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梦境

“嘀嗒、嘀嗒、嘀嗒——”

腐肉和白骨堆在黄沙上,空气里密不透风的挤着沙石和鲜血,血腥气溢满整个空间,随着风沙往外飘散。

客千州不动声色的站在旁边,他打量着周围的坏境。

一片遗失的骸骨里,满是死气沉沉。

太热了,连尸体都生出些虫子,又被晒死。

这群尸体连带着不远处的两个人都穿着紧身的灰布麻衣。

客千州离那两个活人太远了,中间又似乎隔着层雾,看不清又走不动。

少年半蹲在原地,风沙将他的高马尾吹得簌簌作响,长剑生锈般的压在黄沙深处,鲜血顺着剑身“啪嗒”得滴落在沙上,晕成黑红的阴影。

少女似乎坐在地面,她的长发被少年拿在手里,似乎在梳头。

很诡异的一个场景。

活人与尸体、腐臭与芳香。

一地残骸与人间烟火。

客千州听见少年清朗的嗓音,带着些无可奈何:“笨死了,还不会梳头呢。”

少女似乎接了些什么,客千州听不大清楚,他下意识的往前一步,风沙飘散在他的面前,完全遮挡了前路。

少年的咳嗽声越发重了起来,手指却灵活的穿过少女的头发,嗓音清亮:“很简单的,我再教你最后一遍。”

少女又说了些什么。

客千州动不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少年已经腐烂的伤口和时不时的虫子。

鲜血流了一地,虫子一碰,彻底死亡。

客千州漫不经心的想,

这个少年估计快死了。

越发热了起来。

太阳升在正中央,阳光晒在沙面上,发出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沙漫天,搅成一片昏暗。

少年彻底将手垂在沙面上。

他浑身脏污不堪,身体上到处都是鲜血和腐肉,唯独那双摸过她发丝的双手。

白皙无垢。

骨节分明,甚至能看清手背上面蕴着的青色筋脉。

他没有倒在地面,被少女用手紧紧抱住。

刀和剑相碰撞起来,砸落在地面。

少年笑着逗她,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说着:“东边雪,西边月。”

客千州的瞳孔睁大,他下意识的用轻功往前跑,想要看清眼前两人的模样。

“活下去……”

客千州头一次听见少女说的话,她说得是中原话,嗓子又干又哑,语言也不流利,说得极慢,一字一顿的,嗓音却极为冷冽。

“蠢、货。”

风沙彻底停了下来。

客千州终于望见少女的面容。

她生得极美,肤色因为常年的烈日,显出几分小麦色,眉眼却又艳又冷。

除了肤色,同十四长得一模一样。

她面无表情,嗓音冷冽,手却发颤。

这是个极为割裂的一个动作。

“嘀嗒、嘀嗒、嘀嗒——”

水流过铃铛滴落在草木上,又顺着树叶的纹理,落在地面上,空气中溢满草木香。

“哐——”

“哐——”

“哐——”

佛寺的钟声敲响,惊醒了山林中的鸟雀,“扑哧”得扇动着翅膀。

客千州被钟声惊醒,他环顾四周,最后落到靠坐在柱子旁紧闭双眼的十四。

归期用木柴划了几下火焰,打了个瞌睡,看向客千州,眼前一亮:“瞌睡死了,轮到你了。”

客千州难得没有嬉皮笑脸,他望着归期,点了点头。

归期感觉有些奇怪,但他太瞌睡了,眼一闭,便彻底睡着了。

他们离开邑城已有十五日。

十四比较急,

他们匆匆忙忙的走过水路又快马加鞭,急赶慢赶,还剩一日时间,便能到达幽州。

客千州扒拉着柴火,火焰映在他的面上,难得显出几分面无表情。

他想着那个梦境,

少女身上的衣裳,布料一般,满身是干污的血迹,看上去又脏又可怜。

她抬眸看人时,泪水映在她的眸底,迸发出鲜艳的亮色。

客千州捏紧木柴,喉结滚了滚,视线下意识的看向十四的面容。

她面色苍白,阖着双眼时,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十四感觉到灼人的视线,她睁开双眼,警惕的望向四周,手也下意识的摸到身边的长剑,眼眸狠戾,对上客千州纯粹又无辜的双眼时,她顿了下,站起身来,嗓音寡淡:

“怎么了?”

火光映在她的面上,显出几分褶皱的红痕。

客千州的喉结重重的滚了下,明显而清晰的吞咽声在空中响起。

十四看着外面不算太亮的天色,疑惑的望向客千州:“你很饿?”

客千州看着她剔透的眼眸,摇了摇头,面上下意识的带了些笑,嗓音又轻又低:“女郎,你饿不饿,一会想吃些什么?”

