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夜熹此时与其她人在北屋学堂上课,全然不知舒嬷嬷归来之后,看过小石头的病情,就去搜她的屋子。
此时的她正没个正形地站着,和学博大眼瞪小眼。
学博拍了拍桌板:“昨天干什么去了?其她人都交了作业,单妳没交?”
殷夜熹一脸担忧:“昨天小石头发热了,我日夜忧心,觉都没睡好。”
学博:“我不听妳这些有的没的,我单问妳:作业怎么不交?”
殷夜熹理直气壮:“老师,我觉都没睡好,吃也吃不香了,怎么还有精力做作业啊?”
学博被她气了个半死:“那今天早上怎么不补?”她的马车都能进来了。
殷夜熹摇头:“下雪不冷化雪冷。早上那样冻,写不出字儿。”
项小玉本来有些忐忑。
她昨天被小石头生病的事影响了,想到这位脸替可能出头,心中忧愤,写的作业难免随意,没有往常认真。正防着她人把自己顶下去——毕竟大家都留到最后,总有两把刷子——早些年,这位脸替的字也是受到学博的夸赞的,没想到她直接没做。
殷夜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学博气得一拍桌板,让她站着听课。
项小玉背悄悄打直:该轮到点评她的作业了。
学博带着气,哼了几声,才低头去看其余诸人的字纸。目光落处,字迹飘逸潇洒,她不由眼前一亮。
改作业本来是比较快的。先是粗略看一遍有无明显错误,再细细观察对比每个字的字形、笔划,指点一二,大致就完成了。
但今天项小玉的作业出乎意料的好,学博忍不住看了又看,甚至拿出单照(单片水晶镜),仔仔细细地一个个认真瞧过去。
项小玉的心情随着学博的动作,越发忐忑。
她先是想着:完了完了,昨天晚上的字果然是写得不好!又想到这全是因为小石头生病的错,目光不免带出几分怨恨地盯着旁边的空桌。
若非小石头在这当口病了,她又哪里要面临很可能落选的局面?
替身院的人要出去一趟可不容易,为了能更好地领会太女的字迹,她宁可不吃饭,也要在学堂里多学一个时辰——太女的字迹,不可以被带出这里,每日仅由学博带来,并要原样带回去销毁。
学博忽然直起发酸的脖子,目光炯炯:“好字啊!”
项小玉先是有些茫然,之后就是欢喜。她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表情,没有笑出牙齿,只微微笑着躬身:“学博谬赞!”
学博放下边缘有些磕花了的镜片,又赞了几句,这才去翻束阿英的作业。
小石头因病没有交作业,殷夜熹也没写,交作业的只有两个人。
她看完项小玉的,再看束阿英的,大摇其头:“阿英,妳写的怎么毫无进步?”甚至比去年还要差了些。
束阿英今日倒是没穿骑装,但依旧是一袭行动方便的窄袖改良常服,她极干脆地站起来:“罚站是吧,行。”
差点把年长的学博气出个好歹。
替身的文化课极简单,除了写字,便是说话。
要她们学会什么词能用,什么词不能用,什么句子能说,什么句子不能说。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了。
就连诗句都不让她们碰的。
殷夜熹这个找借口不交作业的刺头,理所当然地在课间接受了学博的单独教育。
避开众人,学博那双已经浑浊的眼中闪出几分精光。她指了指西厢:“妳做的?”
殷夜熹无语了一会儿,只呼:“老师!”
学博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还以为妳有所长进。”
殷夜熹再次重申:“害人的事,我不做。”
学博没有生气,呵呵一笑:“妳现在的坚持,不过是没被逼到绝路。罢了,此次春猎,可有计划?”
殷夜熹都快给这位奶奶跪下了:“真不是我做的!”
学博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小西,我教妳学识,是因妳年幼时的那番话打动了我。可是这么多年了,妳毫无动作……妳是不是反悔了?”
殷夜熹正色道:“老师教我学识,我帮老师平反。此誓熹从未忘记。”
学博是罪官之女,罚没入宫当宫婢,因为学识渊博,被点入内文学馆为学士,负责教习内命夫及宫人。但也因为性格耿直,多年来一直未得晋升,进来时是名小小学士,现在亦然。
一开始,她也以为是自家母亲犯了大错,夹着尾巴做人,勤勤恳恳赎罪,只求平安到老。可就在几年前,她才发现,她的母亲大概率是被冤枉牵连的。想为母亲平反的愿望就如一枚烙印,深刻在心头。
她自知通过正常渠道平反希望渺茫,便想走替身的路子,希望她们在出任务的时候,夹带私货将案子办了。
她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小官,死得无声无息,就算真被平反,估计也不会在朝堂上掀起什么风波。
于她看来,这件事办起来极为简单,只要殷夜熹略施手段,在出任务时发布一道小小的政令就好,无奈殷夜熹对于出任务毫不上心,甚至不肯为此施展一些手段。
学博年纪不小了,不想再等了。
殷夜熹感受到她的迫切,心中一软,柔声劝道:“老师,此事我定给妳办妥。”
学博已经有些仓皇:“我老了,还要等到何时?”
