解哈里福德夫妇的杀人动机,只是不方便在这儿公开谈论。里南多心想,要是事前不知道装存口袋里的那份证据,那么里南多肯定会相信杰克逊先生的说法。里南多口袋里的那个证据显示韦斯利的死对哈里福德夫妇来说是灭顶之灾,他们两口子在事发之前就已经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过,不能随使把这个情报公开。因此里南多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停地对杰克逊的言论表示赞同。见状,面包店的店员对杰克逊的话也深信不疑。
这时,里南多提出一个问题使杰克逊停止了演说:假如那天晚上有人闯进了拉斯特柏里庄园,捉住那个人会怎么样?这个问题不是里南多瞎猜的。假如特拉多说的是实话,那天晚上确实有陌生人从宅院附近路过。特拉多的车子是在通往拉斯特柏里桥方向的路段发生故障的。根据特拉多的解释,他把汽车里的汽油都抽出来倒掉了,后来从好列佛多方向开来的汽车司机那里买了一些汽油,似乎是一辆卡车。总之,那辆汽车司机把汽油卖给特拉多之后,就发动汽车,驶过拉斯特柏里桥,向距离拉斯特柏里庄园大门数百英尺的方向驶去,他先于特拉多出发。
杰克逊不同意里南多的观点,他认为,除了开往拉斯特柏里庄园的汽车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汽车会在深夜从那条路经过。而且,那座桥由于年老失修,不能承受重型汽车,为此,桥附近还贴有有关卡车过桥要罚款的告示。他还告诉里南多,只要他留意,肯定能看到告示。
十二点半,大门被粗鲁地推开了,一个男人进来了,他看到杰克逊他们之后,和他们打了招呼。他们问这个男人乔治在哪里,他回答道,乔治的胃炎犯了,看病去了。
经人介绍,里南多得知此人是筒仓的雇工——约翰,魏克福,他第一个发现了韦斯利的尸体。他的到来使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里南多努力控制住出于警察本能而想提问的冲动,耐心地听这位“英雄”啰唆地讲他的经历,接着魏克福先生又谈起了他用来叉干草的三齿叉子的异常情况。
一般来说,雇工们干完活,会把三齿叉带回农仓,而不会将其留在筒仓里。这是哈里福德先生的命令。在事件发生的前一晚,由于牧草不多,所以提早收工了。于是,魏克福先生为了干点私活儿,去了与农场相反的方向。至于私活是什么,他是用方言说的,说的时候还用不安的眼神瞅着里南多。里南多估计他是干了违法的勾当,肯定是在没有捕鱼许可证的情况下偷偷地去河边捕鱼了。走的时候,魏克福把三齿叉放置在筒仓的外墙边,他确信是放在了离取物口比较远的墙边,而不是靠近取物口的那边。而魏克福打算回来的时候去取三齿叉,然后再把三齿叉放回农场。但是,当他回来的时候,三齿叉不见了。他起初以为是其他工人顺带帮他带回农场了,他心里有一丝害怕,肯定会被主人发现,要受到处罚。但是,他仔细寻找,最终在离取物口两英尺的筒仓里发现三齿叉。他想,可能是哈里福德先生拿过来的,有可能是怕三齿叉放在筒仓外面会被人偷走。哈里福德先生经常晚上去筒仓那边溜达。魏克福先生说他当时抱着东西,他没明说抱着什么。里南多推测他肯定是把鲑鱼偷偷地藏在怀里。因此,魏克福没有爬上梯子,爬进筒仓取三齿叉,他心想,只要第二天早上早点来,在工头发现之前把三齿叉取回来,肯定就没事了。
但是,第二天早晨他来到筒仓时,眼前的情景再次令他感到震惊。三齿叉靠在筒仓外面的墙上,位置就在昨晚五点放三齿叉的地方。但是昨晚八点他回来的时候,筒仓里的三齿叉确实不见了。他说当时幸亏没有爬上梯子,查看筒仓里的情况,否则看见尸体之后会惊慌失措,有可能会从梯子上摔下来。当时他并没有起疑心。后来,雇工们都来干活儿了,他爬上梯子去打开取物口,他从最上面的一个取物口看见筒仓里的尸体。魏克福先生又叙述了一遍他发现尸体的过程。
在“葡萄亭”内进行的这场讨论并没有完全解开关于三齿叉的谜团。面包店的店员认为有可能是某个人或者几个人合伙用三齿叉把韦斯利“押进”筒仓,然后把他关在筒仓里。大家都同意面包店员的观点,但里南多认为应该仔细加以分析这个疑点。这时,他看到外面的暴雨已经慢慢变成了小雨,于是便起身回他的帐篷了。那天下午,灵车载着塞西尔·韦斯利的尸体,以时速十五英里的灵车礼仪速度驶向火葬场。灵车经过拉斯特柏里桥时,天空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