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一大早,孟蝶兴冲冲地跑到主编办公室,一屁股坐下,说:“大主编,找我?”
“有个大胆的想法,看你敢不敢接了。”孟蝶所在出版社的主编是个秃头,正摸着脑袋笑得跟朵花似的。
“说来听听啊。”孟蝶双臂叠交搁上桌面,她知道这个主编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现在新闻热播的连环杀人案,你有关注吧?”主编问得有些试探性。
“你不是吧……”孟蝶露出冷飕飕的感觉,她有点猜到了。
“这件案子悬而不结,很多侦探迷都在关注,更要命的是,你现在的稿子,里面杀人的手法,跟这宗连环杀人案如出一辙。”主编有些兴奋。
“你别吓我,巧合而已好不好。”孟蝶心慌慌的。
“有机会就要利用,反正你的书还没出,只要做些许修改,就可以借助连环杀人案的人气,提高销量。”
“那倒是。”孟蝶也觉得是个机会,“可是这样,会不会给人抄袭的感觉啊?”
“你可以把它改成半纪实的小说嘛。哪,心理悬疑是你最擅长的,你可以从凶手,或者被害人,或者警方的心理角度出发,着重推理的部分,强调动机和人物关系,然后配合真实的现场证据和行凶手段,这样就彻底完美了。”
“想法是不错,可是大主编,警方内部资料,哪有那么容易搞到啊?”
“别说我不帮你啊。”主编拿出一摞纸搁在桌面上,“搬回去慢慢看吧。”
“哇,你真是太伟大了!”孟蝶兴奋地抱起资料,冲回自己的工作室。
“看你的了。”主编大叫着,“这下又能发奖金了。”
君泽被电话吵醒,是司徒,说法医有新发现,让他赶快过去。君泽立刻起身,推开卫生间的门。突然,他停住,他感觉卧室里还有另一个人。在他身后,梳妆镜前,端坐着一个文静而单薄的身影。君泽回过头去,垂下的华丽窗帘挡住刺眼的强光,使得帘下孤独的影子更加鬼魅。那人披散着长发,看不到脸。君泽努力朝镜子里看去,苍白却不失美丽的脸庞被垂落的长发遮住。君泽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倒,撞在卫生间的门上,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怎么,吓着你了?”镜子里的人开口说话,温柔、冷漠而哀伤。
君泽熟悉那声音,他的眼神从受惊后的释然,渐渐转为清醒后的愤怒。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扭过她的身子。长发整个儿落下,露出一头清爽的短发。安然,是安然。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你觉得这样你就能变成她了吗?”君泽大声地质问。
“我根本不想变成她,我只想赶走她!”声音是尖锐的,刺耳的。
“你赶得走吗?”君泽的脸有些变形,“一个住在我心里的人,你赶得走吗?”
“她死了!”安然吼着,声音有些沙哑。
啪,一个巴掌挥过去。摔倒的人站起来,擦擦嘴角的血,突然笑了,“你最近暴躁了很多,变得都不像你了。”
“你走。”君泽开始换衣服。
“死的人越来越多,你紧张了。”
君泽脸色很难看,但忍住没发作。
“你也很辛苦吧,忍着什么都不说。”安然现出一丝浅笑,声音却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君泽开始打领带,拼命扯,却总打不出那个三角。
“隐瞒这么多事,风险很大的。”安然看着君泽走向门口,继续不阴不阳地说着话。
君泽开始穿皮鞋,脚跟踩了几下,都没能穿进去。
“我很高兴,你为我做的事。”安然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君泽身上挪开。
君泽拿起车钥匙。
安然的笑消失了,脸白得像纸一样,蒙上一层霜,“你还是在乎我的。”
“够了!”君泽没有兆头地摔上已经半开的门,转过身指着安然说,“安然,我警告你,别再玩花样,我保不了你。”
“除非你放弃了她,否则你就要保我。”安然又笑了,自信中带着凄惨的笑。
君泽无法忍受她这种任性,她的神经质似乎已经成了某种习惯。这种感觉,他很熟悉。
君泽赶回警察局,努力平复心情,走进会议室。法医袁秋神情凝重地站在司徒身边,正把一份报告交给司徒。司徒翻开只看了一眼,就睁大了眼睛,“什么?头发?”司徒夸张地揉揉眼睛,正要再看,就被君泽抢过法医报告。
“没错,法医最后断定,凶器是头发。”君泽倒很乐意接受这个假设。他心里暗暗地想:幸好,不是琴弦。
“这怎么可能?”司徒还是摇着脑袋不愿意相信。
“其实这个判断,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过大胆,但,这个可能性,的确是最高的。”袁秋说,“我又仔细检查了尸体,真的在伤口处找不到任何人体以外的物质残留,于是我想起了在死者的身上,我曾经发现过断裂的头发,所以我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当很粗的头发被聚拢在一起的时候,它的力量,不会亚于尼龙绳之类的东西。”
“原来电视里那些头发吊千钧都不是瞎说的呀。”司徒也渐渐接受这个假设,“要在死者的脖子上绕一整圈,还得有足够的长度可以拉住使劲,那头发一定很长,这么说,凶手是女人?”