殷夜熹深吸一口气,轻声答:“一年。”
许下一年之约,殷夜熹的心情也有些沉重。回到厢房,看到端坐在上的舒嬷嬷,她只有一瞬间的怔忡,就笑迎上去:“嬷嬷可回来了!小石头的病有得治了!”
舒嬷嬷的身边摆着一只蔑箩,里头全是从殷夜熹的书页里搜出来的干草。不仅仅有蒲公英,还有车前草。
只不过,为了防止替身院的人出什么岔子,院里的人从未习过医,都不认得。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由舒嬷嬷从外头买了药丸子,或是由懂医的宫婢煮好了黑褐色的药汁子送过来。
按理说,身为一个三四岁就进宫的替身,是不应该知道这些常识的。
舒嬷嬷看她神色自若地净手净面,一时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是不是藏奸,只用嘴呶了呶蔑萝:“妳给小石头吃的,就是这些?”
殷夜熹像才发现这些似地轻咦了声:“嬷嬷也想尝尝吗?它们味道有点清苦,倒是有几分清香之气,不过干了就不太好吃。”
舒嬷嬷盯住她:“妳都吃过?”
殷夜熹微赧:“嬷嬷,我小时候嘴馋,确实吃过几次,不过最近都没再吃了。”
舒嬷嬷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这些干草,我要拿去瞧瞧。”
殷夜熹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我吃着没事,不代表小石头吃着也没事。仔细瞧瞧是应该的。”
舒嬷嬷不是个无缘无故就罚人的,点点头,让人将蔑萝里的干草一股脑儿装进布袋子里,起身欲走,忽然半回过身,叮嘱她:“春猎之行,妳去。妳要记住,此次不比往常,应比从前更加谨言慎行,别给太女殿下惹什么麻烦,明白了吗?”
殷夜熹恭恭敬敬地给舒嬷嬷行礼:“熹明白。”
等人走远后,阿糖疑惑地说:“这次的春猎有什么不比往常的?”
阿甜答:“许是那云鹿要出现。”
说到云鹿,阿糖的眼睛都睁圆了:“太女终于要猎云鹿了吗?”
二婢妳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殷夜熹看似不在意,实则全听了进去。
以她前世所知,秋天才是狩猎的好时机。秋天的野兽们经历了冬、春、夏三季,正是吃得膘肥体壮,肉丰味美的时候。
而春天,正是万物生息的时候,理应禁渔猎,让野兽们都能好好生长,以待秋后行猎。
但这个奇妙的时空,未知的王朝,唯在春天有灵兽出没,所以皇家在春天会举行一次春猎。
这种灵兽,就叫云鹿。
同其她鹿不同,云鹿生得一身雪白的皮毛,就连鹿角都是白到半透明的,外表十分圣洁唯美,格外难得。
不仅如此,此地还有逐鹿中原的传说,每个皇族的继承人,这辈子都要抓到一次这种鹿,才算天命所归,能够成功即位。
而找到云鹿,极为困难,因云鹿生活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行路不便,大多数王位继承人都会等年长体壮了再去,减少风险,增大概率。太女如今才十四岁,身量尚未长成,按理说没有那么着急才对。
殷夜熹觉得,舒嬷嬷的那句谨言慎行,恐怕有其她的答案。
太女身体愈发不好,以当今皇帝对太女的看重程度,让太女亲身入深山老林捕捉云鹿的可能性不大,大概是要亲走一趟,替女猎鹿。
舒嬷嬷的意思,大概是让她不仅要做好太女的替身,还要连太女的真身也完美的藏匿起来,不被人发现吧。
此事很快得到了官方解释。
春猎即将进行,舒嬷嬷也找太医说过殷夜熹用夹在书里的干草救回小石头的事。太医说这些干草确实有一些清凉解毒的功能,不过因为炮制不对,药性极低,那碗草汁子应是误打误撞,也就暂时消了对她的怀疑,仍然让她出任务。
舒嬷嬷将殷夜熹与束阿英唤到身边,目光在她二人身上转了数遍,待二女神色都不安起来了,才缓声道:“太女年满十四了,此次春猎,吾皇也有为她相看的意思。妳二人务必谨记本份,万不可越界!”
殷夜熹:……合着是让她们冒名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