十四扒拉过柴火:“随意。”

她晃了晃头,发现发带松松垮垮的挂在发上,随手捏起发带,将头发高扎起来。

客千州的视线也随之落到十四的发上,不过一瞬,他便强拉着自己的视线移开。

那个梦,荒诞又怪异。

客千州的视线上移,他的嗓音含笑:“女郎,哪里有随意啊。”

他举着例子:“想吃烤鸡、烤鸭、鱼肉、鸟肉、鸟蛋或者笋干?”

客千州在滔滔不绝的举着例子。

十四被他说得脑子一涨一涨,轻皱了眉头:“一会捉到什么吃什么吧。”

她顿了下,扭头看向客千州,慢吞吞的问他:“小公主,你该不会吃不下用湿柴烤得东西吧。”

她凑得太近,几乎能看清垂落在面颊上的阴影。

客千州两手紧按住地面,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下,听清心脏使劲的跳动声,耳尖倏地通红,闷声道:“没有。”

他敛起眼眸,又看向十四,辩解道:“我没有这么挑食的。”

十四拉弓射箭。

“噌”得声箭矢刺破空气,气流声震动树叶,发出簌簌响声,箭矢顺势刺进野鸡的体内,钉在树面上。

正在搭窝的鸟雀被震起,圆溜溜的小眼睛四处看着,“扑哧”着翅膀,吓得赶忙飞远。

客千州捡起野鸡,他的眸光清亮,夸赞道:“女郎,你的箭术好厉害。”

十四面无表情的捏着弓,唇边很轻微的勾了下,她的耳朵忽然动了动,视线微暗,拿出三根箭,拉满弓,三箭齐发。

三只鸟雀一溜烟的掉落在地面。

马蹄声从不远处蹿了出来,十四轻巧的踩在枝桠上,透过细密的枝叶,望向不远处骑着快马的一批人,面色微暗。

她几步落在马背上,朝客千州抬手,面色却一如既往的寡淡:“上马。”

她的肤色苍白,显得手面上的纹路很清晰,细看甚至能看见里面细小的静脉,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客千州的喉结滚了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很轻、很软。

与她冷淡的外表完全不同。

“驾——”

“女郎,我们这是去哪儿。”

十四面无表情:“客千州,那些人是来寻你的吗?”

她话音落地,身后传来破空的箭矢声。

十四一拉缰绳,让马儿直接横在路面上,她翻身下马,将客千州拉到身后,挥出长剑。

柔软的手面一触即离。

客千州下意识摩挲了下指节。

内劲涌了上来,簌簌作响的枝桠停了瞬,又似是狂风大作,哗啦的响了起来,箭矢“啪”得一声掉落在地面。

客千州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这群黑衣人,但他的嗓音总是有气无力的,显得少些气场:“诸位是哪条道上的人?我们二人虽说干着走镖的活,但很少与人交恶。”

黑衣人对视一眼,手一挥,嗓音极哑:“灭口。”

十四冷笑一声,她挡在客千州的身前:“不自量力。”

十四飞身上前,长剑似乎与她融为一体,剑光一闪,便直接割了此人的喉咙。她的动作太快,几乎是踩在一人的身上,便要了此人的命。

客千州注视着十四,直到长剑离他的脖颈只有四寸时,才堪堪发现。客千州轻啧一声,他本想按住此人的剑柄,脑子一动,却直直的抓住剑尖,鲜血顺着剑面淌下,飞镖也割破此人的喉咙。

他顺势的靠在树干上,仰面看着十四的动作。

长剑划破最后一个人的脖颈时,十四翻身落地,抬眸看向不远处面色苍白虚弱的客千州,她的视线扫过客千州不停流血的手面,眸中无意识的透出几分着急,却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她张了张口,脑中忽然闪过满地腐肉和黑血,一时之间说不出来话。

客千州看清她眸中的着急,心脏中涌出几分痒来,他看着她因挥剑,脖颈上沁出的汗水,又看着她清丽的面容,喉结不停的划动。

直到两人对视。

十四压下脑海中的血腥,她动了动唇,嗓音冷淡:“你没事吧。”

客千州握紧掌心,无意识的说出口:“你好漂亮。”

他话音落地,脖颈上猛然一凉。

客千州下意识的看向锋利的剑面,才想起自己说了些什么,心里涌出几分懊恼,他面上带了些笑意,嗓音虚弱:

“女郎,我感觉头很昏沉。”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露出个虚弱至极的笑来:

“女郎,我好像失血过多了。”

火焰舔舐着柴火,在墙面上露出张牙舞爪的阴影。

客千州扯了扯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不动声色的望向一旁的归期,问道:“小兄弟,你十四姐呢?”

归期“咔嚓”的吃着脆枣,嗓音含糊:“十四姐去探路。”

他将一旁的碗推到客千州的面前:“十四姐留给你的。”

十四动作极快的踩在落叶上,倏地回到洞口,她提着长剑,进了洞内,看向已经清醒的客千州,又马上移开视线,嗓音寡淡:

“今晚上恐怕会下雨。”

“收拾收拾,不远处有个寺庙,我们一会过去。”