袁秋摇摇头,“在死者身上发现的头发有属于女性的,也有属于男性的,虽然我可以确定头发是自然发,也就是真发,但因为现在的假发大都用理发店收集的真的人发做成,所以仅凭目前的证据,我暂时无法判断凶手作案时头发是否脱离人体。”
“这么说,就算凶器是头发,这条线跟的意义还是不大。”司徒有些失望。
“那倒未必,”袁秋走到司徒背后,做出用头发缠绕他脖子的姿势说,“所有的死者中,最高的有185厘米,最矮的是163厘米,死者的脖围最长的有46厘米,最短的是30厘米。假设凶手是直接用自己的头发勒住了死者的脖子,综合身高、脖围以及凶手用力拉扯时的角度和力矩,头发的长度必须在150厘米以上,这个长度的天然发,几乎很难在现实中找到。而且头发是有重量的,150厘米长的头发至少也有10斤重,对于需要快速行动快速撤离的凶手来说,绝对是个累赘。再有就是,从科学证据的角度上说,如果凶器是未脱离人体的头发,应该会在伤口留下某些东西,比如说,头皮屑,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所以我偏向于第二种假设。”袁秋说着又换了一副双手拉住绳状物体将司徒从背后勒的姿势,“凶手是用收集来的自然发勒死死者,头发经过处理,没有留下生物细胞的线索,而且头发的长度只需要在90厘米以上,就足够完成谋杀。”
“90厘米?那至少在臀部以下了,”君泽打量着袁秋说,“养得这么长,谁会舍得剪?”
袁秋笑着说:“这个,你们就要去问理发店了,他们的回答比较权威,而且这么长的头发,无论是被剪头发的,还是剪头发的,还是捡走头发的,理发店应该都会有印象。不过,我不排除凶手养长头发后,自己剪掉来用的可能性,希望不是这样。再有就是,刚才的推测都是基于凶器是头发的前提,而这个前提,现在也仅仅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支持。”袁秋说着,很抱歉地看着君泽和司徒。
司徒朝天长吁一口气,郁闷地朝君泽皱眉头,君泽一笑以敷衍,然后别过头,没人看见他脸上忽现的释然。
孟蝶给手机换了电池,重新开机,一边用手托起下巴,对着一桌子的资料发呆。
“我的大作家,干吗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令语堂笑眯眯地进来。
“你不是下午要飞吗,怎么还赖在这里?”孟蝶立刻板起面孔。
“我过来确认一下,这周五你是不是会飞过来跟我会合?”令语堂在沙发上直接躺下。
“不是跟你会合,是去见读者,你只是恰巧在那里罢了。作为时代先锋的老板,我怎么能把你拒之于读者交流会的门外呢?”孟蝶借着倒茶,很不客气地踢了令语堂一脚。
令语堂坐起身,“你就不能装着对我好一点?”
“明知道是装的,你还会稀罕吗?”孟蝶坐回去继续埋头看资料。
“看什么呢?”令语堂抢过来。
“不是花边新闻,你不会有兴趣的。”孟蝶抢回来。
“等等,”令语堂立刻抢回来,“这个人,有点面熟啊。”
“不会吧!”孟蝶一把夺回去看,那是其中一名死者的档案照,“你不会认识他吧?”孟蝶有点心惊。
“记不清了,有点面熟。”令语堂无所谓地坐回沙发,“到底是什么东西呀,看你紧张的。”
“秘密档案行了吧。”孟蝶瞪他。
令语堂看孟蝶根本没兴趣答理他,只好扫兴地离开了。
夜里,黑暗的房间里,电脑闪着荧光,光标迅速移动着。
下一个目标?
