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粼粼,殷夜熹仔细看着任雅书亲笔写下的药品种类及使用方法,认真辨认各药的性状和瓶子特征,以便将来需要用到的时候,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正确的药物。
束阿英开始没怎么样,等了半天看殷夜熹像是旁边没她这个人似的自顾自的干事儿,就有些不快。
她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呢,还是因为对方才临时被抬过来的,这人就不会说点什么好听的先联络一下感情吗?到了战场上,还得靠她啊!
束阿英咳了声。
殷夜熹没搭理。
束阿英加大声音又咳了声。
殷夜熹头也没抬,从桌上倒了杯茶递过去。
束阿英想说她不是要喝水,不过既然殷夜熹给她倒了,她也不会故意拿乔说不要。
接了水,随随便便喝了口,本打算继续引起殷夜熹的注意,没想到杯中的水并非她们平日在替身院里喝的微苦的茶水,而是加了蜜汁的甜茶。束阿英扬扬眉,一口气把温蜜水喝光,搁下杯子,拿着空杯对她轻晃,示意再来一杯。
殷夜熹却不应了:“自己倒。”
束阿英眼一瞪:“我伤着呢!”
殷夜熹:“手伤不是好了?”
束阿英气结:她伤的是手吗?胳膊上那点划伤早就好全了,她伤的是屁股。
她重重将杯子顿在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殷夜熹这才抬头看她:“弄坏了妳赔?”
她们占着太女的名号,可没有人真正尊重她们。吃的用的倒还罢了,真要弄坏了,当下没事,回头是一定要算账的。
束阿英说不过她,张牙舞爪了半天也拿她没办法。
想抓个东西丢她,急急看了几眼,却发现没有东西是能够无端损坏让她砸人出气的,怄得眼都红了。
殷夜熹看她不得劲的样儿,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不趁现在多睡一会儿,等下有的妳受的。”
束阿英张口刚说了句:“我同妳才不一样,马背上来去如风,更何况是坐马车——”
话音未落,前头传来提速的号角,束阿英还问了句:“什么声音?”
然后她们乘坐的马车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狂飙了起来。
殷夜熹早在号角刚响时,就迅速收拾好所有药瓶,把它们安安稳稳地放到车内的橱柜里锁好。
她从未行过军,不知道那声号角是代表什么,但是军中自有纪律,总不会无缘无故发令,必定是有什么事或是改变,而无论有什么变化,她早早将东西准备好准没错。
此时她紧紧抓着扶手,身体尽量随着车厢的颠簸起伏,努力减少震感。
一开始还不太熟练,慢慢地也就找到了一些规律,没有那么被动了。
相比起她的渐入佳境,另一边的束阿英就没那样好命。
急行军开始的时候,她半个身子爬起来,正作势要找东西砸人,谁想马车突然加速蹿出去,毫无准备的她差点没被甩飞出去。
等她反应过来,抓紧扶手,受了棒伤的屁股已经被颠得痛麻难当,十分难受。
她竭力维持着身体平衡,转头却看到殷夜熹神情轻松,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殷夜熹觉察到对面瞪视的眼神,看了束阿英一眼。
束阿英断断续续地憋出一句:“妳、都、不、难、受、吗?”
殷夜熹想了想,回答她:“难受。”
也不知是她这具身体天赋异禀,还是穿越时空给的福利,头回乘坐这样疾驰震荡的马车,她竟然觉得感觉还可以,胃里并不翻绞,头也不痛不晕。比起头晕呕吐这种从内而外难受的反应,偶尔的磕碰也就不算什么了。
束阿英也是才知道,马上的颠簸跟马车里的晃荡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也曾策马奔驰,马背并不平缓,她却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可是此时躺在马车里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自己好像是头一回上马的稚儿般,只能任身体摆荡跌摔,毫无抵抗之力。
束阿英在问完那句话后就完全失去了闲聊的心情,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如何不在马车里滚到地上被摔来摔去。
马车疾行了几个时辰,停下来换马。
殷夜熹还能跳下车透透气,走上几步。束阿英已经跟瘟了的鸡似的躺在那不动弹了。
从吾上去看了一眼,也有些无语。
相比殷夜熹这位脸替,束阿英算是和她接触最多的替身,从吾非常知道她的骑术和射术都不差,上手也快,受了棒伤被抬来的时候也是生龙活虎的样子,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看到她气若游丝地趴在那,眼睛都快翻白了。
从吾:……马车那么可怕吗?
