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警察而言,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早晨。来度假的大部分客人和布立顿一样都接受了警察的询问。询问完,大家看起来都很镇定自若。轮到菲利斯·摩尔时,警察身边的助手一看到她,立即用手碰了一下上司的胳膊,低声对上司说了什么。看到这个情景菲利斯非常紧张(据菲利斯所言),她紧张到无法如实回答警察的提问。她明白,这些警察已经掌握她昨晚超速驾驶的情况。“太可怕了!那些家伙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似乎立即要给我戴上手铐。我感觉我就好像《放荡儿子一代记》那样,似乎他们把我当做一小时前把某人扔进筒仓的女嫌疑犯了,就因为我在深夜超速驾驶。如果我有前科的话,那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警察不会相信我说的任何话。”特拉多说,他也被严厉盘问了。他从宅院里开车出来,才刚跑了一英里,车子就抛锚了。在修车的时候,他看见卡巴利夫妇的车子快速地从他身边驶过。后来他幸运地遇到一个卡车司机,在司机的帮助下,他的车子才能重新发动。再参加游戏已经为时已晚,所以他就掉转车头,在十二点过一刻的时候回到了拉斯特柏里庄园。回来的时候没看到一个用人,也没有看见来度假的客人,所以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行踪。
紧接着,警察们又开始询问用人。这儿的用人不是长期雇用的,都是短期工,哈里福德夫妇对他们出入宅院的管理也不是很严格。昨天晚上,他们以为主人们和客人们都开车出去兜风去了,所以都很自由。
整个过程显得无比漫长。在这期间,哈里福德太太突然请布立顿去沃尔特花园,说是想告诉他一个秘密。“我有话想对您说,布立顿先生。那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布立顿一听到这话,很吃惊,他不知道哈里福德太太到底想跟他说什么。由于先入为主的偏见,来庄园度假的这几天,布立顿都避免跟哈里福德太太直接交流。而现在,惊慌失措、难以自制的哈里福德太太说不定会成为可怕的女巫。但是,布立顿又不好意思拒绝。碰巧安杰拉拿着眼镜说要到屋顶上去歇息一会儿。
“您觉得塞西尔是自杀吗?”到了沃尔特花园,哈里福德太太直奔主题。现在的她看起来似乎很“沉着冷静”。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在说心里话,但是,却不是那种乞求同情的态度,而是因为自尊心太强,无法隐瞒自己的担心。
对外界事物很敏感的人和毫不关心外界事物的人在一起散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在春意盎然的田间小路上和一个男人散步的时候,路边含苞待放的花朵、刚刚透出新绿的树木让你心旷神怡,但是他却对这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景色视而不见,反而与你热烈地讨论野心、企图等私人问题,那你一定会觉得你们之间的谈话毫无乐趣可言,兴致大打折扣,反之亦然。这就是性格内向和外向人的不同之处。
想到这儿,布立顿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假装。夏天的沃尔特花园的确很美,可能是园丁认为种蔬菜比种花草更好,对蔬菜悉心照顾,因此花园里的蔬菜比花草长得更茂盛。布立顿的目光穿过花草和蔬菜,向自己更感兴趣的东西看去。但是,花园小路的尽头,那顶纸帽已经不见了。布立顿很意外,他一边仔细搜寻,一边机械性、礼貌地与哈里福德太太对话。
“这个我不清楚,无法推测。实际上,我们大家都并不了解他人的烦恼。因此很容易怀疑他是自杀。我们怎么知道亲朋好友在内心深处因不堪人生重负而感到绝望呢?”这是正确的意见。布立顿心想:那顶纸帽上哪里去了呢?那时应该叮嘱多管闲事的园丁,不要捡拾纸帽,要让纸帽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这个我不能认同。”哈里福德太太说,“对于不了解他的人来说,这可能是正确的。不过,我真的很了解塞西尔。大多数的自杀者都很任性,但是塞西尔不是那种任性的人。我知道他非常关心他人的生活。他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即使他因公务而烦恼、意志消沉,他也不会选择自杀这种方式逃避。他是个处处会先为朋友着想的人。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想说谁也不会在深更半夜攀爬筒仓?对他而言,这并不奇怪。您还记得,昨天下午,我丈夫的烟斗找不到了,他说可能掉在筒仓里了。烟斗的确在筒仓里。
“塞西尔肯定是去筒仓帮我丈夫找烟斗时,不幸被可怕的毒气毒死的。他总是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帮助朋友,有时候甚至会作无谓的牺牲。不过,您是不是觉得这不太可能?”
