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坐在审讯室里,强光照射着他,反而让司徒和君泽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
“我要见孟蝶。”孟子认真地说。
司徒看看君泽,避重就轻地说:“莫非和安静陪着她,你暂时不需要太担心。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也许你还有机会见她。”
“你们不是都清楚了吗?”孟子抬头,不解地看着司徒,“还要我交代什么?”
“那四具毁容的尸体……”君泽说。
“等等,”孟子叫停,一脸费解,“什么尸体?什么毁容?”
“你玩什么?”君泽立刻板起脸,“你别告诉我那几具克隆人的尸体与你无关啊?”
“我是处理过克隆人的尸体,但我都是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做的无害处理,尸体被化学液体溶化,最终分解成各种化学物质,你们怎么可能找到,尸体又怎么可能被毁容?”
“你说什么?”司徒凑过去,“你没有抛尸吗?”
“当然没有,”孟子说,“我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何必冒险抛尸?再说,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给孟蝶做手术了,无缘无故,我怎么会杀害他们?他们也是我的心血呀。”
“一年多没有手术?”司徒大惊,“你最近没给孟蝶换肝吗?”
“如果我给孟蝶换了肝,她又怎么会躺在医院里?”孟子露出受委屈的神情。
君泽开始咬嘴唇,突然问:“克隆孟蝶,是你父亲独立完成的吗?”
“据我所知,是的,”孟子一皱眉头,“你们是怀疑有人跟我一样,利用克隆人的器官做器官移植?”
“你知道还有谁懂吗?”司徒问。
“应该还有一个,但我不知道是谁。”
“什么意思?”君泽复又露出疑惑。
“据我所知,小蝶并不是爸爸制造的第一个克隆人,也不是最成功的一个。”孟子说完这话,司徒和君泽像被电到一样,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孟子看看他们,继续说:“在小蝶之前,有人和我父亲一起,制造过克隆人,而且那个人的功力,应该在爸爸之上。”
“为什么这么说?”司徒奇怪。
“爸爸在最后决定复制小蝶之前,曾经很认真地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是否愿意像他一样,做一个有能力创造生命的医生。”
君泽摊摊手,“很明显,你是答应了。”
“那是因为他说,只要我答应,他就可以让小蝶回来。”孟子得意地笑笑,“其实他要说的是,只有我答应,他才可以放心地让小蝶回来。”
“看来他很清楚,没有了那个人的参与,克隆人的生存风险会提高。他是怕自己突然有一天走了,没人可以再帮孟蝶续命了。”君泽明白过来,“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找那个人一起合作呢?”
“因为小蝶的再生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科学实验,更是父女亲情的延续,在小蝶身上,他倾注了太多的爱,他希望小蝶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不希望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暴露小蝶的身世,他更不希望有人跟他分享这种爱,所以,他决定独立完成这次的克隆。”
君泽点点头,算是表示认可,但很快又说:“你说你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你怎么知道他的存在?换句话说,你怎么知道在孟蝶之前,还有过更加成功的案例?”
“因为这个案例,就摆在你们面前。”孟子舒展双臂,微笑地看着他们。
“你?”司徒和君泽同时喊出来。虽然之前有猜测过这种可能,但还是吃惊不小。毕竟作为克隆人,再去克隆人,并拿克隆人做实验,是很古怪的事情,就像人吃人一样,似乎泯灭了天性。
“很好笑是吧?”孟子凄然地仰望审讯室的屋顶,“原来最高明的医生,就是最有问题的病人。”
“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克隆人的?”司徒问,“因为上次的晕倒吗?”
“那只是一个契机,像导火线一样,引爆压抑了十年的怀疑。”孟子平静地说。
司徒转了转手中的笔,“十年前你就开始怀疑了吗?”
