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立顿没有跟哈里福德一起回去报警。他想趁早晨还有露水,地面还没有完全干透,再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看看还会不会再发现点什么。于是借口说,韦斯利的死讯以及筒仓里的不流通的空气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身体很不舒服,他想溜达一下,呼吸点新鲜的空气。
布立顿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是意外事故还是自杀?诚然,每天都会发生各种意外事故和自杀事件,但是,每一起悲剧都能找到起因,找出事件的根源没有害处,而且……布立顿自言自语道:“的确有可能存在偶然性,但是,如果太多偶然性同时发生,那就不是偶然了。”
拉斯特柏里大宅前面有通往门口和通往旁边筒仓的车道和小路两条道。布立顿夫妇开车来的时候走的是车道。这条车道不是最近的路,庄园的主人为了避开那段比较陡峭的下坡路,特意修建了一条绕远了的小路——从草莓田、龙须菜和胡瓜的苗床及果树茂密的沃尔特花园(用围墙围起来的庭院)绕过。这样一来,去哈里福德大宅最近的路便是贯穿此庭院的小路。但是,小路两头都用上锁的铁门挡着,平时根本过不去。所以一般人都觉得走车道应该是最近的路了。有时候,人们想自己独处一会儿,便会去院子里的小路散散步。
想到这里,布立顿突然觉得有必要立即去一趟院子里的小路查看一下,看看能否发现一些线索。
“这几天天气都很晴朗,没下过雨,小路上很干。”布立顿自言自语,“有可能什么线索都找不到。韦斯利经常来这里散步,对这条小路、这个院子都很熟悉,或许他昨天晚上还曾经在这里悠闲地散步。他不经常抽烟。这里光线这么暗,他应该不会跑到更暗的花坛周围溜达吧。”
但是,当他走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小路的门是敞开的,布立顿觉得很奇怪。这是因为白天园丁们要来回走动,所以才打开小路两边的铁门吗?这铁门只是在白天开着,晚上就关了吗?尽管拉斯特柏里庄园离村里比较远,但是为了防止外人随意进入庄园,晚上肯定要关门的。如果是哈里福德早上把门打开了,为什么他俩一起去筒仓的时候不走这条路,而走那条比较远的车道?昨天晚上大家在讨论游戏路线的时候,哈里福德就说过,这条路更近一些。那这门是韦斯利昨天晚上打开的吗?应该不是,假设韦斯利知道钥匙放在哪里,应该也不会特意跑去拿钥匙开门,抄近路走到筒仓,然后自杀。嗯,看来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先不要声张。布立顿决定还是保持铁门的原状。铁门会自动锁上,因此进出时必须小心谨慎。
穿过这扇门的时候,布立顿一回头,突然发现脚边上有一支抽了一半的雪茄。这表明什么?韦斯利吃过晚饭,来这里散步的时候抽的吗?布立顿觉得自己突然像个小孩子,对这些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如果人能记住所有事情,不管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那这个人的脑袋肯定会出问题,就好像柯勒律治诗中的森特·波尔大教堂中地位最高的那个男人一样。
布立顿仔细回想他们当中都有谁抽烟:卡巴利抽雪茄,嗯,哈里福德也抽雪茄烟。特拉多抽雪茄烟吗?哦,不,特拉多用烟斗抽烟丝。阿尔诺多和韦斯利抽雪茄吗?布立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想到这里,布立顿觉得自己很笨,这些东西都想不起来了。这支雪茄可能是韦斯利深夜来这里散步的时候抽的,又或许是哈里福德吃完午餐后来这儿抽的。哈里福德也经常在这条小路上散步。这半支雪茄,在外面放置了这么久,无法判断是什么时候抽的。但他并没有用手碰触这半支雪茄。
布立顿抬起头,将视线停留在温度计上。温度计上粘着一块磁铁,很是突兀。这块磁铁的作用在于,将金属制的指针从最高值和最低值位置调回到水银柱的高度。能读出温度计所显示温度的人,一定会驻足看温度计的。布立顿站在温度计前仔细地看。现在的温度是华氏六十八度(约二十摄氏度)。昨晚的温度是华氏五十九度(约十五摄氏度)。昨天的最高温度是多少呢?这里并没有记录。指标在水银柱的高度位置上,这说明在昨天下午,温度从最高温度降下来以后,有人将指针调回到水银柱的高度位置。可能是在“下午茶的时间”以后。这项工作是园丁的职责吗?只要触摸了磁铁,就会在上面留下指纹。把它带回去吗?不,布立顿冷静地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毕竟不属于自己的工作范围。尽管英迪克斯公司将支付韦斯利的生命保险金五百英镑,为此,需查明韦斯利的死因,但是检验指纹的时间是挺充裕的。