可是束阿英伤在后臀,也不能把人拉起来骑马啊,真要那样,还没到北边儿,肉都得坐烂了。
从吾只能将门一关,当没看见。
殷夜熹当然不会弃束阿英于不顾。
重新上车后,她从任雅书送的药品里找到治晕车的,用水化开给束阿英服下。
“这药是任家的,比军中的好。”
大瀚重文轻武多年,军中的一应物资都不比当年。军医倒是有,可她们才出来一天,这时候就传军医来治晕车,是给太女殿下脸上抹黑,不合上头的要求。
殷夜熹不知从哪拿了罐咸菜,让束阿英配汤饼吃。
束阿英晕得天旋地转,根本没空和她斗嘴,她说什么就照着做,等一大碗酸酸咸咸的汤饼吃下肚,如同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般。
她脸上有些臊,觉得对不住人家。
看着人忙前忙后的,束阿英心里嘀咕:往常在院里的时候,怎么没见她这么勤快?
转念一想,大概明白了。
二人之间,她才是会武的那个,若她不好,殷夜熹赶鸭子上架也得上战场。还不如路上下些功夫,把她养好了,到了北边,她就可以缩在帐中,舒舒服服地当她的“皇太女”。遂冷了脸转过去。
殷夜熹不明白束阿英不高兴些什么,只当她身子难受心里也难受,便放轻了动作,在另一边歇下。
因为束阿英伤势未愈,出入需要人抬,怕露馅就干脆让她们都睡在马车上。
好在马车是按皇储的规格建的,宽敞华丽,里面设施齐全,东西应有尽有,说是一间小屋子也不为过,殷夜熹和束阿英睡在里头也不挤。
夜深了,殷夜熹做了套操,用来放松紧张的肌肉,声音悉悉簌簌。
束阿英本就迷迷糊糊没睡熟,听到动静转头睁眼看,刚巧看到殷夜熹做了个高难度的拉伸动作,惊得睡意全无,呼吸都岔了一道,被冷空气呛得直咳嗽。
殷夜熹忙把伸到头上的脚放下来,倾身相询:“冷?”
束阿英挥手摇头,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妳,妳刚才干什么?”那是什么奇怪的姿势!
殷夜熹:“总是坐着腿酸,我活动活动。”
束阿英从没见过这样活动的,好容易顺了气,终于问出了胸中横了许久的问题:“妳究竟是何来历?总觉得,妳与我们不同。”
束阿英同殷夜熹一样,都是打小被带进宫的,这么多年学的接触的,和大家是一样的内容。
可是她觉得殷夜熹和大家都不太一样。
她知道蒲公英能治病,刚才还摆出了奇怪的姿势。
束阿英知道,她们几个学的东西其实不多,上面只让教了套基础的拳法就不许再往下深学。放眼整个替身院,没人比她更懂武学了。
殷夜熹方才的动作虽然怪异,却让她有力与美的感觉,她能隐约感觉到其中的韵味,与武相关。
殷夜熹停下拍她背的手,坐回原位,气定神闲答:“妳知道的,学博素来待我不同,惯常与我说些故事。”
束阿英立即嗤笑出声:“待妳不同?切,明明是待小玉不同。”
学博不知多少次夸项小玉字写得像了,前段时间还连着得了三次甲等呢。
至于殷夜熹,经常躲懒不做作业,也不爱出去跑马,学博经常把她留下来批评。
想到这里,束阿英一顿:等等,这该不会就是……
殷夜熹果真接口:“学博不是常留我下来话家常嘛?”
束阿英:……
把因为功课做不好被留堂说成留她下来话家常,她怎么不知道此人还有这样厚的脸皮!
殷夜熹其实并未说谎,但她知道束阿英不会信。不过她的目的也不是让束阿英相信。丢出一个更不可能的事情混淆现状才是她的想法。
束阿英果真被她带偏思路,去纠结其她问题。
殷夜熹趁机躺平休息,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她的态度太过坦然,让发现话题被带跑的束阿英也有些疑虑:是不是她想太多了?应该是她想太多了吧。
想到大家来到替身院里时都不过四五岁大,便是家学渊源也学不到多少,记不得几分,束阿英就淡定下来。
一个连拉弓都要靠她指导的人,怎么可能会武学啊。
想也知道不可能。
殷夜熹确实不会武学,她做的动作只是后世普通的健身操而已。她觉得,就算尚不会武,多做做操,活动活动筋骨总是没错的。
到了危急时刻,身体反应多快一分,多一点柔韧性,也许就多一份生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