“父亲去世之后,我整理他的遗物,结果在他的日记里发现一句话:无论是事业,还是家庭,我这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我的一对子女。”
“这句话,似乎可以有很多种理解方式。”司徒说。
“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远,直到孟蝶第一次晕倒,我为她做dna稳定及配对测试,才发现她的血型居然不是rh阴性。”
“这很正常啊。”君泽说。
“但我是rh阴性,”孟子语出惊人,“也就是说,爸爸和妈妈,一定有一个是rh阴性。但我知道爸爸不是,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
“rh阴性血的母亲,只可能有一个孩子。”司徒说。他忽然想起死去的孟蝶,她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所以才会在流产后对莫非说再也不能给他孩子那样的话。
“你懂得很多啊。”孟子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我们查过你的出生记录,你是孟凯天的养子,并不能说明你就是克隆人啊。”君泽说。
“可能是做贼心虚吧,”孟子自嘲地说,“晕倒醒来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也是个克隆人。当然,我希望我的直觉是错的,我也一直当它是错的。健康的身体,让我一再否认自己的猜想,迫使自己相信,我就是个普通的养子。直到上次晕倒,我才意识到,可能我真的只是一个比较成功的克隆人而已。”
“晕倒一次就下这样的判断,会不会草率了点?”司徒问。
“守着那么大一间实验室,我还有草率的机会吗?”孟子的眼神暗淡下来,“克隆人的生命,就像洪水决堤一样,一旦出现一个缺口,就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你才明知道时机不成熟,还坚持要给安静做手术。”君泽说。
“没有人可以救我,但我还可以救人。”孟子说。
“说回案子。”司徒意识到有些跑题,“我们看了在你实验室里找到的克隆档案,并没有发现属于你的那份,是你销毁了,还是……”
“如果我曾经读过那份档案,我就不会怀疑了十年才来确认。”孟子说。
“那份档案不见了吗?”君泽问。
“可能是不见了,也可能从来没有过。我是在父亲去世后才看到那批档案的,已经无从考证了。”
“虽然档案里没有记录,”司徒说,“但在这个领域,谁能同时掌握人体克隆与器官重复移植,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这种超前的医学实践,做,也不会让人知道的。”孟子说。
“我们只是想知道,谁有能力这么做。”君泽明确重点。
“知道以后呢?调查,取证,送他进监狱?”孟子突然抗拒起来,“他真做了又怎么样?他真处理了那些尸体又怎么样?那些都是克隆人,是被制造出来的,而且我们这么做,只是想救人而已。要等那些病死老死的人捐他们的器官出来,那要等上几个世纪,人才可以有那样的觉悟和胸襟。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们只是在尽力救人而已,这样也有错吗?”
“克隆人是制造出来的,他们的生命可以被你随意地判决。”君泽一拳砸向桌子,拿手指着他,“你也是克隆人!你不是也在为自己申辩?你妹妹也是克隆人,你却为她犯罪!你要救人,你要救你妹妹,你要救安静,说明你懂得爱,懂得为爱去付出,你会拿手术刀,你可以救人性命,说明你有脑子,你懂得用脑子思考,你跟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克隆人,克隆人又怎么样,一旦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人就是人。如果今天,是你被人按在手术台上,要取你的心肝脾肺肾出来救人,你会有什么反应?如果是孟蝶被人按在手术台上,恐怕你脑子想的就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了!”
“这不一样,”孟子说,“孟蝶是要代替孟蝶活着的,那些玻璃房里的克隆人,又能取代现实中的谁?生命的价值,在于它是爱的寄托。手术台上的一堆器官组合体,有谁真的去爱他们吗?”
“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创造他们。”司徒说。
“see,这就是区别。”孟子说,“不要试图说服我,我们本就不是一类。”
司徒和君泽无语。
“不过,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孟子说,“你们要允许并且保证我随时可以替孟蝶手术,我就提供最可疑的名单给你们。”
“你还想杀死那些克隆人?”君泽愤怒地敲敲桌子,“绝不可能!”
“既然这样,”孟子也阴下脸,“我无可奉告。”
君泽猛一拍桌子,转身离开。司徒跟出来,看见君泽站在墙边沉思,便点了一根烟,走过去戳戳他的肩膀问:“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
“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你怀疑他在帮自己脱罪?”