“不,您说得有道理。”两人走过之前布立顿发现纸帽的地方,纸帽已经不见了。现在,除了布立顿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那里曾经有一顶纸帽。是谁这么多管闲事?看来那抽了一半的雪茄烟可能也被捡走了。“韦斯利先生没有带手电筒,至少尸体旁边没有手电筒。也许他是用火柴照明。刚才我还对我妻子说过,我认为韦斯利不是自杀。这种情况下难以断定气体。我们就连他是否知道气体有毒也难以判断。”
“事实上他知道气体有毒。我还记得筒仓刚修好时他曾经说过。他博学多才,熟知农业方面的知识。当时他曾提醒我要注意气体有毒。布立顿先生,我想求您一件事儿。我知道您很忙,您太太可能想早点回家吧。发生了那件事后,对任何人来说,谁都想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我想请求您在警察调查取证结束后在这里再待几天。不是为我,而是为我丈夫。”
“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如果您觉得留下来有帮助的话,我就留下来。”布立顿一边礼貌地回道,一边想:天哪,怎么这么不幸呢。两人走到小路的尽头,但是,那半支雪茄却不见了。如果知道“防止废弃物污染同盟”一年一度的大会在今天早上召开的话,布立顿就会在吃早餐前把雪茄烟捡起来放好。现在,只能再去找找是否还有其他不太醒目的证据了。“不过,我必须听从公司的安排,也许随时会被公司召回。嗯,我能做什么帮助您丈夫呢?”
“也没什么。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位朋友留在我丈夫的身边。之所以向您提出这种请求,是因为我丈夫不喜欢其他人。布立顿先生,我丈夫对您的印象非常好,而且,我想您会帮助我丈夫的。他在工作方面以及其他方面有很多烦恼,甚至弄得他焦头烂额。一般的时候,他总是独自排除烦恼,这样不好吧?我担心这次的事件对他的打击更大。因为塞西尔是我丈夫的挚友。我担心丈夫会得忧郁症,所以请您留下来住一段时间,或者陪他一起去河边散步,或者聊一聊农场的事,兴许这样能帮他消除烦恼。如果您能答应的话,我将不胜感激。布立顿先生,您一定认为我脸皮很厚吧?”
“不,不,我感到很荣幸。”啊,又获得了微乎其微的偶然性,布立顿终于在花坛旁边找到了一个“漏网之鱼”——昨晚所有参加游戏的人都佩戴着的白色蝴蝶结徽章。吃早餐前布立顿在这里寻找线索的时候,徽章大概在帽子底下,所以他没有看到。这枚徽章与纸帽一样重要,它能证明参加游戏的某一个人昨晚曾经途经这条小路。不,或许它比纸帽更为重要,在游戏中大家都戴着徽章,也许这就能证明从小路走过的人是韦斯利。那么,是谁把徽章扔在这里呢?也许是知道自己没有被选为“兔子”,不会开车而不能成为“猎狗”的男人。
筒仓里韦斯利的尸体上也没有发现徽章。这还真是一个重大的发现。但是,也有可能是某个人把徽章捡走了。那么,要不要告诉哈里福德太太发现徽章了呢?布立顿想了想,决定再次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告诉哈里福德太太徽章的事情。“这里真美啊,但是我必须回去了,不好意思。”哈里福德太太说道。
他们俩边走边说,走到靠近宅子门口时,哈里福德太太仍然不停地说一些感谢和内疚的话,但是她并没有与布立顿告别,反而是转身往回走。布立顿没办法,只能跟在哈里福德太太身旁。走到小路中间时,哈里福德太太已经不再唠叨了,布立顿趁机说道:“哈里福德太太,我只是来这里做客的一个客人。警察已经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并不是想刻意帮助他们,不过,我想请您看一下那个可以让警察感到高兴的东西。至于这个东西如何处置,由您来决定。对不起,再次勾起您不好的回忆了,您看这儿!”布立顿指了指掉在花坛旁边的一个东西——白色的徽章。
哈里福德太太茫然地弯腰,仔细查看,然后对布立顿说:“嗯,的确是韦斯利的徽章,也许警察认为他去筒仓自杀的时候是从这条小路走过去的,他感到绝望了,所以才将徽章从衣服上扯下来扔掉。我们应该尽力协助警察。您查看得真是仔细,考虑得也很周全,您真是个大好人,我现在就去叫警察来查看一下。”接着,哈里福德太太又对布立顿说了一堆感谢的话,最后两人在门口分手了。哈里福德太太走了之后,布立顿充分地利用了这段时间。在警察来之前,在警察认为他多管闲事之前,他想确认一些事情。首先,他想确认一下早餐之前关于温度计的想法。他转身大步往前走,朝已经不见了的那半支雪茄烟掉落点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后将视线转向温度计。现在,大雾已经散了,阳光更强烈了,现在的温度已经将近华氏七十度(约二十一摄氏度)。而最低温度计的指针仍然显示昨晚的最低温度是华氏五十九度(约十五摄氏度)。但是,早餐前他看温度计的时候,最高温度计的指标在水银柱的高度处,显示的温度是华氏六十八度(约二十摄氏度),而现在显示的温度是华氏七十二度(约二十二摄氏度)。
布立顿不由得大吼一声:“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