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征

此刻,殷夜熹对国家现状的忧虑霎时大过了对替身暗无天日的未来的愁思,一时竟有些感慨起来。

她穿越到大瀚朝生活了十来年,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游离感也只在初进宫时尚存一些,现在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对殷夜熹而言,大瀚就是她的第二个国家,也是她现在唯一存在的地方,她自然不会盼大瀚不好。

就在殷夜熹一心二用之时,外头一阵骚动,两名金甲卫架着一个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人进来:“六百里加急!”

方才还吵闹如同菜市场的殿内一静,所有人都看向那一行人。

那人被架至御前,气若游丝般说了句:“伊尔泰部绕过贺兰山,攻打丰州,胡将军将百姓撤入城中,本能坚守,谁知瓦尔罕却从胜州方向从后包抄!”她哆嗦着用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卷帛,呈给御前,“这是将军的手书。”之后头一歪,整个人软倒。

金甲卫探了探她鼻息,摇了摇头。

这人奉命突围回京报信,也不知策马狂奔了多久,不吃不喝不睡,到达京都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眼下事情办妥,松了那股劲儿,人就不行了。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传信,脸色铁青,让人先将士兵好生抬下去整理遗容,通知家属,赐银安葬,而后将布帛递给左相,令其传阅百官。

这下子,刚才主张不必去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劫掠的官员们都紧紧闭上了嘴巴,低垂了头,生怕皇帝以为她们同伊尔泰勾结,才那样说。

主战方顿时像是点着了的爆竹,大声请战。

皇帝等殿上声音喧闹了一阵,略微安静下来,方道:“伊尔泰狼子野心,瓦尔罕向来唯她们马首是瞻,这两部动了,阿尔纳恐怕也想分一杯羹。”

大瀚的版图在众官员心中都有数,闻言都心中一凛。

大瀚国土辽阔,边境线绵长曲折,与许多部族、小国都有接壤。

其中,北方临近的便是说伊尔泰语的三个部族。她们逐水草而居,兵强马壮,大瀚开国时很是打了一阵子,才将她们打服。

这么多年来,大瀚开边关边数次,偶有摩擦,但一直以来都算太平,怎么今年忽然就率大军攻打了?一时间,有些官员的脑子都没转过弯来。

若只是因为缺衣少食,劫掠边民,大瀚的官员们可以袖着手,说只是小打小闹,不足为虑,但是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就很有必要及时制止了。

打是一定要打的,但在主将的人选上,大家都犯了难。

大瀚承平已久,早年随先帝戎马的老将们或早已陨落,或是老态龙钟,又或是落下了终身伤残,不能再上战场。

朝廷重文轻武多年,就连勋贵家里的女娘们都弃武从文,转而读书去了。眼下还能带兵的将军一半都在北边儿守着,譬如这次被围的胡翠云。

还有一半守着南边,防着蛮人作乱。

南边的蛮人极为凶悍,这几年大仗没有,小战不断——当今天女奠定坤乾就靠的是击退她们。

眼下胡将军被围,最方便救援的胜州都督府眼看着也不中用了,朝中竟然一时无人可派。

殷夜熹听了一耳朵战事,心中沉甸甸的。

她没想到大瀚朝对于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劫掠的态度是那样的。也没想到事情怎么忽然间就发展到了现在的地步。

今年气候异常,南方都粮食减产,北边苦寒之地必定更加难过,这些不都是她们开战的借口吗?

怎么朝堂之上竟然认为不足为虑的样子?

她百思不得其解。

夏官尚书是个铿锵妇人,声音洪亮,大声道:“皇上,咱大瀚何愁无将?太女殿下年满十四,即将大婚,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啊皇上!”

殷夜熹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其中以凤椅上那位的目光最为复杂,有若实质。

那位眼中有惊诧,亦有恼恨,更有怜惜,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怨毒。

殷夜熹知道,这些情绪都不是冲她去的,而是对于官员将太女推上这个尴尬地位的事件而来。

真的太女缠绵病榻,哪里有能力带兵打仗,但此时,她就是太女。

她面色健康红润,身姿挺拔,不久前还从围场上猎到一只斑斓猛虎。

这么个强壮勇武的太女即使摆在中军,不上战场,都能令人精神一振。

可她又不是真的太女。

这件事就变得诡异起来。

皇帝的犹豫看在众臣工眼中,大家心中各有思量。

右相一惯与左相不合,见状立即上前谏言,说太女身份贵重,而且不是因为猎虎伤了脚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距离皇储脚伤不足三个月,伤肯定没有完全养好,应该换人。换谁呢?那自然是皇女灿。