“不是没可能。”司徒客观地说。
“sir,”7768这时候又跑过来,一脸大事不好的样子,“又有死者出现了。”
君泽立刻无语地看向司徒,“这下不信都不行了。”
“考虑一下吧。”司徒拍拍君泽的肩膀,“也许我们该做这笔交易。”
孟蝶醒过来,看见莫非和安静相互倚靠着睡在一旁,不禁轻轻一笑。莫非突然转醒,看见孟蝶微笑地望着他,立刻七情上面。孟蝶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莫非不要出声打扰安静的小憩。莫非听话地维持原姿势,笑着望着孟蝶。这个女人,是应该得到幸福的。安静似乎感觉到孟蝶温柔的气息,慢慢睁开眼。她感觉手被谁握着,很温暖。
“睡醒了?”是莫非的声音。
“蝶姐醒了吗?”安静问。
“早就醒了,”孟蝶说,“看你睡得安稳,让你多睡会儿。”
“怎么不叫醒我?”这句是问莫非的。
“他才舍不得呢!”孟蝶说,立刻看见莫非朝她使眼色,“他敢吵醒你,我就让他没有好觉睡。”
安静笑笑,起身,摸索着坐到床边。孟蝶握住她的手,让她感觉自己的温度。
“你们好好聊,我出去买吃的给你们。”莫非识趣地走开。
“你听见他的选择了?”孟蝶问。
“嗯,”安静点点头,“他没有选错。”
“对错是没有分别的,”孟蝶说,“他已经没有机会再选了。”
“他不需要,”安静说,“这个选择,我很满意。”
“满意,但是不满足。”孟蝶饶有意味地,“似乎,还欠缺了点什么。”
安静不做声,被握住的手有小小的抖动。
“傅君泽可以给你的,恐怕,也只能到满意为止了。至于满足,不是他可以给你的。”
“那蝶姐你呢,”安静突然问,“你满意吗,你满足吗?”
“我不满意,但我很满足。”
安静不解。
“有些人,做了错的事,却是为你。你的感觉,就是这样。”孟蝶说,“有些人,伤了你的心,却做了你也认为是对的事,你的感觉,就是你的感觉。”孟蝶强调“你”。
“似乎满意和满足,只能得到一样呢。”安静似乎放弃了。
“从一个人的身上,的确只能得到一样,”孟蝶说,“但我们的身边,总会有多一个人出现,不是吗?”
“喂,鱼翅煲粥,燕窝炖白果,任君挑选。”莫非抱着一堆外卖进来。
“多出来的人来喽!”孟蝶嬉皮笑脸地说,用刚好够安静听到的音量。
“你要哪个啊,大医生?”莫非一如既往地调侃。
“我要你行不行啊?”孟蝶故意撒娇。
“喂,我可是非卖品啊。”莫非笑着。
“我知道,你是赠品嘛,不过不赠给我。”孟蝶笑笑,拿起那碗燕窝。
君泽和司徒到医院,司徒去看孟蝶,君泽去看安然。
推门进去,安然还在睡。君泽走到床边,看着这个勇敢却又无助的女人,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怪问题。如果,如果有一天,她就这么睡过去,不再醒来,会怎么样?
一瞬间,君泽发现,这个女人的任性,永远都是为他,而他对她的任性,永远有一个前提,就是:她,绝不会先走开。她是一个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女人,甚至在一次又一次的驱赶中,证实了她对他的爱,也是不可驱赶的。对她,他从不小心翼翼,从不谨言慎行,不是不懂,而是不需要。从来也没有想过,她的离开,会给他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波澜。等到要去想的时候,却发现,问题的答案,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如果可以找回安静,他的生命,将拥有怎样的幸福。安静回来了,幸福,却似乎选择了逃亡和躲藏。他从未想象过,如果失去安然,他的生命,将陷入怎样的枯萎。安然离失去仍有几步的距离,枯萎的颜色,却已经蔓延着挑动灵魂深处的恐惧。他知道,他今天做的选择,是对的选择,也是真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