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南多对验尸审问的预测非常准确,验尸官当场没有回答韦斯利是自杀还是他杀等问题。用人们非常谨慎地回答提问,他们口径一致,都不提及那天半夜集体跑出去坐汽艇玩的事情。于是所有人都误以为他们都在十一点半就睡觉了。特拉多在提问者的巧妙引导下,说自己应该是在十二点十五分或者“更晚的时间”返回宅子的。菲利斯·摩尔则不能肯定自己是在十二点二十五分回宅子的。她说,在返回的途中看到的出故障的车子可能是别人的,也许她把从主街道驶过的其他汽车声音误听成特拉多返回宅院的声音。哈里福德说韦斯利爬进筒仓是为了帮他找回白天掉在那里的烟斗。韦斯利去找烟斗,为什么不使用火柴或者手电筒照明,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提出疑问。极可能成为报纸热门话题的追踪私奔者游戏却变成了“深夜前往金格斯诺顿兜风”。布立顿被询问时,没有问他的职业。大概这一点也值得深思。
为了逃避大家关注的焦点问题,验尸官把问题集中在了筒仓的一些知识上面,如筒仓的构造、通风情况、用途、筒仓的危险性等,而且大部分都是向农场主人提问的。此次还特意从附近的大学请来了专家,向大家详细讲解了有关筒仓的知识。而在场的听众们被一大堆专业名词弄得晕乎乎的,没有获取任何死亡事件的有用信息。
在审问过程中,验尸官不断地提问,如放进筒仓的牧草应该达到什么样的干燥标准?应切多碎?在特定的情况下,发酵到什么程度?如何测定是否二氧化碳以外的气体的产生?产生的气体是否具有可燃性?最后,验尸官总结道:筒仓应该在保证其效能的前提下做好通风工作,在确认筒仓里的牧草发酵之后产生的气体是否有毒之前,作业人员不能进入筒仓作业。这容易让民众误以为筒仓是很难管理、易出事故的怪物。某家三流报纸在头条刊登了《筒仓的危险性》为题的文章。但是,验尸官在审问的过程中从未问及死者为什么要在半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韦斯利是个名人,他的死让各大报纸有了新的话题。《泰语报道》在极其醒目的版面刊登了大篇幅的讣告,让读者们强烈地感受到,我们身边又一个伟大的人物去世了。但是,全文皆为赞美之词,读完之后,却不知道塞西尔·韦斯利到底是何许人也,从事什么职业。报道只是说他人脉广泛,朋友众多;酷爱收集古代陶瓷,是古瓷鉴定专家。某些杂谈专栏的记者甚至报道了他在撒隆的伯母的逸事以及他的某位表兄喂养的西里阿木特里亚纯种犬,他这位伯母在十九世纪非常知名。包括《收割机和割捆机》(专业的农业报纸)在内的所有报纸都发表了哀悼的文章。《收割机和割捆机》还发表了能否彻底排除筒仓隐患的评论文章。
在一片赞美和哀悼声中,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一家报纸趁机发表了对外国人、无政府主义者的抗议之词。那篇文章刊登在第一版的醒目位置,他没有直接点名批评,而是采用了现代记者惯用的隐射手法,连笨蛋都一眼能看出来是在隐射“拉斯特柏里事件”。但是,验尸官过于草率的结论,同时也缺乏事实根据,因此那篇文章并没有受到大众的指责。在那篇文章中,列出了最近五六起金融界和政界名人的非正常死亡时间,以质疑这一切都是偶然因素导致的结论。在文章的最后总结道,这一切是企图破坏欧洲和平的无耻之徒的行为。人们不禁担心,国家的公务员是否会因为从事爱国活动、和平事业而遭到敌对势力的谋杀,他们的安全能得到保证吗?