殷夜熹一时弄不清她是谁的人。

若说是支持太女一派,竟将掌兵扬名的机会推荐给皇女灿;但若讲她是皇女灿一系,此仗难打,若是出了纰漏,可不止是声名受累,此后难以服众的事儿,运气不好些,直接殒命也是有可能的。

若她是太女,此时定当上前一步,顺着大臣们的话请战。但她并非真正的太女,拿不准皇帝是个什么态度,因此不敢擅动。

可能是她没能及时表态的模样给了大家一些错误的信号,很快,臣工们就“应由太女挂帅,还是送皇女灿出征”一事再度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整个大殿上又一次充满了纷乱的争执声。

皇帝刚才的犹豫全是真的。

身为靠战功奠定大位的帝皇,当然清楚此次若太女挂帅获胜,会给宝贝女儿争取多大的政治资本。

但同时,作为一名母亲和曾经的病友,她也相当清楚真实的皇储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殷烨绝对担不起这样的职责。

她又不能放皇女灿去做这件事。

两个女儿是同年出生,相差不到半岁,可以说从小被对比到大。太女若不能掌兵权,皇女灿就更不能碰一丁点,否则朝堂上本就一触即发的场面就会被彻底打破平衡,转眼间就要生乱。

其实若要避开两个女儿之争倒是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她御驾亲征。

她还算武勇,也有击退南蛮的经历,若是提出此方案,可能会被反对一阵,但依然会成行。

可是她不能提。

皇帝御驾亲征,京都得有人处理政事,就得让太女监国。

皇储病成那样,任皇后又是个单纯的性子,对政治手段不甚了解,势必会依仗母族,任家肯定会插手,江家说不定也要搞些小动作。

想想都头疼。

大臣们似乎也明白目前的情况什么才是最优解。

太女出征,总比让皇帝御驾亲征要有利于国。

文华殿听政,茉心没资格跟上来。殷夜熹又不能一直盯着皇帝看,难以摸准她需要自己怎么做。

不过好在事情虽然仓促,皇帝还是安排了金嬷嬷给她使了眼色。

金嬷嬷是御前第一人,她对皇帝心思的揣摩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皇帝想说的,不想说的,想说但不方便说的,她都能明白,并准确表达出来。

殷夜熹收到对方轻轻的点头示意,提气出列,朝上首一拜,声音清晰坚定:“儿臣愿为母皇效劳!”

她的声音较皇太女更为清冽有力,认真听辨就能觉出不同。

然而此情此景,大家都心思各异,主战派更是心如浪潮,并未注意太多细节,闻得太女愿出征,纷纷叫好。

“皇储武勇,实乃我朝之幸!”

“殿下颇有吾皇之风!”

殷夜熹听她们吹完一波彩虹屁,眼尾余光看到皇帝脸透冷意,心知这个结果并不是皇帝中意的,默默袖手立到旁边。

确定太女要出征,余下的事各有章程,需得细细商讨。如此这般又讨论了一个时辰,皇帝才让大家伙暂时散了去做事,只吩咐太女留下。

殷夜熹不知皇帝要做什么,只能一脸意气风发又带着欣喜忐忑地候在那。

等殿内人都散尽了,皇帝瞥都未瞥她一眼,径直走出去。

殷夜熹收到金嬷嬷的眼神示意,连忙落后几步跟上。

此处本就离东宫近,很快进了东宫内部。

皇帝长驱直入内殿,而殷夜熹则被拦下来,暂时引进一旁的耳房稍坐。

舒嬷嬷已经得了传唤赶过来,告诉她新的命令:“阿英棒伤未好,皇上命妳替殿下出征。”

殷夜熹心一紧,又是一松。

刚一路担忧的事落到了实处,她反而不紧张了:“遵旨。”

舒嬷嬷深深看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并无焦急之色,心下的几分狐疑便浮到了脸上:“妳不怕?”

就算是武艺最为出众的束阿英,也只是在围场小露身手。战场刀剑无眼,即便是经年的老将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脸替,哪里来的底气?

要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太女,若真因意外身陷敌营,大瀚不会真正派出大军豁出性命去保护她。即使真死在外头,皇帝也不过是编个好听的借口,就能扭转局势,但对她而言,就是失去一切啊!

殷夜熹看了舒嬷嬷一会儿,慢慢说道:“怕,就能不去吗?”

消息传回替身院,项小玉先是一惊,又是一撇嘴,骂道:“把小石头和阿英都拉下去,还当她有多大本事。”竟把自己陷入险地,“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束阿英惊得从床上跳起来:“她去做什么,送死吗?”

小石头的声音已经好全了,弱弱道:“也不见得吧?总归挂着皇储的名头。”

殷夜熹只叮嘱二婢:“阿英伤未好,小石头身体弱,多帮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