“英迪克斯公司的那帮家伙现在一定很着急吧。”布立顿自言自语地说。看过温度计之后,布立顿可以肯定昨天喝过下午茶之后,有人曾经在这条路上走过。这个时间肯定不是深夜。因为昨晚是个阴天,视线不怎么好。不太可能在晚上在这里散步的时候,一手举着火柴,另一只手拨弄磁铁,从而控制第二天的气温。
但是,即使曾经有人动过磁铁,也无法判断是否是韦斯利干的,更无法判断拨弄磁铁的具体时间,这说明不了什么。
布立顿在庭院的小路上,仔细寻找是否有因黑暗误入花坛的痕迹。虽然没有找到什么痕迹,但却找到一件有趣的东西。是昨天晚上哈里福德太太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那种没有帽檐的纸帽。昨天晚上大家都戴着这种帽子。如果说拿破仑喜欢的是淡绿色和淡紫色,那么拿破仑在滑铁卢戴的肯定就是这种帽子。现在,布立顿已经接近真正的侦探工作了。纸帽就掉落在铁门旁一两尺的地方,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是阴天,没有风,可以推断这帽子不是从别的地方吹过来的,是在这里掉落的。或许韦斯利赶论文的时候觉得累了,然后来花园散散步,放松放松;或许他陶醉在院子里的花香时,没有察觉或者在意他头上的帽子掉落了。还有一种推测,决定自杀的韦斯利慢慢地从小路走向筒仓。他默默地走着,把手放在头上,似乎要拨开压制自己的东西,就在这时,他摸到了头上的纸帽。对于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来说,头上戴着类似细带(古罗马时,祭祀用的活物头上都要系上细细的带子)的帽子极为不合适。于是,他生气地将帽子扯下来,扔地上……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很多人戴上帽子之后不久就会忘记自己戴着帽子了。
布立顿的推测是正确的。韦斯利确实曾经在庭院里路过。那么在验尸的时候,能把自己的推测作为供词吗?布立顿再次体会人的供词并不可靠。虽然知道昨晚韦斯利戴了纸帽,但是怎么都记不起纸帽的形状和颜色了。布立顿只记得帽子的某部分是粉红色的,别的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布立顿记得卡巴利戴的是有帽檐的纸帽,还记得昨晚卡巴利的身影投射在草地上,看起来非常奇怪。布立顿只清楚地记得自己戴的帽子的样子和安杰拉戴的那种非常适合她的蓝色王冠的纸帽。其他人戴着什么样的帽子怎么都想不起来了。纸帽的数量比人的数量多多了。昨天晚上哈里福德太太还固执地让丈夫换另外一顶纸帽。
嗯,清晨出来散步还是收获颇丰,现在必须回去了,否则吃不上早餐了。布立顿看到院子的另外一扇门也是开着的。
还有一个难以判断的问题:如果韦斯利只是出来散步的话,他应该不会把纸帽随手扔在花坛里,按照他的品性,他应该会把纸帽折叠起来,放在口袋里。这样看来,韦斯利当时是非常生气的状态,才会将纸帽随手扔掉。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总之,韦斯利昨天晚上肯定到过这个庭院。那这些情况应该都是重要线索吧。布立顿喃喃自语:“嗬,我还真像一个侦探啊。”哟,到了该吃早餐的时间了。
昨晚在餐桌上兴奋不已的人们很晚才来吃早餐,大家都沉默不语。由于拉斯特柏里庄园目前处于非常混乱的状态,因此除了女主人以外,谁也不敢提出在床上吃早餐的要求。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极不情愿地在餐桌上会面。只有无视虚伪礼仪的卡巴利太太毫无顾忌地挑起了憋在众人心中的话题,引导大家讨论这个问题。她对哈里福德先生说:“真是太不幸了。您太太应该更难过吧。请您说说那件事吧。要不然,大家心里憋得慌。而且,如果不趁大家都在场的时候讨论一下这个事件,那么很可能每个人出于各种原因会在警察面前撒不同的谎哟。”
“是啊。”菲利斯接过话茬,“昨晚在好列佛多被警察盘问以后,我的心情一直不好。现在似乎稍不注意我就会失去理智、无法控制住自己。有谁愿意描述一下可怜的韦斯利先生走出房间时的情景吗?我记得他是在九点钟的新闻报道开始播报之后才出去的。因为韦斯利先生对那些新闻发表了看法。有谁能说出准确的时间吗?”
安杰拉回答道:“我记得用人端威士忌进屋时,我还以为是韦斯利先生回来了呢。因此,韦斯利先生是在用人端酒来之前出去的。”
“很好。”卡巴利夫人说,“沃尔特,沃尔特,威士忌是什么时候端来的?”
“十点钟。里德尔是绝对不会迟到的。”
“那这样看来,韦斯利先生就是在九点十五分到四十五分之间出去的。一直到游戏开始以前的时间里,我们都待在客厅里,从房屋临近瓦伊河的一侧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也就是说,当我们以为韦斯利先生在二楼写论文时候,他已经走在去筒仓的路上了。如果他从大门走出去,那么我们肯定能够看见他的背影。如果他从河边的小路走,那我们就看不见他了。我们是在十一点左右出发的。大家都走了以后,这儿就只剩下他了。”
“嘘,你们听。”卡巴利急迫地插言,“有人开车来了,好像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