欧洲某著名警察系统的高官透露了组织秘密暗杀行动的黑手党的一些罪行。在欧洲某国首都,近期还公布了揭露企图扰乱世界市场秩序的恶势力活动文件。该报同时转载了苏联报纸上的资本主义者被绑在街灯柱上的讽刺漫画。尽管对“拉斯特柏里事件”只字未提,明眼人也能看出是在隐射那个事件。同样,这篇文章也没列举任何可信证据。这篇在社会上引起撼动的文章,该报连续刊登三天,扮演头条报道。后来,却转移到后面版面或读者通信专栏,不久突然消失了。
布立顿从验尸审问室出来之后,去了与里南多约定见面的地方。他看到里南多正皱着眉头阅读那篇文章。他们俩在桥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河边,里南多还煞有其事地捕起鱼来。他已经获得当地的渔业协会颁发的捕鱼权。
“这文章写得太荒唐了。”里南多说道,“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肯定是哪个傻瓜偶然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传闻,捕风捉影瞎编出来的。我认为根本不是恐怖事件。但是,这篇文章还是把官员们吓出了一身汗,他们总是怕因此而失去自己的晋升机会。”
“一人所失必定为另一人所得:拉斯特柏里会因为那篇文章而被载入史册。连三流报纸的读者都能根据报道推测,我估计英迪克斯公司不会介入此案。所以,近期我应该会接到放弃调查这个案件的命令。到时候,我就没那么大压力,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
“你说什么?现在正是需要我们调查的时候,你现在想撒手不管了?我还以为你的好奇心特别强呢。”
“在蛋糕店工作的店员最初都希望老板能让自己随意品尝各种蛋糕,但是过了两周之后,他们就觉得厌倦了,一点儿都不想吃这些蛋糕。我现在的心态跟这个有点类似。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已被我的侦探工作一点点磨得丧失殆尽,看见人们好奇地围在一起时,从来不想上前打探一下,只是漠然地从旁边走过。这个事件发生后,一开始我非常关心,到后来,尽管还没有解开最终的谜团,但就像昨天我玩字谜游戏一样,我对它一点兴趣都没有了。验尸官认为那是一起意外事故,他一副农业权威的样子,叫我怎么反驳他?”
“这只是表象,那位验尸官内心根本就不是这么认为的。我这儿有一份警察的调查报告结果,你看看吧。看完之后,你更不会认同它是一起意外事故,也不是一起自杀案件。把它放进你的口袋,别让人看见了,小心,有人来了。”
布立顿把调查报告放进口袋,抬头一看,特拉多正悠闲地朝这边走来。
“您好!”特拉多主动与里南多打招呼,“你在森林中露营吗?昨天我看见你了。”这么一说,正好不用介绍了。特拉多对他们俩在一块儿没有起任何疑心,还热络地聊起天来。特拉多批评验尸审问:“那个验尸官是个大好人,不像可恶的巡警,他不威胁人,我们很容易就过关了。这是我自参加沃克斯佛多大学的圣经口试以来第一次遇到的美事。老师说:‘特拉多先生,卡里敖没有在《使徒行传》中出场呀。’我回答道:‘他出场与否有那么重要吗?’就这样,我顺利通过考试,但是这个验尸官更加聪明。如果这种不刁难人的事情再多一些,会让人深刻地感受到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好像他一直引导我说什么。我说我于十二点十五分返回宅院,他根本不相信。我在心里说:‘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是那个时候回来的,我听见那个大钟的钟声了。’”
布立顿听到这话心里非常矛盾,一方面他认为特拉多在陌生人面前轻易吐露身心,自己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特拉多太信任自己了;另一方面,布立顿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自称露营者的里南多的掩护人。里南多肯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套一些特拉多的话,并仔细分析特拉多所说的每句话,看是否能发现点什么。布立顿夹在中间,顿时觉得非常尴尬。他试图把话题转移到钓鱼上,但是没有用,特拉多立马就把话题转回自杀案件中,根本不需要伦敦警察厅来的密探诱导。
“即使你在验尸官的引导下说了某些东西,但是实际上那也是伪证。人们不相信有人会作伪证的唯一理由就是,人们坚信不可能有人会作伪证,因为作伪证会被雷劈死。但是,当没有宗教信仰的时候,他就不会害怕作伪证了。他可能会觉得向神灵倾诉内心,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那么他会选择以虚幻的‘名誉’做保证。如果你继续问道,什么是名誉,他们肯定回答道,绅士的行为就是名誉。仔细想想,在这一点上人们看得还是很透彻。”
里南多一边认真思考,一边收渔线,然后说道:“这样不是更好?也许验尸官认为如果大家都按照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么说,那么就无法找出真相了。”
“是这样。但是,找出真相真的这么重要吗?在刚刚那个死气沉沉的房间里,我们想寻找出什么真相?是出于无知,韦斯利并不知道筒仓里会有能致命的毒气吗?或者说是一个有内涵、有修养、有绅士风度的男士因为厌世而自杀了?陪审团不会怀疑这是一起他杀案件,他们要不怀疑韦斯利是死于偶发事故,要不就会说是因为韦斯利为了工作耗费太多精力而心身疲惫,所以选择自杀。”
里南多反驳道:“如果不进行验尸审问,不仅调查不出事情的真相,有可能还会有别的案件发生。”
“你是说犯罪行为吗?当然,这个事件是有些疑点……就算事情有疑点,为什么非要把事情闹大呢?韦斯利是知名人士,经常介入他人的工作,像他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暗杀目标。在美国,这类事情发生得很频繁。我曾经在美国官司缠身……布立顿先生,你要回去吗?我和你一起回去吧,这位先生,我走了,祝你好运。”等走到里南多听不到的地方,特拉多问布立顿:“他是干什么的?是度假的教师吗?”
“可能是是吧。”布立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