令语堂……
指令发出后,黑色的背影轻轻地靠在了椅背上。
君泽回到家,安然已经离开了。君泽的心情有些复杂,他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一阵眩晕袭来,灵魂已穿越时空——
“你这个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可怜的女人被拖着拉着,被无数道闪光灯照着。
“不准拍,不准拍!”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被人群挤压着被屈辱蹂躏着。
“你们干什么?别,别跟着我们——”十几岁的孩子在人与人的夹缝中寻找呼吸。
混乱的场面让君泽产生逃跑的冲动,一挣扎,醒来,天已大亮了。君泽把头扭向一旁的低柜,看着柜台上架起的空相架,默默念着:安静,我为什么总不能安静呢?
周末前一天,司徒提议进行第三次案情讨论,人一到齐,他就得意地晃了晃死者档案说:“经过我仔细思考,我觉得这次的连环谋杀并不是一个短期的计划。”
“有意思,接着说。”君泽鼓励他。
“六名死者,一名是国际学校的教授,一名是跟外国公司签约的模特,一名是外籍商人,一名是国际旅行社的导游,还有两名是飞机师和空姐。这些人虽然职业不同,但有一点,他们的工作都要求他们不定期甚至频繁出国,并在国外逗留相当长的时间。这样一来,凶手可以下手的机会就不那么稳定,尤其是要在两个月的时间里集中犯案,就说明他对死者的了解和观察程度相当高,如果他们不是亲友,没有频繁的接触,那么观察的时间就必须长到一定的程度,否则不可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司徒越说越有信心,几乎是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我赞成,此外,我还有一个想法。”君泽开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我们可以把所谓的共通点放得更大些,比如说,有些他们都必然会接触到的人,像理发师、银行职员、摄影师、医生。极端点来说,如果他们碰巧共用一个理发师或者与同一个银行职员打过交道,那么这个理发师或者银行职员就是他们的共通点,只是他们自己并未意识到而已。”
“有道理。”司徒也茅塞顿开。
君泽拿出一沓资料,“我刚才重新看了六名死者的物品清单,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兴趣爱好,就是看小说。”
“这个我也有发现,而且也去一些读者俱乐部查过,但都没有发现。”司徒说。
“所以我仔细研究了他们的书本清单,包括出版社,包括作者。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君泽边说边把一张清单递过去。
司徒把清单从上到下那么一瞟,顿时惊呼,“都是孟蝶?”
君泽点点头,“先查查社会关系,不急着惊动她。她怎么说也是个名人,要是搞错了,上头会怪罪下来的。”
司徒嗯了一声,做了个ok的手势。
傍晚5点40分,孟蝶结束了交流会回到酒店,屁股还没坐热,门铃就响了。孟蝶叹了口气,打开房门,无奈地摇摇头。
“你有胆子躲我,你的秘书可没有,她出卖了你。”令语堂捧着红玫瑰站在门口。
“读者交流会都结束了,你也太没有诚意了吧。”孟蝶实在忍不住骂他。
“读者走了不要紧,你还在就行。”
“有事吗?”孟蝶把花直接扔进垃圾桶。
“请你吃饭。”
“没兴趣。”
“那秘密档案,总有兴趣吧?”令语堂摇晃着脑袋,好像得到了什么宝贝。
孟蝶一愣,“你说什么?”
“上次在你office里看到的那张照片,我想起他是谁了。”
“谁啊?”孟蝶确实有点兴趣。
“陪我吃饭,我就告诉你。”令语堂开始耍无赖。
“哼哼,谁怕谁啊。”孟蝶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既然有消息,当然不放过,谅他也不敢对她这棵摇钱树怎么样。
两人没有走远,就在酒店餐厅,点了两份牛排套餐,几杯红酒下肚,令语堂就招供了。孟蝶原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陪他吃饭,结果,还真刨到点料。令语堂说,那个照片里的人,是他的时间证人。
“时间证人?你被人告啊?”孟蝶有些不相信。
“七八年前的事了,一个女疯子,告我强奸她,简直是开玩笑。”令语堂的表情很夸张。
“强奸?”孟蝶作流汗状。
“看我也不像那种人啦。”令语堂一脸无辜地说。
孟蝶不置可否。
“喂,你不会不相信我吧?”令语堂笑得谄媚。
“我信不信无所谓啊,法官信你就好了。”孟蝶不买他的账。
“法官当然信我啦,难道信那个疯子?当时有六个证人为我证明啊。”
“你说什么?六个证人?”孟蝶心一动。
“对啊。”令语堂又喝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
“那那个告你的女人,现在在哪里啊?”孟蝶看他有些醉了,赶紧问问题。
“我怎么知道,好像说是死了。”令语堂说着说着就眯起眼睛,脸贴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呼吸。
“死了?”孟蝶感觉什么断了似的,眼神也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